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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C][Arthorm]Sky from a Ship 孤帆长空

15年夏写给北京SLO的无料用文,当时是为了卖JL刊+海王刊的亚特兰蒂斯王座剧情相关安利。
电影上了想起来自己还有点存货没发,丢上来碰个瓷。
给没看过N52相关漫画的朋友解释一下(除开人物长相之外)漫画设定和电影的一部分差异:
1.亚瑟在正联组建前就到过亚特兰蒂斯;
2.他到亚特兰蒂斯时奥姆直接就给他让位了,但之后他把王位让回给了弟;
3.奥姆还挺希望他哥能好好当国王的。
以此为前提引出亚特兰蒂斯王座篇剧情。
电影在进行漫改时参考的应该就是N52,虽然N52已经时泪了但姐夫写的这段剧情真的不错(也是我入海王坑的契机),还是推荐没接触过的朋友看看。
虽然现在看来这文有点黑历史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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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 from a Ship
孤帆长空


CP:Arthur/Orm
分级:PG
衍生:N52

  海岸线上写着很多故事,那灯塔看守者说。他曾为之悸动,为之逃避,为之追寻,最终为此而死;他的心脏骤停在海浪拍打中,将更多故事留给后人梳理。他的子嗣拾起他的遗愿,向着海岸线的彼端一跃而起,从人群眼中消失不见。
  海底世界臣服于他们律法上的国王,尽管他们的国王在此前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那曾被迫远走流亡的副手或许能提供律法与习俗上的帮助,在游过海域时对他讲述昔时的历史。然而乌尔科过于执拗,他或许能带着友善与强烈的怀缅环视整片海洋,但几乎仍用着仇恨与猜忌的眼神看待多数迎接他们的亚特兰蒂斯人。他终于驻足在岩层上时,站在他所奉之主的前方,面对所有对着他议论纷纷的卫兵大声道:
  “女王长子已经归来,这才是七海应得的国王!”
  在那年长之人的言语中,现任国王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弑亲者,年纪轻轻便由着父母都在眼前而死,好叫自己坐到那王座上头去,一过便是十年。亚瑟·科瑞从未对这说法抱持什么怀疑,直至那国王本人也前来迎接,卫兵们都向那人整齐划一地行礼。奥姆王久久不语,双眼藏在他奇形异状的冠顶后边,在乏光的深海只余得一片骇人的猩红。
  随后他突然抬手,却是将那冠顶自行卸下。亚瑟还未仔细看清他的模样,他便像身后卫兵对待自己一般向着亚瑟躬身了。“我认得出你,你是我母亲的子嗣,你生着和她相同的眼睛。”他这么说,旋即起身,转而向身后众人宣布:
  “昭告亚特兰蒂斯,我的兄长已经归来,他将成为亚特兰蒂斯合法的国王。”
  而直至众人在哗然间露出恭顺模样、转而向新来者行礼时,奥姆仍在他们最前方,亚瑟这才得以看清他的面目。也就是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他同母异父的血亲的实际年纪。年轻人生着乌发,眉弓平和,实际模样对于他的地位而言甚至显得有些怯弱。奥姆比茫然无知的自己还要年幼一岁,十年前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亚瑟不知道有多少那个年纪的孩子胆敢弑亲篡位,然而他打从内心怀疑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并非那样的人。
  他们向城市内部沉降,往王宫方向去时,亚瑟由着那意外显得谦卑的国王与自己并驾齐驱。这是他的兄弟,他意识到,这就是他仅剩的血亲了。

  他与他的兄弟交换过一些故事,那些写在海岸线上、随着潮汐涨落而被反复洗刷的故事,或许自己还藏起了一些。人们靠近滩涂时,会发现那些不成形的言语藏在沙砾与泡沫间。他们错失了二十余年,好在为时不晚。
  第一个故事诞生于陆地。
  远在亚瑟·科瑞为世人所知之前,有一个金发男孩,和一位住在灯塔里的父亲。在男孩七岁以前,这一位父亲并不如何提及那位缺失的母亲,带着幼子踏遍山川,为他寻找所有远离海洋的乐趣,自己再折返回去,久久眺望那一片水域。
  男孩大了一些时,正是刚开始与同龄人厮混、接触到寻常同龄人生活的年纪。那时他才真正开始意识到“母亲”的概念,转而在已经不念童话的阶段去询问他的父亲。看守者带他回去海岸边,掬起一把浮沫,告诉他这代表他母亲存在过的痕迹:她会时时刻刻消失,但也将永远漂浮一方。
  “岸上的人对于亚特兰蒂斯抱有一些奇妙的误解。”在他们初次沿水中城市绕行时,陆地来人这么告诉他的兄弟,“他们认为这里的居民生有鳞尾,半人半鱼。在一个广为人知的故事里,海里的一位公主爱上了一位岸上的王子,并为他甘愿化为泡沫。”
  “你的凡人父亲似乎很陶醉于这种故事。”奥姆对此嗤之以鼻,“他并非一国的继位者,他的妻子却是一国之主。他们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这是一个很愚蠢的故事,哥哥,岸上的人捕捉我们、伤害我们,侵入我们的家园,还试图以一个爱情故事粉饰这些罪过——”
  他停在一丛珊瑚礁后,隔着高大艳丽的枝杈凝望他的长兄,却只因现任的国王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噤声而轻易锁紧唇舌。亚瑟沉默地看望他片刻,无法确定该给予怎样的回应。
  “我们的确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最后他说,“但我们应当敌视的人当中并不包含我的父亲。”
  他可以从他兄弟的眼中读出抵触与不屑,他猜测得到奥姆实际的想法:那人引诱了女王,还把一位王子长久地拘禁在陆上,不让他返回真正的家园——然而对方恭顺地低下头来,低声应答:
  “抱歉,我不应当诋毁您的父亲。”
  年轻王族不复持有他的冠顶,修短的乌发自然随水波微微晃动,似黧黑深藻。对于亚瑟而言他仍是一个谜团,然而他所敬畏与他所尊重都毫无保留地展示。于是长兄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臂膀示以友善和谅解。
  在他们所知的故事里,那女王也是同一个陆上人相遇而相恋,幸运之处在于她得到同等热切的回应,不幸的是她仍需为他遭受责罚,且最终同样至于身陨。那是一个爱情故事,罕少有人愿意还原它原本的模样。
  在他们所身处的故事里,只有两位王子,分别生于海洋和陆地。在他们相会之前,一个对自己的命运茫然无知,一个对另一人持以长久而热切的期盼和思念。他们还无法为这个故事定性,或许永远也无法真切判定。

  第二个故事深藏于海底。
  年幼的王子被王国律法推上台前时只得十二岁,端坐于王座时腿脚都无法触及岩面。他的合法性得到多数臣民认可,威望却难能建立。他被日复一日地困在深海之底,比他年长的孩子见他走过时只会敷衍地点头,他也不以为意,反倒是那些年轻人的父母会对这类行为进行严厉斥责。一位王子或许可以拥有童年玩伴,一位年轻君王却难得拥有年龄相近地位也相衬的知交。久而久之,过于年轻的新王便厌烦了这些。
  于是他不再出游,把自己进一步锁在宫殿范围内,只通过露台短暂眺望他统辖的国度。他的国度中群鱼遨游,往透出微光的浅层海水螺旋上升。十二岁的新王试图号令它们,然而并不得心应手。
  海面上,他意识到,海面上仍有一个存在,比他更有资格号令它们。他忘记了那素未谋面的长兄理应只比自己年长一岁,且在陆上掌控自身的天赋要困难得多,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并不足以将自己的意念传递到大西洋底。
  然而年轻的奥姆王仿佛陡然升起了一丝希望,温温热热,甚至能短暂驱散他失去父母的惊惶与孤独。那股子对于一位未来王者被地表人拘束的旧时怨怒仍在,然而它渐渐隐去、被更为单纯的挂念覆盖。这男孩父母双亡的头一年,他想,他还有一位兄长,同样隶属于王族,同样被迫承担无常的命运。有一刻他自觉不复那般孤独。
  他藏起珊瑚礁和油彩,在一日事务了结后便窝藏进自己的房间里。有那么一阵,他并不关心交由他仲裁的议题是否已经被来自他父亲父族的副手挡下了大半,也不关心他的意见能在议会决议中占据多大比重。他用尖利石刃打磨那些瑰丽形骸,毁去了大半、成功地塑造出小半千奇百怪的人形,结果愈来愈接近一张往昔记忆中的脸孔,形似于他的母亲。
  男孩望着那张脸孔,发了很长时间的愣,随后蹭蹭刮下更多石屑,将它打磨雕琢得更加刚硬年轻。
  “我不知道你的长相时,就根据母亲的相貌来推测。”长大后的男孩说,“我长得与她并不相像,我猜想至少要有一位王者继承她的荣光。所以我想,至少你会拥有她的头发和眼睛。”
  “而一切正如你所想吗?”
  “没错。”
  亚瑟凝望他的兄弟的面目时,仍然从中见不到半点属于弑亲者的病态与狠厉。奥姆在水中摊手,郑重地为他“在宫殿修缮中不慎丢弃了儿时的粗糙纪念品”而感到惋惜和羞愧。这些与陆上风俗截然不同的言语举止总是能将亚瑟逗乐,然而他礼貌地将过于夸大的那部分憋在自己胸腔里头、只允许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然而我在那个年纪里的确结束过别人的性命。”奥姆说。
  他表现出的懊悔全然消失。他仍然与他的长兄双手相握,自打他们相逢以来他们便逐渐习惯了这种巡游的形式——此刻亚瑟感到一阵古怪的悲哀。他正为着自己的直觉判定而讶异,奥姆继续说了下去:
  “在我止步不出的时候,有人替我去过海面,偏偏还假冒了我的名义。他们的奸计未能得逞,他们的计划未能成功,他们在回返抱怨时被我听见。一些认为国不得二主的保守派,我的父族,还有更多对我的统治威望心存怀疑的人,他们遣人去追杀于你。”
  他这才回以相似的微笑,仿佛早已洞察了亚瑟·科瑞最初的偏见和疑问。他驻足在板岩之上,四周鱼群环游绕行,而他平伸出另一只手,缓而又缓地捏紧。
  “我把主谋者判了死刑。并非生葬,我在十三岁生日到来前生平第一次动用仿制的王权三叉戟,亲手终结了他们的性命。”他说,“这就是我第一次担任刽子手角色的经历,哥哥,对方并不是我的父亲或我们共同的母亲。恐怕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替人背了弑亲的罪名。”
  亚瑟凝望他很久,终于微微颔首。他兄弟的笑意稍加深了几分的当口,他却松了手,浮游在稍高些的位置。奥姆那点儿微小的情绪波动很快隐去了,转而恭敬地垂下双手。这仍是所有关于亚特兰蒂斯的无解谜题中最浅显又最难得捉摸的一个,亚瑟意识到。他发觉自己难得开口询问,那血腥而残忍的公开处刑究竟是为了惩戒胆敢袭击王族的恶人,还是为了把属于国王的威信揽回到自己头上,或仅是一个乍得权力的孩童在炫耀自己的手段。
  他尽可以选择相信其中任意一个,然而他并不希望自己得到这些回答。
  “你还是要走了。”奥姆平静言道,“你还是要放弃王位,回到陆地上去。”周遭并无监视的眼睛,只有鱼群在深海中起舞。他驻足其间,微微向上伸出只空空荡荡的手时,亚瑟恍惚间看见了当年那被自己困于海底的黑发男孩。有一刻他的确想过放弃,放弃那永不得报的仇恨循环,甚至甘愿为此忍受他在一个格格不入的国度中所遭受的一切操劳和批驳。然而最终他仍然循着旧愿,硬着心肠浮得更高了一些,但忍不住放软了口气。
  “你也可以去见见陆上的世界。”他说,“你说过,母亲的头发是古藏的黄金锻造,双眼是七海凝作的精华。陆上也许有更好的形容。这些——”他摊开手,那些鱼群呈螺旋状伴着他上升,升往渐渐透出微光的水域去。“陆上看不见,陆上能看见天空,天空中挂着太阳,还有鸟群。”
  而奥姆只是驻足原地,慢慢放低了手,却将头仰得更高了些;鱼群环绕上行的队列当前,他平素幽暗的眼睛里似被投入了光亮。他没有喊叫,嘴唇轻轻蠕动,造就的波动微不可察,像细碎短寿的浮沫,可亚瑟捕捉到了那声音——
  “我去过地表世界,只有一次,就在我终结了背叛者的性命后。”他说,“那次我想独自找到你,向你宣告,胆敢伤害命定的国王都将付出代价。我只去了那一次,一无所获。如果你不回到陆地上,我恐怕终生也不会再去第二次。”
  “但我已经见过鸟群。它们在近海处成群结队地出现,它们飞翔就像我们遨游。”他说,“我也见过别的。我见过阳光和天空,哥哥——它们的确织就了你的模样。”

  第三个故事有关于战争。
  陆地与海洋,人类与亚特兰蒂斯人。海水奔着毁灭的势头而来,正义联盟为着平凡居民的安危奋斗在前沿。战斗在夜晚发生,奥姆王军临城下时,他的脸庞藏在那奇形异状的冠顶之下,手握王权表征,号令他的子民向前奋战。
  他遮挡住了眉眼,温善笑意也不在地表展现。有一刻他的确形似怪诞传说中的深海异客,形貌生得叫人畏惧。亚瑟在直面他的那一刻,完全理解联盟成员并不相信他们能达成和解的原因。
  深海异客露出森白齿尖,像极了会择人而噬的鬼怪。“你的子民们似乎不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他说。这是亚瑟首次听见他在空气中发声,缺乏自水中而来的、低沉浑厚而圆融的波动,然而整场暴风雨与整片呼啸的海洋都在为他应和。直至他们经过了争论与搏斗、确认了无法消弭的仇恨并有一方被打入死地时,亚瑟仍然记着那一刻天地风雨间的隆隆回音。
  他允许自己昏迷的时间很是短暂。在所有受困的联盟成员中,只有他能彻底感知来自于海洋的真实威胁。他们被封入巨茧,沉入海底,致以一个古老王国的活吞古刑。在沉坠之间,亚瑟恍惚记起那施刑的国王曾经向他坦言过的故事。那王座曾由威胁他性命之人的鲜血洗涤稳固,而今终究将矛头对准回他本人身上。
  剩下的便是一些模糊的、零碎的印象,不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梦境。在记忆伊始、战争之前,海王还不以当下的名号为世人所知,然而亚瑟·科瑞着实在那王位上时——他曾对亚特兰蒂斯人显得懵懂无知。
  远在他到达王城之后,早在他选择离去之前,他适当地表露过一些年轻人应有的好奇。乌尔科是一个好向导兼好老师,然而对于长辈总是难得做到无话不谈,反倒是来自一个同龄手足的倾听与讲解在某些时候更能遂他的愿。亚瑟提及那些关于海妖以歌声惑人的谣传,随后自嘲自己恐怕在音乐上表露不出多大的天赋。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奥姆并没有对传说本身过久地嗤之以鼻。“还是老一套把戏,过往的水手把这些愚蠢的故事传唱几百年了,完全搞错了抓捕过程中的狩猎者和受害方。”他轻飘飘地评论了这么一句,随后沉默片刻,再抬首时神情显出一点儿紧张。
  “我想你大概还不太了解亚特兰蒂斯人。”他说,“这并非责怪,哥哥。你被困在陆地上太久了,而子民们也不敢过分亲近于你。我们开口歌唱的时机不多,恐怕水准也不是整齐划一。如果你感兴趣——”
  那些浮沫似散碎的记忆,包含了一段溶洞之旅,一片海底丛林,一些岸上人罕见的缤纷群鱼环绕起舞,一片细碎的、足以伸进足趾的沙砾。还有歌声,似有若无,像居于灯塔时遥远的海潮回音。一阵鲸类鸣叫,一次火山轰鸣,一个号角形状的空贝壳。最后仍是歌声,歌声之主说那是由他们共同的母亲所授,一名成年男子将它吟唱得分外喑哑低沉,怪异但并不难听。那乐音有如深渊行来,含着与陆上不相同的语言音节,裹杂着一些早已被遗忘了释义的古语,那是大海本身的乐音。
  随后是区别的部分。他的兄弟终究是试图教导他两类人的分异,先是带着他游遍王城,在藏匿用的披挂下窥察民居,偏偏又一出得城市界限就负气似地卸了伪装;他们问询过议会,接见过卫队,参与过抵御灾害的抗争,在破烂的沉船前驻足;最后他们从群人与声名、骸骨与金币之间脱离出来,只得两人,游至远郊、藏于石丛。奥姆抽离出随身所携的防身刀具,将手心覆在利刃上头,刻印出浅淡血痕,猩红丝丝缕缕地飘荡开来,萦绕在他自己周身。
  许是因着疼痛,他短暂地皱了皱眉头,然而没道出半点抱怨。他的血和陆上的血嗅起来没什么分别,他伸出受伤的掌心时,伤口比亚瑟想见的还深些,边缘都有白痕翻卷。“能伤着我们的利器不多。”他平淡陈述,“我们的骨骼比地表人强健,皮肤比他们刚韧。地表人曾因此而更加畏惧我们。”亚瑟捧住他的手掌,试图覆住那伤口,奥姆自行转动手腕挣脱了。
  他并不抗拒,反而自行动作,缓慢地褪去了身上的鳞甲。那深紫粼光下裹藏的身躯并不显得如何孱弱苍白,但也并非传统意义上属于战士的躯体。他的肌理分布和平凡人别无二致,更为显眼的实则是他耳后颈侧微微张裂的皮肤。海中次子垂手伫立,以这般态势宣告在位者甚至可以主导包括他生死在内的一切;亚瑟审视着绕行他一周,复又绕回、停留在他身后,犹疑地触抚到那翕动的裂口边缘。某一刻他颤动了一下,似凡人已被扼住咽喉一般。
  “陆地人在捕捉到我们的同族时就喜欢这么干。”他说,“确认最明显的表征,管他们可怜的囚徒叫怪物,再笑着杀死我们的同胞。一些生还者非疯即傻,只会喋喋不休地对人重复自己的遭遇。”
  他停顿片刻,随后他说:“可是我信任你。”
  而作为回报,亚瑟亲吻了那里。
  他听过海洋的歌喉,他的手指拂过亚特兰蒂斯人结实而略显寒凉的皮肤;他们鼻眼相对时,亚瑟窥视到他兄弟那幽暗的、混色不辨的虹膜,而他的确好奇它们会在阳光下显出哪般颜色。他们之间确有不同,亚瑟无法确定究竟有多少是出于自己身上那一半属于地表的血。
  而战争源于分异,分异带来不相了解,无知导致畏惧,恐惧化作抗拒。在经历过一切加之某些外因的推波助澜,最终总有人要先拿起审判的武器。
  随后海王被沉坠海底的撞击唤醒,并来不及、也不记得梳理不成形的白日梦。他仍然记得歌声,他所知的部分被湮没在汹涌的海潮之底。
  他想这是一场战争,那么就用抗争的方式将它结束。

  第四个故事是关于离别。
  战争在背叛与臣服中被重构,在死王权杖的号令中落下帷幕。奥姆王不复为王,昔日女王的长子重新登基。“海洋吞噬了几百条无辜性命,如果你选择站在那边,你将会应对来自整个地表世界的不信任,”蝙蝠用那嘶哑的喉音警告他,“甚至联盟内部都可能有所分异。”而亚瑟回答:
  “亚特兰蒂斯是我的责任。”
  他那般回答时记起他的兄弟,那首次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卸下冠顶、连面目都不被看清的兄弟,只因着古老律法和一双眼睛就决定交付他所应有的一切权力。奥姆两度把王位交与他手,第一次他们并肩巡游,第二次一方把另一方送进牢狱。联盟同事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反问了一句:
  “把你的兄弟拘禁在地表也是你责任的一部分吗?”
  亚瑟发觉自己无法给予回答。
  在动身返往亚特兰蒂斯前,他终究还是去了趟贝尔里夫监狱。那晚风暴渐歇,慈恩港头灯塔依然长明,然而守夜人早已不在。前来接应联盟正式成员的是意外悠闲的阿曼达·沃勒本人,亚瑟随在她后头步过长廊,略过无数或沉默或暴动的隔间门栏,停在居中的一间前头。亚瑟用指节叩了叩金属门栏,透过一小方玻璃望进去。
  “他的链铐很安全。”沃勒告诉他。
  “他需要饮水。”亚瑟回答,“他是纯正的亚特兰蒂斯人,对水分的需求更甚于我。”
  “请相信我们不是故意疏忽。”沃勒说。她替他打开隔间窄门,让他独自侧身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时,始终望着外界一小方月光的年轻囚徒仿佛动弹了一下,直到亚瑟拖开一把座椅他才迟滞地扭转过头,咧嘴发出喑哑难听的笑声。
  “我还以为又是哪个过来拟定审判的地表人,看起来至少他们终于肯放过我的睡梦了。”他说着,眼神游移,语调飘忽,整个人呈出恍恍惚惚的模样,“好久不见,哥哥。”
  在这封闭的室内,震颤消失了,回音消失了。这里听不见海,几乎全与那瑰丽国度是两个世界了。亚瑟抬头望着他,陈述道:“你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跑。”
  “如果你不坚持宣判我有罪的话,是的。”
  “我在地表的朋友不是我的属下,他们不会只听我号令就抓捕你。”
  “但我会听从。”奥姆回答,“你说我需要服刑,我便在这里了;你把我留给地表人,我便背井离乡了。你是我的国王,你的意志即是王命。我会质疑你的决定,哥哥,但你一日没有撤回前言,我便一日不会违背你的意愿。”
  他的嗓音几近干枯,然而他并没有歇止的意思。他挪动手腕时,只有金属零扣在叮铃作响。
  “他们说天生紫瞳是不祥之兆。”他平淡道,同时不甚安分地将手脚都微微抖动。“你见过那个叫加斯的男孩,那个男孩因这类流言被孤立。我阻止这些愚蠢迷信继续流传,因我希望亚特兰蒂斯之内将永不为互相猜忌和斗争所困。”他晃动手腕,金属叮叮作响。“而你前来提醒我已有一次背叛发生。”
  “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向地表人认罪,你也无需向我忏悔。”亚瑟说,“而我也一样。”
  他们仍是在相似的境地里,亚瑟想。他们各自被强加而来的责任所束缚,一个王位与一间牢房,很难说哪个更容易将人摧垮。隔着昏暗灯光他注视他兄弟的眼睛,那对深暗虹膜,在海底呈现过近墨的灰黑,在暴风雨中映衬过黯淡靛蓝,此刻却叫他记起那不带披挂时的深紫鳞甲来。那坦然赤裸、全心信任他的让位者,至今仍是一个谜团,本身的成分如同此间正误一般复杂难辨、并无绝对。
  “在这次以前,我只到地表两次。”奥姆缓慢道,“有一次我去近海请求你回归王座,而你在我能够浮上陆面之前就拒绝了我。另一次我去找一个从未见过、也不知姓名的人,从阳光普照一直徘徊到天将黑时。在我潜回水中之前,我看见巨礁上有灯塔亮起。”
  他微微侧头,似是寻找无法入耳的遥远涛浪。亚瑟默然不语,几番想迁跃长距握住他的指节。然而奥姆摆了摆手,露出厌烦而好笑似的神情。
  “那时我想,你可能会受血脉指引离大海更近些,藏匿在哪艘行船上,甚至试图自己霸占其一;你也可能被囚禁在陆地上,离海最近的时刻就是凭着灯塔眺望。我曾经试图去谅解地表人,因你选择了这一方——而我曾经信任你,亚瑟。”他说,“我曾爱你。我曾透过你去揣测整片天空的模样。”
  亚瑟站立起来,终究是走得更近,近到躬下腰来便足以完成一次耳语。“我会带领陆地和海洋走向和解。我会让亚特兰蒂斯在你之后再无人会被拘禁在陆地上。”他这么说。他亲吻他兄弟皮肤上一道闭拢的缝隙,最后完成了一个将成未成的拥抱。
  “而且我也爱你,奥姆。至今依然如此。”
  在海王走出牢狱后不久,他驻足在监视口外,目睹那个黑发囚徒终于得到了足够他恢复正常神智的饮水。他并不和守卫交谈,仍然茫然地留守在他的隔间里头,像大梦初醒般容易惊乍,并在此间简单地重复着“我又渴了”“我不属于这里”,以及“我想和我哥哥说说话,让我和他谈谈”。
  “再过些时候,”亚瑟说,“过些时候——”等到他们都逐渐适应好变故,交付出足够的代价。故事的结局并未被改写,主旨仍旧是关于离别。
  随后他自行转身离去,回到他的灯塔前方,长久地仰望着绕旋不息的巨大光路。
  它将长明,有一刻他如是想。即便自己将离去、前往担任另一方职责,短暂或永久,它亦将长明。在所有故事的最初,有一个男孩听他的父亲说,总有人得留在岸上,替来往船只指引方向。在所有故事的最末,余晖沉入海底,唯留灯塔伫立旧处如璀璨星辰。而他最后回眺那光亮,潜入水中,开始一次寂静的远航。
  他听见歌声,来自海洋本身,像多年以前一个孩子留下的絮语呢喃;一串孤独的、渺小的回音,涌上海面去拥抱已经斜沉的光辉,于是便似浮沫般消散了。亚瑟沉溺在乏光的海域深处,随波逐流,在许久以后、连那歌声的幻影都消散后,才深深吸气:
  “是的,我回到了这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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