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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逆白黑】Observer on Endless Sky(02)

人理修复paro,玩了FGO梗但确实不是型月设定,复活后双男主组队进了皇历2018年的副本。

进宫面圣(?)和一些闲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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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锁常夏庭园 潘德拉贡 / 1. 故都

闭锁常夏庭园 潘德拉贡 / 2. 花园


处在对敌状态的枢木朱雀会与平日里的温和做派判若两人,狠厉如出鞘的剑锋,而担任零之骑士的期间恰恰是他对这点最为不加掩饰的时候。如果在他面前冒出半点敌意,片刻之后就会落得一个相对凄惨的下场——尤其是在他有武器傍身的时候。一把枪,和一台算是帝国最顶尖战力的装甲骑,只要所欲为反抗,多踏出半步就会被子弹打碎足掌的骨头。一下就够失去顺畅行动的能力,两下就能让常用手也报废,捱不到第三步行动就会被他拉近身位就地撂倒。哪怕附近还有埋伏,也会被在旁保持警戒状态的皇室亲卫队所属机体给解决掉。

鲁路修粗略扫视了一下附近的布局,已经把对方的打算推测了个七七八八。他根本没费劲辩解,反正事情走向正如他所期望的。他把行囊丢在脚边,然后将双手一齐举高过头。“考虑到调配装甲骑所需要的时间,这速度还算不错。”他夸奖道。或许是他的态度太过散漫悠闲了,零之骑士对着他皱了皱眉头。他的侧后方传来另一声钝响,显然是他的同伴和他采取了相同的行动。

以为要面对一场恶战结果一拳打进空气的感觉可能还挺难受的,鲁路修看着眼前人的表情变化这么揣测道。“你们还有别的同伙吗?”零之骑士沉声问,“老实交代。”鲁路修摇了摇头,举在空中的手指绕了一圈示意他大可以随意搜查。零之骑士抬手压了下耳边的通讯器,应当是在听人汇报。“搜身。”然后他说,单手下压前指发出号令。列队的装甲骑后方冒出几个人影来,沉默而迅捷地接近了他们。

鲁路修由着亲卫队的人从自己的靴子边拔走了匕首,又抽走了腰间的枪套。帽子和墨镜被反复检查了几遍,脚边的行囊被直接带离了他的身旁。他依然没有发出抗议,只在贴身检查的动作太过粗暴把他的肩膀弄痛时冷哼了一声。简单的搜查很快结束了,零之骑士手中的那把枪仍然对着他的脑袋。

“我姑且想问一句,”零之骑士说,“你们大费周章地扮成了这副样子,肯定是另有所图,为什么在被我抓捕的时候还这么配合?”

“任何人在面对这么一队东西时都会放弃抵抗的。”鲁路修朝着他身后的装甲骑扬了下脑袋,“跟帝国最顶尖的战力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直接投降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零之骑士抿了下嘴,盯着他审视了几秒,随后让目光在他和他的同伴之间快速地游移了一下。在镜子以外的地方直接面对自己的脸可能还是感觉有些怪,鲁路修回想了一下头一次看见咲世子改头换面给自己当替身时的感受,胸腔中不由得窜起一点儿不合时宜的好笑。实际跟他一起来的枢木朱雀保持了相当程度的沉默,一方面是把临场应对的决策权交给他,另一方面可能也是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零之骑士,更为年轻易怒、封闭了多数无用的情感且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打磨成为了一柄有主之剑的零之骑士,在确认他们暂时不具备威胁自己的能力之后猛地踏前了几步,单手揪住他的衣襟,并直接用枪口抵上了他的脑门。

我还真是有段时间没被你像对待死敌一般这么用枪指着了,鲁路修想。这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回忆,当下也不是个供人感怀的好时机。他能从对方身上捕捉到一种相当鲜明的愤怒,对他来的势头远比对另一人的强。这种差别对待是出于何种心理呢?是基于被反复愚弄过的后遗症,还是对皇帝的忠诚?他微微垂下眼,注视着那双燃烧着暗焰的翠色眼睛。枪口硬而冷,攥着他衣襟的手指藏在手套下方,似乎是在因被强压下去的情绪波动而轻轻发着抖。

“你们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直接被带到皇帝陛下面前吧?”他面前的年轻人低声质问道。鲁路修咧嘴笑了,浑不在意地一耸肩。

“很敏锐嘛。”他说,“还是说你另有打算呢,零之骑士?皇帝应当已经放权给你了。是想直接把我们在皇宫外解决掉,或是如我所愿将我们带到皇座前头,你都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

他几乎没在担心自己的小命,他并不认为自己真的一不留神就能死在这里,不过他还是希望眼前这人别做出什么太过激的举动——他头都不用回也知道跟他同行的那位就快要爆发了,不同于已经出鞘的剑,而更接近于沉默汹涌的熔岩,声势不大但及至足下自然看得出蕴藏其中的毁灭性。零之骑士或许也察觉到了这点,他用相当复杂的眼神瞥了下鲁路修的身后,慢慢松开了提握衣襟的手,枪也稍微挪远了些。

“我不能自己定夺所有事。”他恢复了更为冷淡的语气,“尤其是比较危险的那种麻烦。”

 

皇宫的整体装潢跟鲁路修记忆中的没什么不同,布局当然也不会大改。他们经西南角的门被带入建筑主体,列队的装甲骑在中途就跟他们分开了。宫殿内的守备反而比记忆中要宽松些,下人打扮的旧皇族们还是原样,见到他们的脸时短暂地露出了迷茫的神情,又在零之骑士的呵斥下恢复了机械平静的笑意。

在进入主殿之前,他们本该被带去彻底更衣的,然而在鲁路修主动提出可以配合脱衣进行完整检查并换上拘束服后,零之骑士的表情忽然变得相当怪异。至此他反而一口回绝了这一颇为合理的提议,大抵是在担心拖长行程的途中会被搞鬼。鲁路修自然乐得省去一道程序,因而他们迈进作为目的地的厅堂时还穿着在外活动时的轻便衣物,只是双手都被铐在了身后。

“我希望你再三强调保密性是因为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禀告,枢木卿。”在他们刚迈进大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就从正前方悠悠传来了,“有什么事是我错过了的?你又在外边发现了修奈泽尔那些还没被扫清的党羽吗?”

“我不能确定。”零之骑士回答,“正因如此,我希望您能亲自确认一下。”

他们走进议事大厅,厚重的大门被守卫给推拢,发出沉闷而拖沓的响动,形成一个皇权集聚的高压牢笼。鲁路修眯着眼睛向前望去,他被枪抵着后心逼迫着快步走动、在大殿中踏出足够清晰的拍奏,他渐渐能看清那张属于自己的脸。他每靠近一步皇座,就多明白一分朱雀为何在同样的处境下保持了这样久的沉默。他是在接近一段封存在过去的记忆,就算与他的实际经历有所不同,在皇历二零一八年的此处、在潘德拉贡当权的皇帝与骑士都意味着纯然残酷的真相与欺世的谎言。那是唯有在那个青涩又张扬的年纪得以踏上的道路,那是一道被埋没在过去但于谁都无法彻底消弭的伤痕。就在这个盛夏,就在尸骨与疯狂堆砌起来的宁静之中,年将十八的鲁路修·vi·不列颠尼亚端坐于此,深紫双眼隔着数年的时光与他相遇,目光碰撞之处化开了少许惊讶的涟漪。

“大可不必把所有问题都推给修奈泽尔。”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昂声说,“你的思考方式已经简化成这样了吗?那我可真是有些失望了。”

虽然人有时候确实很难跳脱出思维定势,他暗自犯嘀咕道。而且这个年头的修奈泽尔确实相当不老实。皇座上的人自高处投下审视的目光,旋即略显轻蔑地一撇嘴。“我用不着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说给来历不明的人听。”皇帝说。他歪过头,单手撑着了头颅一侧,屈起的指节轻轻抵着太阳穴。“你是谁?”他问,“若是京都余党饲养的易容者,我应当已经彻查过嫌疑名单了才是。普通的间谍没必要顶着这么张脸在平民居住的地带招摇撞骗,有这份假扮成我的心思和手段,大可以直接从皇宫附近挖到更多想要的东西。”鲁路修没有回话,只是在唇角保持着一点儿淡笑。皇帝蹙起了眉头,转眼看向负责押送他们的男人。“那张脸是真的吗?替我查验一下。”

零之骑士直接上前一步,一手抓住他被铐住的手腕,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强行推压了一把令他跪在了地上。鲁路修分明听见自己的同行者呼吸都粗沉了几分,遂赶在他真的发火以及零之骑士的手指摸过来拉扯自己的脸皮之前故意夸张地笑了一声。“真有趣。”鲁路修说,话音里裹着几分讥讽、几分感怀和一些愉快的转调,“不,应当说还有些怀念呢。距离我上次被当作罪犯直接押送到皇帝面前已经过去多久了?负责执行的还是同一个男人,皇帝却已经换了一个。”

大殿里忽然静了下来。被皇帝控制的傀儡们各自都安安分分,没有弄出分毫多余的杂音,零之骑士的动作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皇帝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他的眼神变得阴晴不定了,又多出了几分慎重的好奇。“你是谁?”他沉声发问。

“你应该对你的直觉多信任几分的,鲁路修·vi·不列颠尼亚。不管你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答案究竟有多荒谬。”外域来人说,“毕竟我们都不是什么能被常理所束缚的存在了,在进行猜想的时候再大胆一点也无妨。”

他解放了自己的Geass。只是一瞬间,没有伴随着危险的言语,没有多么强烈的攻击性与征服性,一放即收,但足够让知情者察觉到它的存在。他在那一瞬的确感受到了些微的共鸣,不够清晰,不足以强行唤醒存在于另一方身上的力量,但那一点儿震颤确能直击灵魂。这下皇帝的脸色也变了,他放下了原本跷起一侧的腿脚,微微前倾了上身。“你是谁?”他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谁知道呢,反正已经不能再继续用不列颠尼亚的名号了。”鲁路修低声回答道,“我们本质上都是流亡者,过去的名字也不再有实质的意义了,现如今还保留着也不过是为了熟识的人称呼起来更加方便。所以是啊,从这重意义上来讲,我还是鲁路修,他还是朱雀。我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能够让你满意。”

皇帝张了张嘴,又用力抿紧了。他伸手在双眼前抹了一下,叫他自己的力量也被解放出来。那种奇异的共鸣再度出现了,这回持续的时间要稍长一些,仿佛能隔着厚厚的纱障触碰到另一颗与自己的命脉相连的心脏。他们安静地交换过眼神,皇座上的年轻人脸色愈发凝重,从诧异逐渐转变为沉心思索。他没有下达新的指示,半跪在一旁的零之骑士也就没有自作主张地多做些什么。终于他平吐出一口气,慢慢坐直了身子,手指重新掠过眼前将隐形镜片戴回原位,而后手掌侧向空中轻轻挥动了一下。

“是自己人。”他说。

“陛下……?”零之骑士发出了困惑的声音。他显然还没完全弄懂状况,但已经听话地松开了手。鲁路修活动了一下肩膀,不待皇帝吩咐就自行站起了身。

“确实是自己人。”他如实说,“但还不能保证对你们来说完全没有威胁。”

这话听似矛盾,但放在时下就是如此。既是本质相同的存在,又无法确保立场全然一致。皇帝微微点了下头,认可了这个说法之余将头转向了候在殿阶旁的侍卫。“白羊宫的修缮结束了吗?”他问。

“基本结束了。”侍卫回答。

“把他们送过去安置好。”皇帝吩咐道。他转回头,看向零之骑士所在的方位。“还有,之前如果从他们那里缴获来了什么东西,用不着处理掉,先让他们留着吧。”

骑士低低应了声“是”。他也同样站起了身,在皇帝的注视下为他们解开了手铐。他身上的一部分凶厉消失了,但冰冷生硬的壁障还在原处。他的指尖轻轻擦过鲁路修的手腕内侧时,鲁路修回头向他看去。那双翠色的眼里仍带着几分疑虑,但大体已经恢复了沉静。他很听话,鲁路修察觉到,说不定有些过于听话了。

这份质疑被鲁路修压在了舌尖上,没有当即将其吐露出来。他跟实际与他同来的那一人对视了片刻,发觉对方也是一脸若有所思。他们没有就地开始更多交流,皇帝派出的人手已经到达了他们身边。“二位请跟我来。”侍卫打扮的人说。零之骑士往旁里走了三步,让开道路后伫立在那里不再动了。他们走出厅堂时像是离开了一出已被定格的情景剧,皇帝仍在高位上沉默着、目送他们缓缓离开。留在此地的这些尽是箱盒中的人偶吗?他不知道。

 

“你是在跟自己打什么哑谜吗?”朱雀问他。

“反正很有效。”鲁路修说,“你看,现在我们用不着藏头遮尾还露宿街头了。”

“不,但凡你愿意好好用一下你的Geass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地步。”朱雀这么指出。

他们在花园里漫步。这边的景观还没完成规整,花坛里随处可见杂草、枯花与翻开的泥土,篱丛也因肆意生长失去了通常的装饰用形状。但不再有石屑和弹轨擦痕,也不再有明显是被重武器碾过的损坏的物件。他在位时也不会到这边来长住,而且在那个年头里,他对他的父母抱有的情感着实太过复杂了,也不太想在短时间内重归故地。

而后潘德拉贡化为焦土,他也再没了叩开记忆门扉的机会,更不曾料想到在真的相隔了这么些年之后,他竟然还有机会回到这里来。白羊宫的花园布局还是老样子,只是没了在白日里招待年轻的女骑士们、在午后开茶会的皇妃,也没有了在这一带随意奔跑笑闹的幼小皇女。这个时空的娜娜莉在哪呢?晚些时或许该打听一下。鲁路修踢踢踏踏地沿石板路走至花园中央的凉亭边,抹了下座椅确认没有太多灰尘后才满意地坐下了。

“真令人怀念啊。”他感慨道,“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还是挺善待我自己的。”

朱雀在环视一圈后叹了口气,坐到了他的对面。“这里所有的仆从都是皇帝的眼线,你觉得这样没问题吗?”

“我们又不是非要从现在开始就跟自己为敌。”鲁路修说,“不能对‘异常’放任不管是一回事,该怎么找到解决问题的法子又是另一回事了。我还是很了解我自己的。只要摆出的事实足够有说服力,也不存在什么原则上的立场冲突,如果有一个能用更加和平的方式达到想要的结果的机会,我多半是会好好配合的。”

“真的不存在‘原则上的立场冲突’吗?”

“这就要取决于我们在寻找的那枚碎片是何种性质了。”他想了想,“以及当事人有没有已经被它给影响了的自觉。”

从他跟另一个自己相接触时的体验来看,不管皇帝究竟受到了何种影响,应该都还没有偏差太远。鲁路修很清楚跟自己打交道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虽说双方都是高效率主义者,但心高气傲的毛病也很难完全改掉——对于在位的皇帝来说尤为如此。想要让皇帝以自己的步奏消除戒心,他就得让出一些余地来。他也没指望过能在短短两三天之内就将全部问题解决掉并打道回府,所以能找到个相对熟悉的地方安顿下来还算是挺幸运的。

“和我说说你之前的经历吧。”在他兀自琢磨的时候,朱雀忽然又开了口,“你提过一些整体流程之类的信息,但是细节很少。就算我听过一小部分实例,也还是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没个把握。”

要从哪里开始说呢?鲁路修思索了片刻,清了下嗓子,提到了百年以前的一场骤雨。是在欧洲大陆,打从欧联成立伊始,和不列颠尼亚之间的摩擦就从未真正歇止过。是在过于短暂的秋季的末尾,荒原即将被冰封,雨水中混着细小的雪粒,将炮击后翻出的草根周边化为一片泥泞。他在寂静中跋涉了半日,走过冰冷的战壕,裤管被泡开了血的泥水浸湿,感到筋疲力尽又无处可去。通讯器里的声音断断续续,让他错以为他是真的迷失在了这个遥远得连他的父辈都还未诞生的年代里。下一个村庄近在眼前,炮兵队正在拉近,站在运兵车顶上的指挥官扔掉了熄灭的卷烟。这场战事本该在此地结束。

源于愿望的力量无论扭曲与否,本质上都不是多么张扬的事物。它是隐蔽的、私人的,被藏在心灵的深处,因而只有在力量发动的一瞬间,他才能知晓Geass是否真的存在于此。火炮拉响了,警告性的炮击落在村庄外一道无形的界线上,除去这轰鸣之外的一切都很安静。后世的人会知道指挥官会在晚些时命令停止进攻,然后与藏身于此的欧联将领进行和谈。外来的旅人原本紧盯着那个负责发号施令的男人,但结果是男人身边的副官站了出来,手里拿着尖刀,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下令者的身畔。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份异常。

是派系相异的间谍?是一个本应死去的人,只是借来了这么一个身份好伺机复仇?那时候没有人来得及读到其背后的故事。隔空用子弹杀死他或任他杀死那个会主导和谈的男人,哪种做法都会进一步激化战事中的矛盾。鲁路修来不及斟酌太久,他戴上了从死人身边顺来的钢盔,他的衣服和在泥水中跋涉来的普通士兵们差不多脏,看不出更为具体的底色。他在炮击的掩护下从后方接近了装甲车,他用他的眼睛支走了一些人,糊弄了一些人,尽可能快速地在另几个军衔较高的人耳边低语过,终于赶在那柄刀捅入指挥官的后背之前抓住了持刀者的手臂。他将刀尖引向自己,因用力过猛致使两人一起失去了平衡。他们从装甲车上一同摔落下去,沿着斜坡滚落到背阴的山坡底,锋锐的金属插入了他的肩头。

有间谍!那些被他植入了意念的人在远处呼喊。是间谍!会有人指出那是张生面孔,会有人说看样貌也不像是敌军的人,会有人说不如停下进行清查、看看是哪一方未知的势力在恶意挑拨。指挥官的性命无虞,重要的副官也没有死在战场上,和谈依然会相对顺畅地进行下去。异乡的旅人躺在潮湿的地壤里,被刀锋撕裂的皮肉一阵钝痛。伤及他的男人俯视着他,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就此停手吧,他说,然后好好活着。

他在男人的眼神涣散开来、变得茫然而平定后坐起了身,赶在追击来袭前反手割伤了对方的小腿,随后拼尽仅剩的力气逃进了近在咫尺的杉树林。他离开时带走了一把锁匙,是从那男人身上剥离而出的实质化的碎片,是正在凝聚的特异之核。他抬手将它投入虚空之中,下一秒便迎来了一阵天旋地转。于是错乱的时空、泥泞的大地与冰冷的雨雪都被他抛在身后,亟待歇止且没有胜者的战争也是如此。他回到真正的虚空之中,身下是广袤的蔚蓝,负责引路的魔女弯下腰来看他,金色的眼睛里透露着些说不出的古怪意味。

你非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吗?她问。你是不是习惯于扮演无名的幕后推手兼牺牲者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勉强抬起一只手来摆了摆。疼痛很快就消失了,充斥着身躯的疲累感也是一样,但泥水与草屑的气味在他的鼻腔里停留了很久。

“这并不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朱雀评价道。

“我只是拿来举例,就随便说了一个。”鲁路修回答道,“我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了。”

要他再仔细想想的话,也许能从记忆里掏出更多故事。被点燃的城镇,漂泊的船只,有一些很遥远,有一些则要更近。现在他回到潘德拉贡来了,现在他在重游童年时的居所,他抬起头向原本属于蔷薇的篱墙一侧望去,它的后方并没有撑着阳伞的年轻妇人缓步经过,在察觉到来自于孩童的视线时侧首看来,露出一个眼角弯弯的笑。

“我是觉得,”他慢慢说,“再这样继续漂游下去,总有一天会遇见我的母亲。”

他提起这茬来或许突兀了点,但当身在白羊宫的时候,有关于玛丽安娜皇妃的话题永远会被放在备选清单上。他的余光留意到朱雀也安静地看着了他所望去的方向,那里只有半枯的藤蔓,有冠蓝鸦落在上头,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如果有希望将她错误的理想提早扼杀,我会去做吗?”鲁路修喃喃道,“如果能阻止她和我父亲相识、让他们都不至于疯得太过彻底,结果又会如何?我或许甚至不会按照本来的方式出生,但谁又能断言那样的世界就绝对是不好的呢?”

“我以为你四处游荡是为了阻止现实的崩坏,”朱雀说,“而不是试图造成更多时空悖论。”

“当然了。”鲁路修说,“那个想法也就稍微持续了那么一两天,很快就被我丢在脑后了。因为我意识到,错误的根基并不仅在于她和我父亲这两个身为人类的个体上。”

他站起来,向着那边走了两步,单手扶上凉亭的撑柱。蓝色的鸟儿歪着脑袋看他,很快便扑翅离开了他的视野。“不列颠尼亚发展成了那样庞大的怪物,总是要有什么人去尝试让它改变的。”鲁路修说,“看向神明也好,看向更多的平凡人也罢,他们不过是站在了一个与我相异的拐点上。倘若他们不曾相逢,第九十八代皇帝也迟早会以别的方式去接近他的理想之境。也许是和他的兄弟一起,也许是他独自一人。那么想要阻止他就得回到更早、更早之前,早在他们都还没有接触到Geass这一概念的时候……”

他抬起另一只手,斜向上方划出一道长长的弯弧。鸟儿不见了,旧日的花朵也没有重现,往前可以追溯到鸟儿没离开巢穴、蔷薇也尚未枯败时,更早的时候种子都还未播下。他的手指顿在空中,他从它们的缝隙间凝视着深绿的藤蔓。

“然后我意识到了,我不是为此而开始旅行的。”他说,“不是为了纠正过去的错误,不是要去否认人们付出的代价。否则一旦开了头,这种逆向的追寻就会变得无休无止,总还有更适合更改的原点,总还有更省心的解决之道——最终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引发现实根基的崩毁,要么在这样一意孤行的路途中迷失自我。”

他放下手,没有立即回到座位上。坐在凉亭另一侧的男人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像是对他方才所说的内容似懂非懂,但至少是在努力理解了。鲁路修笑了,回给对方一个安心而信赖的眼神。“想要做出决定可真难啊。”他感慨道,“好在这回你是跟我一起来的。”

“以往你不也会跟C.C.保持联络吗?”朱雀疑惑道。

“你要知道,她并没有那么爱作为整体的大多数人类,对维护人世秩序这码事也只是在消极配合。”鲁路修摊开了手,“我不是在说她不够可靠,她还是会在必要的时候发出警示的。但是,你看,有些问题是她也很难直接插手的,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去指望她对作为契约方的我之外的事物抱有多少责任感。”

朱雀“唔”了一声,扭头看了眼外边的天空。鲁路修则是看向了另外的方向,他注意到了篱丛边一抹奇怪的影子,叶片的边缘被模糊了几分。他叹了口气,索性走下了石阶,对着那个方向扬起了下巴。

“你在那边听了多久了?”他大声问道,“站在那个地方不能完全听清楚吧,为什么不干脆走得更近一些呢?”

影子晃动了一下,又是一下,边缘一阵变换后切出了藏在槭树背后的真身。依然没有披风,也没有持枪或执剑,身前嵌着的深红宝石颇为显眼,熟悉的面容上无喜无悲。鲁路修回头瞥了眼朱雀,没从他脸上见到多少意外的成分,占比较多的是厚重的无奈。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悄悄来到了这一带的零之骑士迈到道路当中,向着他们微微欠身。

“陛下吩咐我要多善待你们一些。”他说,“我无法确保我的言行完全不会冒犯到你们,但至少能保证不会再做出先前那么失礼的举动了。”

“你不需要出去巡查吗?”鲁路修扬起眉毛,“我还以为你会更忙碌一些呢。”

“都城范围内的异常事态已经不太常见了,维持秩序这种简单的工作交给别人就好。”零之骑士平静道,“在没有紧急情况需要出外的时候,留在陛下身边待命的优先度更高。”

鲁路修皱了下眉,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对。“你们应该还在打仗吧。”

“是。”

“还没把修奈泽尔投进监牢,就已经变得这么悠闲了吗?”

“他在达摩克利斯被击坠之后就藏起来了。”零之骑士说,“我们还在四处搜索他的行踪。”

这下鲁路修是真的感到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了。根据这个说法所给出的信息来判断,他们抵达这里后所处的时点恐怕比他预判得还要晚一些。修奈泽尔的军队已经被击溃,潘德拉贡却根本没被摧毁,而令人惊讶的点远不止这个。“他居然没在攻克掉达摩克利斯的那场战役里被活俘?”鲁路修诧异道,“是那边那个我失手了吗?”随后他眼见着零之骑士的情绪连带着神情都变得紧绷了不少。

“陛下已经尽力了。”零之骑士说,语气有些生硬。鲁路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侧。

“不,抱歉,忘了我说的话吧。”鲁路修换上了一副相对诚恳的口吻,“我不是在指责我自己,毕竟战场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只是有些意想不到罢了。”

他又开始怀疑没准自己最开始的判断才是对的了。修奈泽尔的被捕与否的确会变相影响到作为皇帝的鲁路修所采取的策略,在都城范围内戒备得愈发森严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至于没有按计划被抓捕关押起来的那位,假使真的拥有了一小块碎片,逃脱的时候也就不见得是侥幸做到的了。这些推测不能当着零之骑士的面说出口,在当前这个双方都在刺探情报的阶段还不行。零之骑士在他沉默的时候仔细打量着他,从头看到脚,目光从他身上经过时几乎是一寸一寸检阅过去的。

“你真的是鲁路修吗?”年轻的骑士犹疑道。

“就算我说的话不是百分百可信,你也该多相信一点你的主君的判断吧?”鲁路修稍稍咧了下嘴,“再说了,正常人即使想撒谎也不会选这么离奇的一种说法。”

“我觉得你离‘正常人’这个定义已经有些距离了。”

“啊呀,真伤人。虽然也没说错。”他唉声叹气道,并借机拉了下衣领,确保颈前的纹印还好端端地藏在衣服底下。随后他放下手,对着来人耸了下肩膀。“你就是来确认一下我们两个是不是真货的吗?也是,毕竟我们都还没完全摆脱可疑人士的定义,你过来试探比那个我过来试探要稍微好一些,这样一来就算我们心生歹意也不会直接威胁到皇帝本人的性命。”他侧过身,向着石阶上方一比划,“好了,来都来了,要不要坐下喝杯茶?让你们派来监视我们的仆从们准备就好,免得你怀疑我要给你下毒。”

“你也知道你正被那么些人监视着。”零之骑士紧盯着他的脸,“对此你没有什么额外的感想吗?”

“我不能说我毫无怨言,不过我差不多也习惯这种生活了。”鲁路修答道,“被你父亲派来的人监视的小皇子,被我父亲派来的人监视的兰佩路基,现在也不过是换成我自己来拿捏主意了。这姑且还在我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在他将择选过的信息一条一条抛出来后,零之骑士的面色缓和了几分,甚至捎带上了一点儿歉然。但身为皇帝以下的第一人,他当然不会轻易低头示弱。他接受了邀请,走近了凉亭,随在鲁路修的身后入座。站在不远处的仆从们分出了两人,应当是去取备好的茶具了。

“不过有一件事我需要提前申明。”在目送那两人走远之后,鲁路修才又一次开口。零之骑士坐姿一正,神情肃穆地朝向他。

“请讲。”

“我是不介意公开我的绝大部分行程好换取我自己的信任的。若是想让皇帝陛下安下心来,这的确是最为高效便捷的方式。”鲁路修说着,支起一侧手肘之余单指向下绕了两圈,“但还是麻烦你们尊重一下个人隐私,别过来偷窥浴室和卧室。”

“不用你说我们也没有那个打算。”对方回道。

“那就好。”鲁路修微微一笑,“毕竟就算是面对自己,房事方面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想以比较被动的方式公开。”

他眼见着那位年轻骑士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喉咙里也发出了像是短暂被呛住的一个促音。别说是零之骑士了,就连实际和他同来的那个枢木朱雀都显得有些吃惊,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他们面面相觑了片刻,鲁路修笑得更开,而后摆了摆手。“抱歉,只是开个玩笑。”他说,“你们到现在为止都在对彼此的称呼上那么严肃,我想确认一下你们之间的实际关系还是不是跟我所知道的一样。”

零之骑士张了张嘴,似是要辩解什么,又不知该如何描述。“是因为场合比较严肃……”他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才低声说。鲁路修没再追问,只是含着几分深意多看了他几眼。茶水很快就被送上来了,他们之间的话题也变得更为无关痛痒,除去皇宫内的琐事就再没有别的了。

 

晚餐没有受到克扣,入寝时仆从们也刻意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通讯器依然毫无反应,鲁路修在换上睡衣后尝试进入接近于冥想的状态,看能不能跟C.C.稍微沟通一下,可惜不知道是他在这地方很难定下心来,还是他的能力依然受限、本就不能在没有遗迹的地方不借助外力就直接与虚空对话。他独自闷了得有一个半小时,最后还是泄了气。朱雀在这时候进了卧室的门,穿着皇帝差人送来的还挺合身的睡衣,手里抱着枕头,看样子就是不打算和他分开入睡了。“这是你过去的房间?”朱雀问他。鲁路修点了点头,注视着他走到床铺的另一侧,仰身一躺,随后便盯着床幔不再动弹了。他像是对系起床幔的吊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鲁路修小心地伸过手,放在他眼前挥了一挥。

“你在生什么闷气吗?”鲁路修问,旋即小声补充,“我不是有意要冷落你的。”

“没有。我大概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朱雀说,“我只是在想,那个零之骑士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是吗?”鲁路修说,“我是注意到他几乎没有直接跟你说过话。”

“跟自己对话这种事总归还是感觉很怪的。你表现得那么镇定纯属你心理素质太好。”朱雀撇了下嘴,“不过,是啊,我感觉他有些想回避我,但他也不是完全不对我感到好奇。”

他看上去是真的有些困扰。鲁路修也跟着回忆了一番,零之骑士的眼神确有些拘谨,但他将多数情绪都隐藏得很好。对于那段为达目的一心一意的时期而言,让绝大部分心思不轻易外露也不是太难。倘若并非敌意,那又是何种心情呢?“可能是因为你就是那种很难跟自己和解的类型。”鲁路修猜测道。朱雀长叹了一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我承认。”他说,“但我还是有些没搞明白。”

“反正那两位估计也没搞明白太多关于我们的事,这么想一想是不是就心理平衡了。”鲁路修打趣道。朱雀回给他一个无奈的笑,他则转身去寻摸夜灯的开关。“睡吧。”他说,“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我觉得已经足够我们消化一阵了。”

虽然下午的时候当着零之骑士的面那样说了,但现在的他们都还满腹疑窦,着实提不起多少放纵自己的劲头来。他们盖着同一条薄被,没有刻意挤蹭在一起,只有手臂安静地相叠了。鲁路修在黑暗中凝视着身边人的侧脸轮廓,从呼吸的节奏判断出对方和自己一样有些疲倦但缺乏困意。还有很多事情值得去考虑,比如往后的行动方针,比如应当如何去向皇帝要求为自己解惑,是该单刀直入还是该旁敲侧击。修奈泽尔的出逃对后续格局造成了多大影响?潘德拉贡为什么竟然得以幸存下来了?他又应该透露多少未来的走向呢——是如实相告,还是只挑拣出一些相对安全无害的信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朱雀的呼吸总算渐渐变得缓慢而均匀了。如果两个人一起面对,至少情况不会太坏,常理来说是这样。然而在需要面对的是过去的他们的翻版时,变数就多了不少。我也不是没自信战胜过去,鲁路修想,我只是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做好准备了。昔日的歉疚与决绝,只那一次的疯狂,以及许许多多他不曾说出口的话语。他闭上了眼,以为自己会坠入一个纷乱复杂的梦境。他仿佛听见了遥远的回声,不止是他自己的声音,但当他醒来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刚刚想起一个昨天被我们漏掉了的问题。”朱雀说。他们在清晨时分都醒来了,都还仰躺在床上,被面没有掀开,窗帘也好好拢着,唯有缝隙处透露出一线天亮的迹象。鲁路修侧过头,朱雀还直直地瞪着上方的床幔顶端。“……不,你可能已经意识到了吧,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跟我说。”

“我才睡醒不久,麻烦给个明示。”鲁路修咕哝道。他打了个哈欠,确定自己并没有好好睡着多长时间。“我确实有不少话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自己都还在整理。”他又补充了一句。朱雀缓慢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同样有些恍惚。

“好。”朱雀说,“那我就直说了——这边的C.C.到底去哪里了?就算她不需要参与国事,但是以她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在遇到这种特殊情况的时候也该现身了吧?”

“我怎么感觉你这是句乌鸦嘴。”鲁路修说,“万一她下一秒就直接杀到我们面前来了呢,她也不是没干过擅闯卧室这种事。不如说她还挺经常这么做的。”

朱雀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双手撑膝,聚精会神地盯着了门板的方向。半晌没有动静,就连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更衣和送早餐到床前来仆从都没有,卧室的门依然好端端地关着,连一道缝都没开。当然了,就算C.C.还正常地留在潘德拉贡境内,以她正常情况下不需要东奔西跑紧急赶路时的赖床习惯,这个点多半都还没有睡醒。

“你怎么好像还有点失望。”鲁路修说,“你就这么期待被人看见自己头发乱翘衣冠不整迷迷糊糊还露着半边屁股的样子吗?”

“是你的错觉。”朱雀说。他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内裤,然后状若无事地把它提回了正常的高度。


TBC


月球架构好容易爆字好麻烦。

前面两本的预售在发了在发了,北京地区快递会稍微慢一点。通贩再等等再等等看代理心情什么时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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