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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逆白黑】Hurts Like Heaven: Side B(09)

鸟paro,有关于承载了希望的神鸟化身而成的人类与“ZERO”的故事。

本想周末更,我又爆字了……本章有漂亮大鸟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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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n to Side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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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知道,这很奇怪。”鲁路修说,“我的本意是让他不要过多参与进这类混乱之中了,但从结果来看这反而促成了他觉醒出更多超出常人认知范围的能力,然后他还是会坚持不懈地跑来自找麻烦。”

短租房内不算大的居室里安置着一张不甚宽阔的床,说话的人站在床尾,目光朝着平躺在床铺上的类人身躯。三个小时以前他们还待在城郊的废弃工业区里,因为一次情报收集上的失误而被一群手持真家伙的流民给围住了。从国际争议区逃难出来的人不少,其中一些跟一度身在吉尔克斯坦阵营中切实拥有Geass的能力者打过照面,另一些也从同伴或敌人口中多多少少听说过恶魔之眼的传闻。时至如今再去细查那一国度当中曾有过几个Geass持有者显得有点没必要,反正都不过是战乱死者名单中的一员。不管怎么说,这份慎重给鲁路修带来了一些麻烦,毕竟这一打武装分子不论是出身于民兵组织还是曾隶属于别国的前军人,他们都带着混乱地域住民特有的执拗与敏锐嗅觉。手头有枪,做过了护目准备,如果柯内莉娅在场想必是会为了这份歪打正着的应对准备而称赞一句的。其中至少有半打人身上有力量碎片的反应,也不知道一次性遇到这么多目标算好运还是倒霉。

人越多破绽也越多,运气好的话总能在并非完全无间的合作中找到突破口,忍耐到那一时机出现再用言语撬入其中进行应对是鲁路修一贯的做法。他的腿上挨了三枪,他假装成失去行动能力的模样痛苦倒下以换得对方的片刻松懈,子弹从他的骨头缝里挤出来、从皮肉之中冒出来,被他小心地藏匿在倒地时的碰撞中与身下浸开的血泊里。C.C.在一旁一声不吭,她遭遇过的麻烦显然比他更多,这让她能够维持镇静,也让她在眼见着他的手脚和她一样被人绑起、有人拿着尖刀走向他时眼里流露出感同身受的怜悯。她张开嘴时鲁路修向她摇头,于是她便依照他的意思一个字也不多说。刀会比子弹更加麻烦,按在血肉里头不拔出来就会造成持续不断的疼痛,修复自身的力量与裂伤来回撕扯不会叫人晕厥过去,只会让他愈发清醒。刀尖没有对准他的心口,就这样划开皮肤扎下去的话应当会戳中脾脏——在那东西实际捅进来之前,鲁路修尚能进行这样的冷静评估。

所以他不会失去意识,最多就是在剧痛的同时多流些血。这会儿他倒能理解C.C.看似满不在乎地给人挡枪时都在想些什么了,并非完全不心怀恐惧,但也明白一时忍耐能换得伤害程度被降至最低。他感到冰冷的金属在皮肤上滑动,时间过得很慢,与他过去被穿透胸膛的一瞬相比太过漫长了。陷入皮层,继续向下,痛觉姗姗来迟。

然后他抬起头来,从对方的目镜反光上看见了火。

火焰是在一瞬间蔓延开来的,金红光辉如花一般自他身后绽放,铺展开羽翼的形状。鲁路修在呆愣片刻后迅速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尽管没有尖厉啼鸣相伴,尽管他明知道身为ZERO的枢木朱雀理应远在另一国度、即使展开翅膀飞速赶来也不会像这样凭空出现。但神鸟的火焰的确降临在他身旁了,连同祂的目力一同撕裂了空间。鲁路修听见近旁的人们发出恐惧的叫喊,绳索断裂了,压制松去了,尖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刀刃上还沾着些殷红的血。

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朱雀为何暴怒到这等地步。借助双翼穿梭过来也就罢了,直接划裂空间显然又是另一个层级的力量了,像这样不惜冒着过度透支的风险也要抵达他身边,显然是被触碰到了某种禁忌。鲁路修站起身来,试图喝止兜转在他身边的神鸟继续暴走的势头。他在一片火海中仰首,看见光芒如雨点般坠地。他意识到那鸟儿在哭。

你知道吗,这确实是足以让祂发狂的景象。在同样挣脱了束缚之后,C.C.来到他身边,对着他的衣物上多出的裂口与肋骨间的血痕说。自然之灵基于原初的本能而解放力量不过是一刹那的事,在顷刻间完成这样的奇迹也并非不可能。随后火海收束回祂的身躯之中,宛如云雾被抽卷而去,悬浮于空的神鸟与站立于地的人类对视,祂的目光变得柔和了,金色的火焰也随之变得暗淡了。

我当然知道,鲁路修想。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看见。伤害在不被看见的暗处被制造又愈合就可以装作不曾存在过,他们都十分擅于此道。可惜已经迟了,祂看见了一切,祂释放了怒火,祂也会为此而付出代价。火焰熄灭了,燃尽了力量的鸟儿从半空坠落,成为小而脆弱的掌中之躯,就这样沉睡了下去。

和之前一样,朱雀是在睡梦中伸展开似人的外观的,只是这次变化的时机来得更早,模样也有些不同。之所以说“似人”,是因为他又一次无法很好地控制自身的形态了。本该是双臂的部分铺开了火红的翅翼,膝盖以下也是鸟的肢足。他的颅首大致还是人类的模样,靠近后颈的卷发变作深红的绒毛,一部分暗红色的鳞状物贴在额角、颧骨和颌骨的旁侧。他的躯干部分还遮盖着ZERO的制服,羽毛与火焰的拟态在肩头和膝骨处散开,在过渡至鸟躯的部分露出斑斑鳞纹。沉默的、安睡的,看上去怪异但不失美丽的,爱着人类的鸟儿。鲁路修站在他的足端,以为那些羽毛也失去了几分原有的光彩,而那份枯寂虽然不至于吞噬掉全部生机,却也让一部分病态的苍白覆上了他的皮肤。

“你跟他好好谈过吗?”C.C.问道。

“提过一次。”鲁路修说,“要是不安分点好好待在ZERO的位置上,就算是辜负我对他的期待了。我是这么跟他说的。”

“你这张嘴还是一点都不留情啊。”

“有用就行。”鲁路修说着,轻轻皱了下眉,“但事实证明他已经学会顶嘴了。他说大局恢复和平后一定要他出席的场合也不多了,只要不是忽然行踪不明,主动告假倒是不会太引人注意。”

“倒不如说他足够信赖你吧?”C.C.在一旁叹气,“就算自己又一次倒下了,也不是无人接替这个位置了——相比起独自活在世间的时候,有人可依赖的日子就要好过太多了。哪怕他不会主动这样想,潜意识里也会松懈一些。若是要怪罪他什么,大概就是在你回来之后变任性了,而这份任性是ZERO所不应拥有的。”她的声音不高不低,细细悬浮在空中,落在人耳畔时会变得分外尖锐。被她谈及的对象正安睡着,胸膛起伏得缓而薄弱,不会认下这过错也不会反驳。她迈步走向床沿,伸手虚按在他的胸膛上。

“那是作为枢木朱雀的本心而存在的事物,你应该知道的。”她这么说,“至于你要如何看待它,就不是我能干涉的问题了。”

 

一夜之后鲁路修联系了娜娜莉,并让她代为联系修奈泽尔。ZERO需要一个短假,他说,在此期间倘若有任何问题,直接找我就行,你们知道该怎么逮到我。娜娜莉柔声应是,并告诉他“我大概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短假只适用于最为乐观的情况,鲁路修想说。他截住话头,隔着电话和他的小妹妹道别。朱雀依然昏睡不起,他的面色没有比之前变得更好或是更糟。如果他陷入沉眠的时间太长,鲁路修就得考虑该怎么把他搬回东京去了——这可比随身携带一只小鸟要困难多了。

如果真有那么长,恐怕还得考虑一下怎么给他输入葡萄糖,C.C.适时冒出头来这么建议。鲁路修心不在焉地把她推出了房门,自己坐到床沿,试着用手指梳理朱雀的翅膀上那些没精打采的羽毛。躺在床上的家伙依然毫无反应。鲁路修在餐桌前有些食不下咽,他试着用整理手头情报来转移注意力,不出半小时就放弃了。不是说正发生在外界的种种危机就不够要紧了,但眼下显然有更值得他在意的事情。就在不远处,就在这所租来的房子里。

“你比我想象的要冷静一点。”C.C.说,“是因为这不是他头一次在你面前一睡不起了吗?”

鲁路修将窗帘拉上一半。房间里变暗了,他回过身来,重新走向床畔。“最开始是在皇宫里。”他说,“有一只不太安分的鸟会在入夜后出去兜风,把潘德拉贡和周边地区转个遍,我不得不专门留出一扇窗,以便祂能在感到疲惫的时候及时回到我身边来。”

那时C.C.也在。她经过长廊和庭院,仰头时能看见一道金红流光坠向皇帝卧寝的方向。她跟他提过,他说她应当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同样不为外人所知的一个秘密,是当时还自命为灾厄之身的灵物。鲁路修在床沿站定,望着那对平贴着身躯的巨大翅翼,开始怀念它们更为活跃的、浮动着火焰的模样。

“那时朱雀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还没有快到离谱的程度。现在想来,接近于半神的存在的行动轨迹本就不能以常理而论,我应该更早一点就察觉到的。”他说,“只要是为了赶到我身边,这只神鸟就能够做到比风还要快。如果说那双眼睛已经能够越过现实空间的跨度而捕捉到我的存在,很难说其余的部位就不能以相似的原理实现这样的事了。”他微微躬下身,又抚摸了一下巨大羽翼的尖端。为了避免在他外出时出现什么意外,朱雀身下的床单已经换成了耐高温的材质,然而那些随时都能烧起来的羽毛这会儿仅仅保留着比常人的体温还不如的低微热度。“但其实祂不必这样做的。”鲁路修接着说,“他不必。ZERO不必。将有限的力量耗费在我身上,将剩余的生命中最为赤诚的热情投注过来,有点太像是……奋不顾身了。”

“我问过他了。”C.C.轻声说,“他的状态大致跟你类似。知道自己不是全无后顾之忧,但至少一时半会死不掉,即使有一天会从这世上消失也是命中注定难以挽回的,所以替自己担心太多也没什么用。不愧是你养出来的鸟,在这种方面也在跟随你的脚步呢。”她稍作停顿,随后哼出一声鼻音。“当然了,枢木朱雀比你还要固执一些。你这家伙脑子转得比谁都快,在别人需要依赖于你做出的决定时,总是能逼着自己找到解决问题的路。至于他嘛……”

“一直以来他都是在效仿人心,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鲁路修说,眼睛依然盯着沉睡者身上非人的部分,“他不是笨拙,只是有点不知变通。”

他收回手掌,指尖捻住了一根自然脱落的羽毛,他将它小心地握在了掌心里。“我们的ZERO大人还要在这里睡上多久啊?”C.C.抄起双臂来发问,“单就这点而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依照这次的损耗程度和恢复速度,我估计时间不短,从两个礼拜到两个多月都有可能。”鲁路修说。真正跨越空间而来的奇迹并不是此前的做法所能比拟的,他在靠近朱雀时闭目仔细体会都能捕捉到那个与自己相连的灵魂传递而来的颤抖与衰竭感。“这不行,对于ZERO来说有点太长了。”

“也还行吧,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再给他代个班。”

“我得设法解决问题,而不是对它放任不管。”

“唔。”C.C.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既然问题的根源在于他现在的力量来源是与ZERO这一概念挂钩的,那你换上ZERO的衣服再来吻他一下如何?”

“可供参考。”鲁路修抬起眉毛,“但不是长久之计。”

 

魔女拿来打趣他的素材无非是一些荒谬的童话故事,往深里说可以追溯到更为古老的诅咒与怪谈,以及对宗教与性的隐喻。然而围绕在他们身边的诸多事物乃至他们自身都已经不属于常人认知中的普通世界了,那些拥有诸多夸张色彩的故事便也变得不再离奇。就好像亲吻并非不能注入力量,概念上的重叠也的确可以藉由身体触碰而加深。然而这只能解决一时的困扰,却不能根治藏得更深的弊病。

若只是这一次醒来了,再下一回又会如何呢?等到ZERO的概念也不能再带来任何力量了,亲吻又能有什么作用呢?再度入夜后鲁路修还在朱雀身边多留了一会儿,他侧躺在床边,小心地不将体重过多地压在沉睡者的肢骨上。他尚能感觉到这具身躯中的微弱暖意,宛如一缕没有完全熄灭、但已经缩小成摇曳的一缕的小小火苗。在铺展开来的羽毛上,他试图将平和的思念注入对方的梦境。

然后他翻身下床,在新添的地铺上独自入眠。人在不甚清醒时的情绪很容易不够稳定,而他不希望将那些不可控的部分传递给朱雀。他以为黑暗中属于另一个体的细小呼吸声能让他更为平静,他确实是怀着这样的侥幸闭上眼睛的。又一个清晨到来时鲁路修用力瞪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被一段大脑拟造出来的经历给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跟着朱雀习得了一点窥见与特定个体相关的将至之事的能力。

“我做了一个梦。”他说,“你就这样沉睡下去了。”

他实际开腔时已经洗漱更衣,以相对整洁从容的状态回到床榻边,操持着一点儿可有可无的仪式感而认真地对待一个毫无反应的家伙。时间在这一刻冻结了,一个不死者面对着一个本质非人的半神,阳光洒落在枕间与蓬软的额发上,将年轻的面容与红褐色的卷羽一并映亮。鲁路修伸手覆在对方的颈侧,感受着细弱呼吸间自然的脉动。他的指尖拨开与卷发相接的柔软的绒毛,他想起C.C.的提议,这的确是一个很适合亲吻的时机。他俯下身,让自己的呼吸拂过朱雀的面颊,然后他让嘴唇轻轻滑过一寸温热皮肤,将脸埋在了对方的颈间。

“你看,这其实不是那么危急的时刻。就好像我们的处境也不再是时时刻刻都与世界为敌,踏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鲁路修说,“明面上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就算又有新增的变量会威胁到现有的秩序,我们也已经有了转圜的余地。所以即使是在最为糟糕的现实里,你也不过是沉睡不醒,而不至于在下一秒就忽然着了火,随时都可能被烧作灰烬。”

他说话时回忆着数年以前的往事,那些片段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一度被他们头也不回地抛在身后,如今再去追想便恍如前世了。逐渐变化的躯体,觉醒的怪异,濒临失控的力量,以及在毗邻神域之地订立契约的一刻。他们一度踏在毁灭的边缘起舞,他原以为他们不至于重蹈覆辙。

“但是那一幕还是在梦里发生了。”鲁路修轻声道。他趴俯在沉睡者的一侧胸口,将视线转向一旁。“你睡了很久很久。或许中途曾醒来过,却总是会又一次为了我而回归到相同的境地里。你设法救了我多少次呢?我记得不那么清楚。需要ZERO出面的场合越来越少,你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然后……然后也许过去了很多年。除了属于特殊案例的C.C.,我们所认识的其他人都在各自的道路上成长和老去,但你与我都没有改变太多。”

他又将双眼阖拢,同时伸直手臂,搭放在巨大的翅翼上方,没有可供他握拢的手指。梦境还未离去太久,他能从脑海中捕捉到遗留下来的回声。“再然后,就在平凡的某一天,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你依然没有醒来,但你的灵魂向我发出了呼唤。我走到你身边,吻了你一下,你的身体变得很烫也很虚弱,每呼吸一次都会让维系着形体的生命力再消散一分。我目睹过很多次死亡,但那是我头一次见证半神的消逝。不再有人对你投以期盼,不再有人将愿望倾注于ZERO的名字,你就是在那一日真正离去的。”他将那些回声转述出来,成为无奈而低沉的叹息,“化为火焰,化为灰烬,只剩下无形质的灵魂还被我的契约束缚着。你会变成一个徘徊在人世间的亡灵,这算是遵照我的愿望而活着吗?可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在那样的情况下再挽回什么了。”

他想起焚烧对方身躯的金白火光,他想起曾经的自己真的为此慌乱过,那些年轻的、激昂的情绪向他涌流回来,鼓动在他的胸腔里呯呯跳动。他的手指抚过柔滑的羽毛,他在结束陈述后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困窘也感到难过。

“对不起,我讲得有点乱。我不是很擅长描述梦这种充满了随机与无序性、还随时都会因主观印象的倾向性而有所删减或填补的东西。但我猜你是能听明白的。”然后他说,“你听得见吧?”他只能捕捉到依然细弱的呼吸,以及贴在胸膛上勉强能辨识出的心跳。即便能够传达,也无法在此时予他回应。

——你听得见吧?因为这就是我能说出的最接近于告解的话语了。

“我是不会向你忏悔的。”鲁路修说。他慢慢撑起身来,直视着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孔。无论是光洁如常人,还是掺入了非人的异质,都是他所熟知的模样。“我所做出的决定不见得百分百正确,但从结果来看,正是它们推着你走到了今天。你没有在战争中死去,你没有在成为我的骑士前就被焚毁形躯,你没有在与我一同奔赴末路的时候跟着我一道跌入深渊。你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你的力量已经成长到了连那个魔女都会为之惊叹的地步。你成为了ZERO。你仍然是你。”他将字音咬得很重,“在我们更加年轻也更天真的时候,我们曾预料到今天的局面吗?如果你在那时候就得知了自己的未来,想必你也不会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是有害于你的。”

朱雀什么也没说。不会指责他太过无情,不会予以反驳,只能沉默地认下他的尖利言辞。鲁路修望着对方凹陷的眼窝,喉间一阵枯涩。“所以我不会忏悔。我不会去更改已经做出的决定。”他的声音渐渐变轻了,“但是,是啊。在你正式成为ZERO的那一天,在我们险些永别的那一天,我确实是把你给抛下了。”

 

我拿他没办法,C.C.说。你应该知道的。

她对着鲁路修摇头。距离事发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ZERO的事务暂时转接到了鲁路修手头,需要远程连线的会议也由他代劳。他在事后脱下送交到自己手头的备用制服,捻着披风上的那枚绿色挂坠怔忪出神。倾心于特定人类的灵物所拥有的契约不是可被外人量化的事物,也脱离了魔女管辖的范畴。“我不是说我就不喜欢当奇迹的播散者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但既然迄今为止都是你在负责这只倔得要命的鸟儿,劳烦你就负责到底吧。”

她的言下之意是你该下定决心了,想必你已经有了主意,那么不论是否有用现在都到了做出尝试的时机。他们一同旅行了那么长时间,在与能够扰乱他的心神的鸟儿拉开距离的情况下,应当足够他想清很多问题了。你总得迈出这一步才好去往下一站,否则就会一直耽搁在同一个地方,C.C.说。我不是在指责你什么,但主导这个契约的人是你,如果你不做出改变,止步不前的就不仅是你一个了。

她将房门关拢,留下他和沉睡不起的朱雀。鲁路修用拇指按过胸肋和膝腿,他想起坠落在血泊中变形的子弹头,他想起一把没来得及完全刺进身躯的尖刀,他想起更久以前的长剑,以及没来得及被他拂去的眼泪。他拾回了那把刀,如今他将它握在手里,一把从枪管边卸下的短兵战刺刀,即使不够新了、变得钝了,也能够轻易伤到人。他看向刀刃上的反光,金属的亮面映出他并未改变的样貌,提醒他时至如今他们还是在打捞昔日的战争残片。

“你又在钻牛角尖了。”他轻声说,“其实我完全能够自行解决的——我本来想这么说,但好像不够准备。我只是以为自己能够掌握我需要向你求援的时机,而不想要你在风险不可预估的情况下勉强自己。”

这样想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于那份力量的信赖、敢于冒险的勇气与想要守护的意愿在边界上变得模糊不清了,分寸也变得难以把握。也许他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这些变化,也许他需要跟另一方去一起探寻。“你睡过去了,现在做不了主,对吧?”鲁路修又说,“那就没办法了,只能由我来先迈出一步了。”

然后他将刀刃压向掌心,使劲下按,划开一道狭长血口。按说这道伤口会像别的创伤一般很快愈合,片刻之后就连一道疤痕都不会留下。在用完尖刀之后,鲁路修将它丢在地板上,在钝重的一响里单膝跪上床沿,将左手翻转掌心向下,平贴上朱雀的身躯,让还在渗出的鲜血直接印上对方的胸膛。

于是本该被迅速修复的伤口没有消失,它被另一道力量所牵引着,让更多血液涌流而出。这比单纯的身体触碰更有用,鲁路修想。虽然此时的他不是在作为ZERO而行动,但这样直接的给予还是能见效的。他的血浸入对方的衣物表层,那本就由羽毛拟态而成的蔽体物就像遇热化开的冰雪一般隐去了。他的手掌渐渐抚过朱雀的周身,叫仅存的那部分人躯的皮肤都暴露而出,从胸及颈,向下及腰,没过膝腿,直至沉睡者完全成为了赤裸的。血液径自渗入肌腠之中,没有留下一点骇人的痕迹。

不是完全的人类,也不是完全的异类。交付了心的灵物就是这样的东西。鲁路修对着眼前这具怪异而美丽的躯体怔怔看了许久,随后缓缓吁气,重新将还在流血的掌心压上对方的心脏所在之处。“朱雀。”他轻声唤道,“朱雀——我有一个请求想传达给你。”

然后他将身躯躬得更低,像拥抱火焰与死亡一般拥抱了他的怪物。

他们的肢体交叠在一起,纯粹的人类与混入的异质,光滑的皮肤与层叠的翎羽,轻缓摩挲,尝试攀附,伴随着落在耳畔、面颊与嘴唇间的亲吻。他掌间的伤口变得滚烫,他颈前的印记也是一样,好在自我修复的能力并未消失,尽管血液还在为另一方所吞噬,鲁路修也还维持着足够清醒的神志。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鼓噪得愈发响亮。他撬开朱雀的唇齿,将轻细但坚定的话语吐露进去。

“会随着人们的念想的消失而消失,这样的存在未免也太薄弱了。”他说,“即使现在还没出现这样的征兆,我也会想要防患于未然。你知道的,我会提前做好很多准备工作,这是我的坏习惯。”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结束了一个吻,闭目将更多温热气流倾吐向对方的耳际。“但其实现在是你禁锢住了你自己的心。”他说,“你将自己看得太轻了,以为随着人们的淡忘而逝去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因为人类的记忆总是短暂的,因为每一个时代的英雄都是如此。可是你看,你其实不再是孤独地徘徊在世间了。你为什么总要假定我们的分别来作为前提呢?我们明明总是有再一次重逢的机会。”

他将对方抱得更紧。他流血的伤口覆在朱雀的右翼上,将略有些失色的羽毛染作更为醒目的殷红。破损的地方变得愈来愈烫,好像他本人的生命之源即是点燃火种的事物。那灼热感从一处蔓延开,顺着血管经脉延烧而上,将他们的心跳声重新联结在一起。“我还会以这个名字来呼唤你。”鲁路修说,“我还会记得你成为英雄之前的往事。你解读人心的过程,你那磕磕绊绊的成长路途,你没有成为完成态时的样子。因为那是为我所有的回忆,是无比珍贵的宝物。我不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他闭着眼,从昏暗一片中望见了金色的火花,摇曳在不远处,映照出一个蜷缩在黑暗中的身影。他想你本该以更为张扬的方式燃烧,就像在我身后展开的巨大鸟翼,生动而有力,仿佛在我身边便无所不能。

“你会和我一起被镌刻在一个时代里。”他说,“尘封进历史,被生者淡忘,再被后来人发现两个模糊不清的名字,还有关于ZERO的一切。而截至那时为止,我们的契约都还不会终结。是的,我们一早就成为影子了,但凡有光芒所照耀的地方,影子也不会彻底消失。我曾经请求过你直到最后都与我同行,我希望你记起这句话,因为即使世界被翻覆过一次了、新的秩序也已建立而起,我们也不能心安理得地藏匿在暗处,我的路途也还没有结束。”

然后他张开双臂,沉陷进了一团火。

他被火焰所环绕着,高热剥去了他身上的衣物,但没有伤及他本人分毫。由我来赋予意义的力量,为我而软化的心,鲁路修想,时至如今还是不会真正将我焚毁。他会感到炎热,他会感到灼烧间的轻微刺痛,但他不会因此而损坏。他所贴近的躯壳化为的火焰隐约有了形质,炽热的焰心里有鲜活的生命力在流淌跃动。而他拥抱着祂,浑身赤裸,心灵与躯体一般不设防备。拂去谎言,拂去伪装,唯独留下源于灵魂的言语。

“你可以作为世人的英雄而活,也可以作为我的另一半性命而活。你知道吗,你不是非要做出取舍。”鲁路修说,“因为我会这样祈愿,因为我所提出的契约总是能引导你去到更远的地方。倘若一个不足完善,那么再添上一道誓言即可。”他想你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们都经历过类似的分歧点与抉择,而我们都一样不知悔改。即使要踩在毁灭的边缘起舞,即使要迈上更为漫长的、不得安宁的崎岖道路。

“——如果你仍然愿意回应我的呼唤,就告诉我吧。”

 

他看见了火焰化作的鸟,身形颀长,赤红的羽翼华贵而庄严。掠过他的回忆,掠过他的梦境,掠过他用意念描绘出的图景,终于填入了实际存在的轮廓。他在那一瞬间看见了更为辽阔的世界,离家而去的人们,回归故乡的人们,恢复宁静的山脉与森林,星辰坠落后的蔚蓝晴空。废墟会被重建,遗失于尘埃的名字被花朵所祭奠,鸽群从钟楼边振翅而过。那是某一只鸟儿用翅翼、某一个人用足步丈量过的世界,是他所期望的不会停滞的世界。与我一起,鲁路修想,与我一起——如果你真能明白其中的分量与全部的含义。他睁开眼,不知不觉间已经坐起了身,而巨大的神鸟就栖息在他的怀中,颈首垂在他肩头,发出一声细微的鸣叫。

随后祂展开翅膀,并没有飞起来,而是轻轻扑扇着,更像是在展示自己的羽毛。火焰的流光从祂的冠顶滚动至长长的尾羽间,随着尾部的晃动而浮起淡金的色泽。祂不常像这样展示自己,因而鲁路修一时间有些迷惑。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换了耐高温的床单,所以他们姑且还待在一张比较完好的床铺上。身上还燃着火的神鸟贴在他身前摇晃了一会儿,然后用喙轻触他的耳鬓,继而勾过脖颈绕上他的颈项。鲁路修总算灵光一现,在对方总算安分下来之后拍了拍祂的后背,试探着开了口。

“呃,那个,朱雀,你,”他犹豫道,“你刚刚是在做鸟类的求偶动作吗?”

他怀里的鸟先是僵住了几秒,忽然间又一次滑动起来,攀上他的肩膀用包括长长尾羽在内的整身卷住了他的脑袋,似乎在试图闷住他的嘴不让他接着说话。鲁路修确实被闷住了几秒,但随后朱雀就体贴地留出了供他呼吸的空间。他眨了眨眼,感到肩膀一阵沉的同时留意到了用身体绕着他的朱雀正以一个非常扭曲且诡异的姿势把头埋进翅膀,而且翅膀的尖端还在微微发抖。莫不是因为被我看穿而害羞了?鲁路修猜测道。朱雀又抖动了一下,这回更加明显。祂发出一阵低低的咕噜声,柔软得有些可怜似地蹭了蹭鲁路修的脖子。

“我是很高兴啦,虽然有点出乎意料。”鲁路修说。

他努力忍着没笑。朱雀又哀哀叫了两声,从他的肩上滑了下来,变回了同样赤裸的人形。他的耳鬓附近还是红色的羽毛,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他头脸间发烧的热度。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本能是哪来的,你为什么竟然看出来了。”

“我可是很认真地看过不少跟鸟类生活习性有关的纪录片。”鲁路修摸了摸下巴,“仅供参考,我也知道你跟普通的鸟相差很远。这么一想,我不是还当着你的面看过一些吗,我是说我们都还在阿什弗德的时候。看到鸟类交配的片段时你还会啄我的脑袋。”

“是的好的我想起来了。”朱雀飞快地按住了他的嘴,脸上的表情也从可怜兮兮变成了带着好笑的责备,“该说真不愧是鲁路修吗,在想要进一步了解老朋友的时候居然还能从这种方面入手。”

动作很敏捷,意识很清除,脸色也恢复到与正常状态无异了——也许还稍稍偏红了那么一点。在仔细审视过醒来的朱雀之后,鲁路修算是松了口气,随后意识到刚才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可能算是已经对自己进行了答复,虽然不是用说话的方式表达出来的。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在喜悦间又觉察到了一些其它的变化,比如说对方开腔时所吐出的内容不再是那类只有自己才能准确听懂的低哑气音了。

“声音,”他将手伸向朱雀的喉咙,轻轻搭放上指尖,“好像恢复了。”

“确实。”朱雀说。他自己的面上也掠过了一抹讶色,他同样抬起手来,隔着鲁路修的手指按在自己的颈间。“看来我终于要换回普通的变声器了,这样一想还有点不习惯。”

他耳鬓附近的鳞纹和绒毛也慢慢退去了,终于恢复作完全的人类的样貌。他出言打趣的时候喉间发出自然的振动,他的声音里也不再带有精妙调节过的机械感。他在话音落下后扬起一个微笑,阳光落在他的颧骨一侧,将那藏在唇尾的弧度加深了。鲁路修忽然感到鼻腔里一阵发酸,他干咳了一声用以掩饰,手指仍然搭放在朱雀的颈间。

“你要我把你修好。”他说,“现在这样算是做到了吧?”

“再好不过了。”朱雀温和应道。

“那么,我想要你用本来的声音对我说一句话。”鲁路修说。

一句用于回应誓约的话语,或是怀着满腔爱意的倾诉。他意有所指,而朱雀眨了眨眼,很快浮起了然之色。“一句就足够吗?”朱雀轻声道,“明明无论多少都可以。”

“我不是那么贪婪的人。”鲁路修说。

朱雀摇了摇头,顺着他的手背一路摸向他的手臂,抓住他的肩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四目相对,膝骨碰在一起,再靠近一些就会挨上鼻尖,连对方瞳孔的微微收缩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你又在说谎了。”朱雀低声说,“只有最为贪婪的人才知道该如何引导别人的渴望,而你胆敢牵动那么多人的心愿为你所用。”

——还有我的。

他不是在指责,言语间依然带着温缓的笑意。而你会满足我,鲁路修想。你总是会尽你所能地去做。他们拥抱在一起,身躯重新在床铺上叠合了,十指在腰侧相扣,而鲁路修确实听见了——附在他耳畔的声音,完完全全修复作他所熟知的、怀想了多少个日夜的低而柔和的质感。不止一句,而且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无数次重复,也许直到他开始觉得吵闹的那一天到来也不会结束。

没办法,他想,谁让我已经从地狱里回来了呢。既然注定了要继续在人世间流浪下去,我自然也不会把你再推向我所逃脱的绝境了。他敞开怀抱,与他的火焰、他的灵魂所系、他的另一半性命相拥,他听见和他相连的心脉所传来的跃动,节拍变得紧促而激烈,回响在他的思感之中,成为了巨大的、生生不息的潮浪之声。


TBC


一个小贴士:皇alter本《My Dearest Enemy》存在部分印刷瑕疵,入本的各位可以向我领取补偿番外,详情见这里这个广告大概打到年底,明年就不打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来联系我的人就随缘看旧博文我随缘补吧……

大鸟晃出傻不拉唧的求偶动作是丸的点子嗷。我大致参考了一下孔雀和天鹅,别的什么绕着转圈的展示脚板的原地开始唱歌的就更傻了。

下章就完结啦,我看我能不能赶在今年最后一天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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