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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chain Utopia(05)

旧设补完,可参照《A Shell Game》《Battle for Immortality》进行阅读。

基于TV设定展开的后续,PTSD零雀与复活装失忆修。剧情所需会有部分OC作为配角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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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集会地点在星洲,东南亚的岛屿上。一次多方洽谈,会议结束后稍事放松,参与晚宴的政要不如白昼那样多。即便如此,现场的安保也相当森严,会场外甚至安置了能量防护罩来避免突然遭遇远程袭击。所幸那玩意经预警才会触发,倒不特别影响宾客陆陆续续到场或有人提前离席。

这地方外观上坚固得像座监狱,ZERO暗自评判道。他进入到厅堂里,并没有耽搁在酒水桌边,也没有在任何地方落座。里头的陈设不像监狱,也不至于过度奢华。算是能叫人放松心情的场合,而不是完全的铺张浪费。

他伫立在角落里,打发掉一部分前来搭话的人,兀自留意着在场宾客的交谈和神色。老实说他不太擅长这其中勾心斗角的门道,更不要说把每个人的脸都与名单上的资料对号入座分别评定潜在的立场和威胁性了。幸好他的感觉还算敏锐,就算只能记个大概,也不至于完全一无所获。必然有一部分人的立场是有倾斜性的,超合众国内部也不是铁板一片。然而预判这码事做起来总是相当耗费心力,他不免感到一丝厌倦,试图往敞开的落地窗方向退去、到天台上短暂地透个气。

他尽可能留意了周围人的动向,却还是在靠近登往上层的阶梯处被人撞到了身上。“抱歉。”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对方飞快地从他身边弹开,抢先向他低头致意。一位女士,个头不高,可能是被他的视线平视高度所错过了。她穿着样式繁复的长裙,似银非金的浅色卷发光洁如缎披盖在肩后。她抬起脸来,露出一副属于年轻少女的姣好面孔。“抱歉。你好。”她又重申了一次,带着一丝羞怯半垂下眼睑,声音轻盈得像在唱歌,“我和我的同伴走失了,正在试图找他。”

“没关系,女士。”ZERO说,对于这番说辞并不抱疑心,“他长什么样?”

女孩眨了眨眼,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下。“棕色的头发,个子比我高。呃。”她稍微撅起嘴,并不叫人觉得矫揉造作,反而因长相而愈发显得甜美可爱。片刻后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稍稍向他鞠礼。“我觉得这样的人在会场里头至少有两打,所以我还是自己去找吧。”

她提着裙子离开了,裙裾如游云一般消失在人群当中。ZERO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缓缓叹了口气,转身步至星辉铺洒的露台间,扶靠在栏杆上向外望远。

他出席这类场合向来都是如此,于他自己而言总会感到无聊。他不会摘下面具,所以他不能用餐,也不能饮酒。不会去参与大多数高谈阔论,也不会挽着谁的胳膊窃窃私语。红月卡莲在很多时候可以帮他挡掉一部分麻烦,尤其是无用攀谈的部分,那姑娘会在暗处不太客气地踩他的脚,并在事后理直气壮地向他索要更多带薪休假。这一晚她还没有出现,他只能独自转悠。

他没有在露台上待太久,避免显得过于失礼,不多时就回到会场当中。来自不列颠尼亚的宾客刚刚入场,女皇倚靠在她的专属座位上,微笑着应付围聚而来的问候。等到人群散去,ZERO才缓步走至她身边,屈膝跪地亲吻她的手背。他抬头迎上一双温柔精明的眼睛,如同盛放的紫罗兰。

“我知道你不会在这种场合喝酒,那么至少找点别的途径放松一下吧?”娜娜莉说,“跳舞不需要取下面具。”

“如果您能从轮椅上起身的话,我会很乐意递出臂弯的。”ZERO说。几年来他推脱的说辞都是这一副,道出口来自然而流畅。女皇细长的眉形稍稍蹙紧,望向他的目光捎带上了几分无奈。

“啊,你这个——”她责怪道,话到一半便打住了,旋即摇了摇头,“罢了,我猜你这次也不会听。”

他从她面前起身,简单交谈后再度撤步离去。他不在任何一个角落停留太久,也没有真正加入任何一个谈话圈。独自在一个地方站立太久会显得有些别扭,他的身边没有同伴,他的手头没有香槟。跳舞,女皇刚刚向他提到。然而他并没有一位舞伴。常人从他身边错开,他也不会去主动邀请。并不是他无法步入舞池,至少客观因素上不是。

“记得我教给你的东西吗?”有声音在他近旁说。飘飘忽忽,若有若无,没有一个确切的方位。他侧过头,皇帝的幽灵又出现了,伫立在舞池边缘,穿着死去之前的华贵礼服。幽灵向他伸出臂弯,仿佛在邀请他,让他轻而易举想起更多零碎的细节。在闲置的偏厅中,皇宫的某个角落,并未毁灭的潘德拉贡,一支不在正规宴会场合响起的优美乐曲。皇帝领着他在场地中兜转,耐心教导他踩踏到正确的节拍点上。方步,转步,斜进,斜退,骑士的披风边角在一次回转中飞扬摆开。驻步,凑前,落上嘴唇的一个嘉赏性的亲吻。消散了,停止了。幽灵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望来。

“我不需要别的舞伴,可没说你也必须这样。”幽灵用他所熟悉的声音说,“否则我教给你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他在面具下抿紧嘴唇,他紧咬着牙根,他想出言驳斥、又分明知道这影像这声音都不会是真的。他一早就知道了,也已然习惯了。从那个人死去的时候开始,反反复复出现在他身畔,徘徊往复不会离去。幻象,余音,唯独回荡在他脑海里,欺骗他自己的听觉和视觉。他在面具下感到轻微的气闷,想要浇些冷水在自己脸上。他正准备往相反的方向走,忽而被人挽上了臂弯,不容推拒地领进了舞场当中。

灯光变暗了,他们随着提琴和弦在舞池边缘旋转漫步。女人挽着式样精巧的发髻,仅留下两绺卷过末梢的长发从鬓角垂落。“嗨,甜心。”她低声招呼道,抬起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睛。面具下的人登时一愣,迅速回过神来后同样压低了声音。

“你怎么——”

“你们的首席驾驶员把请柬给我了,说她实在懒得应付这种场合,如果我想来玩玩的话请自便。”C.C.说,惬意地眯眼笑了起来,“所以我就来找你啦,正好我也不太想去你家。上回我翻进去的时候满屋子烟味——你又开始抽了?”

“一周而已。这就戒了。”ZERO说。不请自来的舞伴哼了一声,几乎将脸埋到他胸口上,在他衣襟附近嗅了嗅。片刻后她的指尖贴着他的腰滑动,蹭入他外衣内侧,从兜里翻出了一粒薄荷糖。

“看出来了。”C.C.说,捻起它的包装纸将它提到了他眼前,“不介意吧?”

戒断期就是这样了,空闲时往嘴里塞点别的东西,反正以他的操劳程度来说,定期补充一些糖分也不是坏事。他的衣兜里备着些硬质糖果,薄荷糖和一些水果味的,不会那么容易因为体温而融化。C.C.撕开其中一颗的包装塑封,含进嘴里后冲他挤了挤眼睛。他们耗完了剩下的半支舞曲,悄无声息地溜回到会场边缘。她将攥在手里的一小片垃圾扔掉,而他瞪着她直到她愿意重新对上视线。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ZERO压着嗓子问她。虽说她在黑色骑士团抛头露面的时间远比她留在皇宫的时候多,事实上她留在皇宫的那阵子低调得有些过头,导致许多人压根不知道她的身份和派系问题——知情者还是存在的。她贸然露面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担心什么,我又死不掉,C.C.做口型说,扶着他的胳膊领着他慢慢走动。

“向你打听一些事。”她的声音很轻,他需要集中注意力才听得清楚。她轻轻皱着眉头,看起来不太开心。“顺便一说,我依然没有产生任何类似于求援信号的感应。所以对的,我现在成了一无所知的那个,只好跟你打听一下我那个倒霉契约者的消息了。别说你一无所知。”在他准备张口时,她先一步堵死了他没出口的搪塞,细高跟威胁性地点了点他的鞋尖,“我才不相信拆了一座外围基地就能让你们获取到长期稳定的情报源,里头肯定有人作底。而就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来看,猜出正确答案也没那么困难。”

“……我什么样子?”ZERO说,“我好像还戴着面具吧?”

“自然。”C.C.说,“戴着面具发愣,连会场里头混进了不该来的人都没发现。”

有一刻他以为这是在说她自己,下一秒他恢复了警惕,试图扫视周围人群中有没有出现那样的存在。别费劲了,C.C.在他耳边说,领着他退回一面挂毯后方。他们撞入昏暗无人的走廊里,他回过神来,留意到他先前的舞伴不知何时拧住了另一个人的手腕。那是他先前见到过的少女,他并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她看上去安静而无害,他不由得疑惑地瞥向自己的同伴。

“什么?”那女孩说,眼睫微微抖动着,显得惊慌而错愕。C.C.吹了声口哨,松开挽住男人的右手转而撩开自己的裙摆,从侧开叉探到腿根绑带处,干脆地拔出手枪抵在了女孩的下颌上。

“别装傻,小女孩。”她眯着眼,尽管她从外貌上看起来和对方差不多大,个头也差不多高,她说话时也没人反驳一句,“没有正规登记,不管是宾客还是工作人员,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多说一句话。你是现在立刻管好你的眼睛呢,还是让我在你脑袋上开个洞?”

ZERO旁观着这一切,冷静按捺下了质疑的冲动,听到关键词提示后悚然一惊。女孩面上的惊惶消失了,盯着C.C.半晌不放,目光落点好似落在了前额方位。“你。”她慢慢说,“我知道你。”

“你当然知道。”C.C.的语气相当不客气,“不然你们那个蠢蛋头目就该给自己的脑袋来一枪了。”

女孩沉默下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从某一刻起,萦绕在她身上的某种无形的伪装散去了,某种自然而然令人信赖的气质,能让她巧妙地融入环境而不令人生疑。而ZERO终于能看清她的眼睛,右眼里一抹血光隐约闪逝而过,完全褪去后露出本来的淡蓝色彩。她的面目也清晰起来,仿佛掀去了一重轻纱,鼻梁高而挺,深邃眼廓上方平展开淡色细长的眉毛。东斯拉夫特征,像是冰天雪地里才能养育出的精致冷淡的脸孔。在他看清她样貌的时候,他脑海里某些部分也同时消隐去了。

这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刚才见过面吗?

“很有趣的能力,适合当探子用,当然也适合当杀手。”C.C.轻飘飘地说,松开女孩的手腕,面对着她覆上她的右眼,“让我看看……哼嗯,像是迷幻剂。接触到的人都不会怀疑你,对吗?不管你出现在哪,只要是活人把守的关隘你就能闯过。他们会放过你,甚至根本不对你起疑心。然后呢?等你离开视线范围后,或者自己解除这个小把戏,他们就会忘记关于你的事情?有趣,真的很有趣。没想到老鼠洞里能培养出这样的成品。”持印者笑了,轻而易举道破潜藏的秘密,在女孩渐渐瞪大眼睛后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小心点吧,ZERO,”C.C.说,“虽然这也不是单纯提高警惕就能应付的事情。”

“你是会这么积极主动帮助我的性格吗?”ZERO说。

“谁知道呢。”C.C.耸起肩膀,“也许我近来正好有些窝火。”

假面者略一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被制住的女孩转了转眼睛,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能力对于Code持有者而言毫无作用。她并没有面露颓色,很快冷静下来,侧目瞥向了一旁站立的男人。“做个交易怎么样?”她面上绷着一抹微笑,声音隐约有些发抖。C.C.又拍了拍她的脸,在她面前凑得更近。

“嘿,亲爱的,现在有把枪抵在你的下巴上。”C.C.说,“胆量不错。”

“我知道。我也不想死。”女孩说,语气逐渐沉稳下来,“所以我才说,做个交易。我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以此来换我的安全离开。”

她声音里的颤抖渐渐消失了,同时让人隐约感到一丝熟悉。ZERO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仔细辨别着这声音是否真的令他耳熟。“你这样的孩子我见得多了。过去就够多了,近来到处流窜的又多了不少。”C.C.继续说,“你的消息有多重要,足够抵你一条命?”

女孩又看过来一眼,让面具下的人接触到她的目光。ZERO抬起手,一言不发地指向走廊边的一扇门。门内空无一人,停放着空的手推车,旁边堆砌着一部分备用餐碟,有些拥挤,但还算有能站立的地方。三人都进入之后他将门关拢,自己看守在门缝边分神警戒。实验体女孩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陈述。

“潘德拉贡的重建工程几乎已经停滞了。事实上,许多地方都是这样。”她平静道,“经费从伯利恒流出去,修复一些本该毁掉的东西。毁掉东西同样需要投入精力,对吗?尤其是大张旗鼓的那种。现前的不列颠尼亚无暇应付面子工程,即使这一场战争没有来这么快,值得操心的地方也够多了。”她寻回了一类从容做派,即使她当前还没脱离性命威胁。她以相对安宁和缓的形式说的话愈多,ZERO愈是感到耳熟。他沉下心,低声催促了一句:

“说重点。”

“上一场战争遗留下来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女孩回答道,彻底将目光转向了他,“残余派没那么容易消灭干净,想必女皇本人也很清楚。给个指向吧,北太平洋以西,港口封冻的时间太长,所以里头停靠的东西不从海上走。它会往上。”

她抬起手,先是平平一举,旋即向上指去。透过封闭的暗沉空间,透过不见光的天花板,她所指的应当是天空。某些巨大的、会翱翔或会飘浮的器物,假使成为威胁,那么必然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平息的局面。总有人要负责修理废置品,而他并不知晓废置品们各自的去向。他离开不列颠尼亚已经有一阵子了,即使他和女皇的私人关系再如何良好,也不代表他能随意窥探到连她自己都可能遭遇了隐瞒的信息。

ZERO在面具下匀了口气,沉下呼吸来令自己冷静。“我要怎么判定情报的真实性?”他冷言道,“你完全可能是在放烟雾弹。”

“怎么,你不相信不经严刑拷打来的消息吗?”女孩笑了。她的嗓音轻柔,她的目光明亮而奇异。“你看,我的胸口没有炸弹,我的身上没有引爆器,我的脖子后头没有定位装置,也没有人在监听我。”她微笑着,朝向他面具的眼目里浮着诡谲色彩,“我当然可以抖露一些消息来为自己保命。”

下一秒他动了,他拔出配枪来抵在她的太阳穴上。若不是C.C.还站在她身前,他大概就直接掐上她的脖子了。女孩的肩膀轻轻一颤,没有对他的行为作出评价。失控的峰值很快过去了,片刻后假面者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并没有撤回自己的手枪,而是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话语。“给你个建议,”他说,“不要贸然激怒能叫你一命呜呼的人。”

他想起来了。这副声音,说话的腔调,平淡间偶尔带上戏谑讽刺的口吻。出现在监听范围内的女孩,拥有一个编号外的名字。禁闭在房间里的皇帝会跟她交谈,相对和睦友善,容忍一部分来自她的出格言论。他盯着她的眼睛看,藏在面具下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别心急。”C.C.在这时发了声,伸手把他的枪口推开了。

随后她前倾了去,枪口抬起那女孩的颌骨,前额抵上了她的前额,在那双淡似冰蓝的眼睛的愕然注视下拢住她柔软的面颊。她们间距拉近至相当暧昧的程度,稍微调整方位就能叫嘴唇碰在一块儿。那并没有发生,她们相抵的皮肤间隐约传递开一抹血光。女孩身躯一震,脚下一个踉跄,旋即被持印者一把揽住腰肢稳住重心。C.C.将她放开时,她的双眼茫然瞪大着、仿佛失去了焦距,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眨动了几下。持印者的金瞳转向旁侧,嘴角也一并挑起了。

“她是对外联络人之一。”C.C.宣布道,枪口下滑指向了女孩的心口,“她没有说谎。”

ZERO点了点头,重新贴回门框边缘,走廊外仍然一片寂静。编号C31的小姑娘深呼吸了三次,拍了拍自己的面颊,目光笔直地投向他。“所以你会放我离开吗?”她扬声道,即使神情中还隐约可见一抹惊惶,口吻也相当冷静克制,“还是依然打算把我抓走?我要是不能及时回去的话,他们会知道我出了事。打草惊蛇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如果放我回去的话,我可以替你们保密。”

现在他知道她为什么能和鲁路修相处得来了。思及这件事让他心绪一阵波动,拿不准是不是有一抹杀意一闪而逝。断绝掉,抹除掉,鲜活出现在他面前的、和那个人相关的事物。不能这样明确,不能这样靠近。别去渴望,别去接触。不行。联系需要维持,不是为他自己。别逃避得太过极端,别影响正确判断。不要失控。

ZERO在面具下短暂地闭紧双眼,压抑住骤然波动起来的心念。他恍惚许久才回了神,叹了口气后抬手猛地一挥。“走吧。”他说。得到这个答案后,那女孩反而面露疑惑,不安地攥紧了手指,好像并不情愿接受这个结果。

“认真的?”她质疑道,“你打算相信我的话?”

“她说你没有说谎,那我姑且相信你。”ZERO说。

他看向C.C.,后者颔首相应。她贴近他,枪口仍指在女孩的胸口上。她贴在他身前抚摸,自顾自地将手指探入他的外衣,从中摘出一粒糖果。她用牙齿撕开包装纸,单手将那颗樱桃糖塞进了女孩的嘴里。女孩没有拒绝这份馈赠,困惑地将硬糖包进嘴里吸吮。“是个小滑头。”不死者说,将糖纸卷进了手心,“她不喜欢躲在地底下的那伙人。”

“所以你情愿找借口平平安安留在地上,用情报换安全,嗯?”ZERO在面具下眯着眼,“抱歉,不行。滚回去你该在的地方,不论那是哪里。”

“我以为你会对此更好奇一点。”女孩说,声音因含着糖果而有些模糊,继而以一副天真无辜的姿态歪过脑袋,“还是说,你已经通过别的渠道弄清楚目标地点了?”

她的目光轻飘飘的,并不十分锐利,却好像切实窥探到了某处秘密般浮上隐蔽的笑意。假面者没有说话,抛转了一下依然握在手中的枪。“好吧、好吧。我会走的,立刻马上。”女孩识时务地退了半步,手掌够向被他压住的门把。她碰到他的手套,指腹轻轻贴在上头。“多一句嘴,”她轻声说,“既然我的情报比我的命还重要,肯定重要得多——那么我可以额外提一个小要求吗?”

“别得寸进尺,小姐。”他警告她,“这种场合可不讲什么等价交换原则。”

女孩的嘴角上扬了,另一只手抻开一根手指晃动着示意。“一个问题,只有一个。为了满足我私人的好奇心。”她呢喃道,仰头向他看来,话语的内容凝聚成钝重刀刃,缓慢地切割进他的胸腔,“在希兰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杀死鲁路修·vi·不列颠尼亚?”

 

“狄安娜。”他望着窗外说,“她的名字。”

不请自来的女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询问他是从何而知。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星洲,她陪他回到下榻的宾馆,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老电影,她调到日本的电视台,滚动框显示东京刚刚迎来了一场新雪。男人将面具取下,摆放在膝头,手指沿着表面弧棱反复摩挲。“要你去威胁一个小女孩好像有点太困难了。”C.C.对他说,从窗边滑步到他的座椅跟前,“你应该为此感激我。”

“那么,谢谢。”他低声说。女人扶住他的肩,埋首在他头颅一侧亲昵挨蹭了一会儿。她将他的领巾解开,他由着她这么做。片刻后她后退着倒在他的床铺上,蹬掉了高跟鞋,手指拆卸起了自己的发髻。按理说来她应当去找递给她请柬的人,如果她真的缺乏住处,她也该挤到那个房间里去。然而她说我是ZERO的共犯,过去如此,现在也是。她说得亦真亦假,而他提不起很多心思去分辨。

所以就是这样了,反正她很容易来到谁身边,也一样容易离去。她的精神性与寻常人类不甚相同,这或许是他对她的接触不甚排斥的缘由。也可能是她同样作为一个秘密的知情者,作为难得能够坦诚分享面具下的样貌的同伴,同伴的定义值得商榷,而面具底下除了需要被埋葬的事物外其实并不剩下多少实际的东西。

他出神想着东京的初雪,回去之后也许应该打扫一下庭院。临近年末,时局不见好转,需要思虑的事还又多了不少。实验体女孩的出现又为他平添了不少顾虑,她提及的线索也是十足令人头疼的问题。最早今晚,最迟明日,他就该开始着手进行准备了。排除和锁定,探查和监测。罗斯地区的独立议程被干扰了,时下还属于不列颠尼亚的辖区,若是位于那方寒冷辖区的军事基地藏着什么祸端,走正规流程进行追查必须经过帝国内部的重重关隘。超合众国方面不能免除所有麻烦,就算他和女皇私交甚笃也是一样。他让自己的思绪锁定在这方面的正事上,却迟迟不愿起身去联络黑色骑士团方面的人员。一种古怪的怠惰感将他扣押在座椅里,叫他梳理思绪时浑浑噩噩地提不起精神。房间里的另一人在床上翻了个身,从裙摆下侧蹬出腿,解开了别枪用的束带。

“那么,你打算拿他怎么办呢?”

“抱歉,什么?”ZERO说,抬起有些发沉的眼睑去看她。

C.C.侧蜷在床上,长发松散下来,伸手玩着自己的一缕发梢。“我说鲁路修。你又一次选择信任他了。”她这样说,毫不留情地直击他最不想跟人谈论的话题,“你相信他传送给你的情报不是陷阱,当然了,想必近来黑色骑士团所有的行动都是在应验情报的真实性。你相信他不是敌人了,对吗?那么好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过他要不要离开。”ZERO说,声音冷淡而空洞,“他自己拒绝了。”

绕不开这个名字的,他早该知道的。那个女人实际上的契约者,他的情报源,实时监控与窃取资料的终端的对接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完全略过不提。但不该是这样,不该以这样私人的方式来谈论。在自己摘下面具的场合,在知晓自己身份的人面前。他的胃里发紧,并不是因为过量的食物或者饮酒所致。也许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他撇开目光,听见床上的女人轻叹了一声。“他不可能以间谍的身份在那里藏一辈子。”C.C.说,点出他应当主动去思虑的事情,“想想战争结束以后该怎么办吧,想想看吧。这一切总会结束的。要么他跟着穹顶中人一道殉葬,要么他在那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所以我都说了——”

“你是那么容易听人劝告的类型吗?”C.C.撑起半身,面上写满讥笑,兼带着一点儿怜悯,“如果你真的想带他走,直接抓住人带走就行了。别跟我说什么这不符合ZERO的身份,恰恰是ZERO才是这个不讲道理先把人掠走再说的行事风格。记得他怎么出名的吗?道中劫持不列颠尼亚一等兵?你应该比谁都深有体会才是。”

假面的继任者抿起嘴唇,一时无言,对于突然被提及的遥远往事感到些许不适。他同某一些身份割裂得太久了,贸然掀起尘封记忆如同剖解陈旧疤痕,叫他一时间畏缩地稍一震颤。他很快调整情绪,垂落眼睑藏起眼中异色。“……我不会违抗他的意思。”他低声说,搪塞的成分并不占据全部。

“你已经违抗了。”C.C.并没有放过他,“他要求过你杀死他吧?”

“只有一次。”他回答她,“那一次已经完成了。”

你知道的,他闭着眼想。你分明知道的,从始至终,不需要我提醒也该记得全部。形成约定的死亡只有一次,条件是在走向终末的短暂时日里献上全部的忠诚。契约终止在那一天,那一刻,如同炽烈火焰在顷刻辉煌后燃烧殆尽,往后遗留在英雄的影子里的就只有灰烬和虚无了。已经不复存在的人该怎么承接下一次指令呢——倘若那当真是一道指令的话?但如果要这样定论,不复存在的人也不需要顺从那人不愿离走的意思。不死者低声笑了,仿佛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的窘境。

“你在说谎。”她告诉他,“别勉强自己了。”自相矛盾,满是疏漏,不成逻辑,尽是些不堪求证的借口。与其说是口是心非,毋如说是无法吐露真实的想法,不能或者不愿,又或者是时至如今连辨清属于个人的心念都已经变得万般困难了。

“我……不能。”ZERO说,“我不知道。”

他的指尖抵上眉心揉搓,惶然意识到她所说的大抵才是事实。她没有明确说出口的、晦涩的指控,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他不敢也不愿主动将鲁路修带离地下囚笼。死者已然回归,具现出来的样貌对于他而言太真实了,与他在过去数年间面对虚像时反反复复告诫自己的内容完全相悖。那个人传递来的讯息,他的声音,他的言语和嘲弄,他在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生活着。他的存在本身。如同灰烬里重新燃烧起火焰,肆意吞噬掉留意到其存在的视线,滚烫烧灼着反卷回来,令人颤栗而畏惧。

光是他书写的文字和他的言谈就足够令人焦灼了,所以迄今为止,连接上的线路都没有令那台终端开启摄像头监视。倘若那东西正常运作了,传递来了一些画面,就像是在查看监视录像,或者比那更糟的东西。影像,记录下鲜活样貌的影像,反反复复在媒体平台上播送着。死者的影像。影像并不是必要的,最大的用处也不过是窥探那个人现前的面貌,一度因死亡停滞了、又在暗处悄然开始成长,不似幽灵而似长眠过的活人。

ZERO感到头疼。他不愿放任这矛盾感继续增生,而他自己的念头又固执地在同一处打转。他几乎错过了女人赤足踩踏回他面前来的微弱动静,他睁眼时恰瞥见她的脚尖点入他双足间的区域,同时她的手指托起了他的下颌。“藏起一个活人来又有多难呢?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那栋屋子原本的用处。”C.C.缓声道,“时局不同了,凭你一个人没法应付所有变故。你不是能掌握棋局的那一类人,你自己也知道的。”

“你在替他开脱吗?”ZERO低哼道。女人金色的双眼忽闪着,怜悯意味更甚,通彻得令人恼火又无从辩驳。

“我在关心你。”她回答他,“承认吧,你只是还没走出来。如果不做出改变的话,也许永远都不会走出来了。还是说,那就是你的打算吗?”

他想起幽灵,此刻没有出现,但在先前、在过往的那么多时日间都徘徊着,也许在下一刻又会从阴影中凝聚出轮廓。幽灵向他微笑,轻飘飘的,宛如怜悯,宛如嘲弄。幽灵说你该从梦里醒来了。早该醒来了。我在尝试,他在暗处尖叫。我在尝试。有人打乱了一切,毁坏了他的步奏。那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那不是你的过错。

他咬着牙根,尝试调匀粗沉鼻息。女人在他近旁叹气,抚摸他的额角与面颊。“如果你能引领一个和平年代的话,那样的耽搁是能够被允许的吧。你不用思考太多,他也没有机会怪罪你。”她轻声说,再一次剖出他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时局不同了。形式上的东西不再有意义了。多看重些结果吧,你早该学会这点了。”

 

他走入那个房间时,里面没有开灯。月光自窗沿铺洒而入,显得冷清而寂静。房间里独坐着一人,坐在窗沿的扶手椅上,手掌间把玩着一样坠饰,银链细细密密地缠绕在指间。他还未开口问候,那人先一步抬起视线,面貌有一半藏匿入夜色里,但双眼分明是柔和而不失肃穆地看来了。来人以手抚心,躬身鞠礼,房间的住客却招手要他走得再近些。于是他缓步走至那人身前,单膝跪地垂落颅首。

“今日还算愉快吗,马尔蒂尼卿?”修奈泽尔说。他语气温和,似再平淡不过的亲切问候。来人垂首相应,略一抿唇,道出相对妥当的答案。

“同一位淑女跳了舞。”他说,“一切顺利。”

他不能道出很多事实,并不是出于对修奈泽尔的不信任,而恰恰是出于对方本人的要求。有的人需要留在女皇的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遭受监视,于是知情权便被割裂了,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卡诺恩·马尔蒂尼被交付了充分信任,他不能辜负这份心意。只要通报结果,只要让对方稍稍得知事情的进展,这样就足够了。

“那很好。”修奈泽尔说,“你不能在不列颠尼亚本土境内停留太久,也只有在这样的场合才能够放松玩乐了。”

男人的手指凑到他耳际,轻轻拢过他有些散乱的发鬓。那条颈链还缠在男人指间,宝石吊坠滑凉地挨蹭过他的面颊。那触感令人颤栗不已,令人遏制不住地抬起头来,将目光投放向名义上的下令者。帝国的宰相,皇帝的傀儡,平平安安地守在皇座侧畔。昔日的派系未能得以保全,昔日的副官被流放至海外限制入境,长居在东欧的荒原上,一年到头难得在伯利恒停留几日。“我对此没有更多不满,”卡诺恩低声应答,“只除了不能时常陪伴在您身畔的部分。”他谨慎挑选着言辞,压抑住内心失落。修奈泽尔的覆着手套的尾指蹭过他的耳廓,隐约渡来一丝滚烫热度。

“是啊、是啊。反正再如何感到不满,也不能在明面上抗争。”宰相说,“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手套面料拂过昔日副官的颧骨与面颊,令后者沉默着,无言地聆听他的话语。他的话语中不会包含多少重要内容,总是如此,充其量是模糊地指出一个方向,再多提些警示。警示的内容也无非是那些,留神别触犯当权者的神经,动作不宜过大,当心黑色骑士团的动向,当心ZERO——那个人已经有所察觉了,必然是这样的。先前蛮不讲理的渗入与爆破便是极好的明证,这一位ZERO的行事风格有一部分继承了过去那一阶段的风范,同时也不乏自作主张的个人手段。他们之间博弈的次数并不多,他不能像过去那样推断入局者的步法。所以要格外警惕,虽说这位ZERO同样处处受制,但没人能保证他不会突然杀出个意外之喜。

然后从某一刻起,宰相沉默了,收手回到膝上,将精巧切割过的宝石吊坠拢入指间。来人认得这枚藏品,月光下它的色泽比平日更深邃,依然散出柔和的紫罗兰色光彩,如幽谷般夺人心魄。宰相在指间把玩它,磨蹭嵌托它的精美底盘。他侧往月光照耀的方向,目光变得空旷悠远,虹膜周围隐约浮着诅咒般的血色。

“卡诺恩。”他说,“我不记得他给我的命令。”

“您是知道的。”他从前的副官说。

单膝跪地的人抬手仰望他,望着他并无异常的稳重样貌,他嘴角撇开的自嘲微笑。“我是知道的。我猜得出来。”他轻声说,“假使你在这里告诉我了,等到你转身离开之后,我也就又一次遗忘了。我见到或者不见到那张面具,我直面或避开他,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

听命于某个人,覆盖假面者,比之一个活人更接近于抽象化的名号。纵使察觉到了逻辑上的矛盾,却也不得直接违抗命令。他察觉到了,卡诺恩知道,他尝试过了,每一次尝试都会换来同样的结果。结果是他就留在女皇身边,哪儿也不会去,哪儿也去不了。如同被缚上枷锁,困在笼中,而镣铐的锁匙即使落在他手中,他也无法反手撬开牢固的约制。

“我没办法摆脱这个。”修奈泽尔说,终究是下了定论。

这是他头一次明确谈及此事,大抵也是最后一次了。如同最末的宣判,来得从容而平静。他的肩头短暂地塌下,似被顽疾侵吞了精神,显得软弱无力;下一刻他从座椅中站起来了,仰首步至正窗前的区域,叫月色映亮了面容。

“你知道骑士为什么会杀死自己的主君吗?”他轻声说着,沙哑地发笑,“古往今来都有那样的故事。一部分是出于恩仇,一部分是出于叛逆。为了名誉或地位,为了利益或正义,为了离经叛道的爱情。总有一些事物能够取代忠诚缔结的契约,或者将它扭转成另外的模样。于是明面上的故事就这样形成了,总是关于憎恨和血腥,至少人们以为如此。”

他的话题听似突兀而不祥,卡诺恩却不感到意外。如同终于下定决心,慨叹的言语中坠着沉甸甸的分量,晦涩地指出一条道路。通往过去,映照出一些死者旧闻,叫它们的意义变得强烈而鲜明。卡诺恩仰头望着那人侧颜,扶着膝盖慢慢直立起来。修奈泽尔忽一回首,平直地对上他的眼目。

“你是在遵照我的命令。”修奈泽尔说。

“我是。”卡诺恩回答。

“遵照我的命令,保全自己。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我是。”

“记得我们曾拥有过的东西。”修奈泽尔说,形似低沉喟叹,“我曾经是主导棋局的人。”卡诺恩在身侧攥起手指,胸腔中隐约翻涌的涛浪成为悲哀与愤懑。

“我记得。”他说。

他记得过去的岁月,他们曾是半方世界的主导者。一度以大义为旗帜,在令其灰飞烟灭后也未陷入完全的劣势。他们伫立于天空,俯瞰下方的群人如蝼蚁。翱翔的岁月结束了,棋局倾覆了,胜者在任何人能够做出抗争之前先一步离去,于是败局成为永恒的败局。

落败的一方在夜色里相谈,交换裹杂着激烈事物与安宁的眼神。帝国的宰相微笑着,抬手比划向自己的心口。“有人告诉我,有枪口抵在我身上。他没在说谎。”他这样说,“只有一点错了,那不是为了打碎我的心脏而存在的,而是为了警告我‘别去到那一步’。”他摊开手臂,又将宝石握入掌心。他拢着手指,微微攥紧了,叫打磨雕刻出的棱角嵌在指缝里头。“别做出格的事,别让他抓住把柄。死亡的意义在于警示,而不在于用它达成什么目的。以此作为要挟,确保我听话地活着才是目的所在。”他这样说着,笑叹着,唯独在此时透出一星半点悲哀。

“这就是落败者的下场啊。”

那点悲哀很快化散了,在慨叹去到尽头后沉寂下去。宰相的面上回归了安宁,月光将冰冷灰白涂抹到他的形廓上。卡诺恩凝望着他,远远僭越了寻常臣下的层级,将他的疲惫、厌倦与奇异从容都深深铭刻入记忆里,珍重地贮存起来。聆听吧、聆听吧,不要打断,不要提出质疑。这样的机会再难能寻见了,每一句言语都在抽离仅剩不多的时间,每一秒注视都在贪恋现前的鲜活姿态。男人向他微笑,声音愈发温柔和缓了。

“你知道骑士为什么会杀死自己的主君吗?”修奈泽尔说,背过双手,将所有细微动作都掩入暗处,“有人认为‘是时候了’,目的已经达成了,舞台已经搭建完毕了,活得再长久些也毫无意义。于是上位者下达最后一道指令,放手他所铸造完毕的、又正在脱离他的掌控的世界,并不是怯懦了,而是要将主导死亡的权利都一并握在自己手里。”他又望向窗外,目光悠远,越过窗景窥视遥远往昔,抵达棋局翻覆的那一刻。他的喉间滚动出轻微震颤,低哑而模糊。那笑声没有迅速打住,一丝一丝渗入他的言语,反叫他的声音显得愈发萧索。

“多愚蠢啊。”他喟叹道,“直到我最大的对手离开人世之后,我才真正看破他的一部分想法。”

 

“‘我没有必要听从他,也没有必要去违抗。’”女孩转述道,旋即轻快地一摆头,“我听不懂你们的暗话。”

她从地表归来,一如既往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直接汇报给一号基地、给窝在阿勒夫的头目,而不向旁人过多透露细节。可随后她就来到皇帝的居处,用述职为由打发走了白日的看守,再向玻璃屋的囚徒抛来更多她并未汇报的部分。她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她自称并不介意偶尔当一回传话筒、也不介意给他带来一些地表发生的故事,她觉得事到如今奥利弗也不是很介意了,但这点最好让他看守的人自己去确认。鲁路修警惕地瞧望着她,听得她用相当镇静的口吻说完她愿意透露的部分,任务中出现的一个小小的意外。她说自己得以脱逃是供出了一些情报,她这样说时面上毫无愧色。一个潜在的背叛者,如今他得以确认这点,但她未必是能够达成协作或加以利用的那种类型。她总是在为自己做打算。

“这就是全部了?”他问她。女孩耸起肩膀,淡色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

“不是。但剩下的部分我也不打算直接告诉你。”狄安娜说,冲他挑起眉毛,“你的脑子那么好使,猜猜看啊。”

“你是要我琢磨ZERO的心思吗?”

“没错。”女孩掸了掸指尖,拖长了腔调,“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认识你很久了,肯定不止见面一次刺杀这么简单。虽然我想向你求证你对他是不是也一样,不过既然你自称还在失忆中——”

她顿住了,恰在一个意味深长的节点上。鲁路修同她对望了片刻,退步坐回床沿,没有肯定或否定她潜在的指控。“既然你能听出这重意思,”他寻思道,“他是托你捎了句问候吗?”

“没有。”

“确认了你的猜测,说我活着更有用?”

“也没有。虽然我很想问他这个来着,不过说好了只有一个问题。”

“说他本人不希望我再死一次?”他揉按在一侧眉梢上,“还是说了些别的关于希望的话题?”

“很接近了。”狄安娜说。她低下头,眼睛里掠过一丝矜持的好奇。“他说,他不知道你如今的愿望是什么。”

鲁路修咀嚼着这个答案,不多时兀自苦笑起来。“我能期许什么?”他小声嘀咕道,“为我自己吗?”居留在这样的牢笼中,谨慎地不能暴露自己的存在,不能拆破自己的谎言,不能让世界局势再经历一次地震。他能期许什么呢?他甚至不愿去期许真实的阳光。女孩向他摇头,小跳着从他面前离开,甩给他一面背影。

“那就不是我能关心得到的事了。”

她离开后他独坐了很久,试图捋清搅成一团乱麻的思路。他尝试通过终端书写文字求证一些事情,再三抛出疑问,连续三天都没有任何回应,这是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意外情况。狄安娜透出的消息可能相当重要,足够让远距离监控他的那一位忙碌到脚不沾地。她若是肯对自己讲得更清楚些就好了,鲁路修这么想着,更加仔细地思辨起了她潜在的立场。歌利亚没有发来新的连讯,外头的局势可能处于相对安稳的时期,这反而叫人感到不安。

状况不对劲。不止是骤然到来的平稳,还有更多令人在意的细枝末节。来自ZERO的回应消失了,虽说这是他不该贸然期许的东西,但他还是免不得有些失落。多日的无所事事令他开始疑神疑鬼,担忧着一些本不该轮到他来担忧的问题。譬如说连日来ZERO的忙碌是否意味着另一次脱离他预料的危险动作,这一次会不会导致什么严重后果。譬如说不列颠尼亚的内政形势究竟如何,当权者能否压制下潜在的动乱。再然后他开始想念娜娜莉,他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思念里。好在他当真去到了一种无所事事的地步,长久地仰躺在床铺上发愣也不会引来监视者的怀疑。

他动用几乎全部的心绪去想念他的血亲,他想知道她是否能应对往后的一切。她本不该是应对战争的人选,现实却是她一次次直面了严苛挑战,于他理解的以及于他所不容的。倘若背叛发生在她的眼皮底下,她该如何应对呢?倘若他留给她的用以掌控帝国的手段不再安分了,她能摆平这严峻局面吗?她没有参与过那些博弈,这也是令他放心不下的地方。他在漫长昼日间忧虑地想念她,尝试拟定一些永远不能送出的建议。

“永远”不是严格的说法,或许该取决于他与外界这不稳定的通信渠道何时能恢复,或许他不需要完全依托于这渠道。他在晨时与昏昏欲睡时才允许自己去想到ZERO,想回关于那个人的更多事情。状况不对劲,他过去认得的那一人同他差不多自作主张,执拗地认定一条道路便不再听从劝告,向上攀爬的过程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直至碰撞到头破血流才勉强学会妥协。不是像这样,犹疑地不愿下定一个结论,反而小心翼翼地来寻求自己的愿望。不该这样的,鲁路修想。事到如今,你是众人公认的希望的化身,而我才是个不该拥有更多期望的死者。

他想着他们短暂的会面,他提及一个名字时那人淡漠的回应,他仅有半梦半醒间的短暂时刻去加以回想,而反复重温只会令他毫无意义地加重思虑。他感到困惑,也为此忧愁。事情的发展方向同他过去所期许的不完全一致,在这一方面也是如此。

狄安娜来了又走,他原本的看守也是一样。隔着玻璃同他对谈,或干脆走进他的可视范围内直面他。奥利弗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他只是看淡了一些事情,用于扭转局面的决定性的契机还没有出现。而另一人,那活在夜晚的年轻人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的次数愈多,愈是叫他在汲取些微安慰之余积淀下更多复杂情绪。

他仍然会做梦,他梦见夕阳下孤独顿坐的男孩。行车载着他和年幼的女孩一同远去,而他的友人被抛在原地。需要记挂的事那么多,需要他本人去知悉、去面对的事那样多,首相的独子是不能轻易摆脱困局的,一早就已经注定了。总是如此,一些人的死将另一些人扣押在困境里,由着身份的束缚而无法去到别处。男孩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如果是某一些分别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夜晚的看守者再度走进他的房间时,鲁路修还在翻书。他拂动着纸页,半晌一个字也没读进去。他熟知这样的循序渐进,从某一个交谈的节点开始慢慢与人相识,渐次拉近些间距,直至他们能交谈更多。缺乏同龄友人的孩子,难以判定其靠近的步奏算是莽撞还是畏缩,难得拥有能够珍重的事物与人,一旦失去便会留下难以愈合的长久伤痛。他见过的,他知道的,他又想起某一次相会时假面者传递来的话语,僵硬、刻板而冷淡。像是拼命将自己防护起来了,像是再无法显出更为自然亲和的态度。他的看守走到他近旁,轻声同他讲话,抱怨从未得到改善的糟烂伙食,抱怨突然发了脾气的管事。鲁路修随声附和一些话题,每一句平淡到轻松随意的话语都让他加重一分不安。他搁置了一阵对某个人的探究思绪,这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搁置意味着躲避,意味着他总会因由某个契机面对上累积起来的一切矛盾。没有关系,那年轻人说,没有关系——只要你留在这里,倒也不用过多担心自身的安危问题。

想要攻打至三大主基地来,以外界现状暂且还做不到,而即使超合众国规整了各方势力,主基地级别的防卫系统也不如外围基地那样容易攻破。这并不是一句多么出格的话,更像是在尝试对他进行安慰。所以自己连日来的焦躁不安多多少少也被人看在了眼里,鲁路修意识到这点。方式有些笨拙,但大致是出于好意。

“菲利克斯。”他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指出一些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去学着接触些别的东西,也许别的人。”

他的口吻还算轻松平淡,倒是对方的回应有些过于迅猛了。“对不起,什么?”年轻人说,声音比先前要尖细些。他原本盘膝坐在地板上,这会儿抬头向上瞥来,黑黢黢的眼睛令人有些瘆得慌。鲁路修清了清嗓子,暗自希望话题能够平稳过渡。

“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我是说这个房间。”他耐心解释道,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客观公正,“如果歌利亚对我信任更多,我就不需要活在全天候的监视下。如果歌利亚判定我失去利用价值,我也不需要耗费监控资源。这是很明白的事情,但我觉得有必要对你强调一遍。”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菲利克斯扬起眉毛,抬至过长的额发遮掩下几乎看不见了。他的眼目晦暗,在灯光映照下毫无光彩。他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但还算是在意料之内。敏感多疑的孩子确实会这样。

“我觉得有必要说。”鲁路修告诉他,“你需要听。你需要知道这点。”

“我知道。”菲利克斯说,顿了一顿,侧过脸避开了视线。他的嘴唇稍一哆嗦,鲁路修看得很清楚。他再开口时声音更尖细了几分。“所以,你打算离开了吗?”

“什么?”鲁路修苦笑了一声,“我没法出去的,你知道的。”

他想开口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然而那年轻人已经耸起肩背,侧身抱过膝头,颅首向下埋去,如蜷入蜗壳般将自己缩了起来。“你打算离开了。你总有办法离开的。”他轻声说,“去到希兰,或者去到别的任何地方。所以你才会让我去适应别的工作吧?这份工作不会再继续了。”他呛笑了一声,神经质地甩了甩脑袋。他将颅首低埋下去时唯露出杂乱的棕褐卷发,令鲁路修心口一紧。“那么,什么时候?”他轻声发问,“需要现在就把我踢出去吗?还是等别人来撵我滚回更烂的角落里去?”

“冷静点。”鲁路修说,刻意将字音咬重,“我没有要抛下你的意思。”

他将书本抛到一边,因这对话的进展方向而烦扰不已。他陷入苦恼时菲利克斯蓦然从地面上弹起身来,脚下踩得不很稳当,瞪向他时还歪斜着肩膀。“抛下我?你以为你是谁?”那作为看守的年轻人尖利刺耳地笑了一声,“一个囚犯,一个地位稍微高点的混球,以为自己可以因为这样就可怜我?跟我一样用不了Geass,跟我一样去不到地面上,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不会有人关心,不会有人在意。就是这样了,你过去的地位早就作废了,你现在不比任何人高贵,你这个自大的、自私的——你——”

他捏起拳头,他走近床沿。他到近处时鲁路修看清他的表情,额发下黢黑的眼目如被搅动的、翻涌起涛浪的深潭。他薄而发白的嘴唇哆嗦着,被盛怒掀动,又被更多东西所闭锁。更多的、更为青涩的情感,青涩到近乎脆弱,稍一挑拨便震荡起来,形成动摇崩坏的格局。他垂下肩膀,连着冠首一并低下了。他的肩膀抖动着,压抑下含混的似哭似笑的声息。

“——给了我名字。”

“是的。”鲁路修说,坐在原处,在膝头拢起双手,“你是独立的,我想让你明白这点。那么就从一个名字开始。”

他想让自己表现得镇定而真诚,但对方好似并不买账。菲利克斯松开手指,掩住额际与眼目揉搓了一番。“愚蠢。”他低声嘲弄道,“这样说来,打从一开始你就准备好了要放手吧,皇帝陛下。这里的人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他们都是,我也一样。”

“你很重要。”鲁路修说,“你们都是。”

“我不重要。”对方回答,“从来不是。”

鲁路修对这样的固执态度感到有些没辙了,刚刚窜起一丝恼意,便被更多、更激烈的指责所打断。“你能透过我想起谁吧?是过去你认识的人吧?”菲利克斯说。鲁路修怔住了,对上那双从遮掩中重新露出的深色眼瞳。没有同伴的孩子,敏感而多疑,比过去他所知晓的那一个程度更甚。“不会有别的理由的。不会有人愿意施舍我更多东西,单独是给我。怎么可能呢?”他撇着嘴角,笑容僵硬而难看,“所以,你是忘记了,还是抛弃了?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一样吧?”

“我并没有——”

“那个人也是一样吗?反正都是类似的下场吧?”年轻人逼得更近了,到了他身畔。像是踩踏着火焰,自足跟开始燃烧、燃烧,叫怒火焚烧血肉侵吞身躯,聚拢成滚烫到令人生畏的激烈迸发。“你给过他一个梦吗?”他说,“你将它打碎了吗?”鲁路修握紧手掌,惊觉自己的指尖正在发颤。

“我没有。”他说。菲利克斯摇了头,一次又一次摇晃着。不是这样。不要否认。黢黑的眼睛里翻卷着涛浪,降下了骤雨,在燃烧间坠入冰冷。

“还是一样的。”编号者说,“被你抛下的人,被你遗忘的人。从来都是一样的。”

“他很重要。”

“……他不重要。”

“他很重要。”鲁路修低吼道,指尖的颤抖循着手臂攀爬而上,传至胸腔,裹入声音,“我是——爱着——”

他哽住了,而另一人开始大笑。笑声往高处拔去,尖锐到近似凄厉,骤然跌落后从中撕扯出咆哮。“根本!从来都!毫无意义!”编号者向他喊叫,“反正你会把人抛下吧?反正你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吧?!你这个骗子!!!”

他的肩头一痛,撞击的力道令他不受控地后仰了身子,在栽倒之前他紧急用双手撑稳,随后才认清形势。穹顶下的孩子,留在夜里的看守,脸上并写着冰冷与烈火,还有年轻的、生动的凶性。天真而蛮横,如同幼小的兽类,迸发怒火后便使用了原始的抗争方式,像是爪与齿。他被咬痛了,进攻者的牙齿隔着衣物凶狠地在他肩臂上连片撕扯着,力道之大必然会留下淤血。他感到烦躁,他的耐性也在几经考验后绷至临界点了。他的胸腔中沉积着更多东西,但他无暇去细思。他拧过身子,猛一蹬动腿脚,连日来积攒下的气恼怨愤一次性迸发出来。年轻人挨了一记踢,并不很结实的身躯笔直向后撞击到墙壁上,砰地一声闷响后缓慢地滑坐下去,蜷缩着不再动弹了。

他还喘着气,气息并不稳定。他的肩膀抖动着,低垂着头颅,长而蓬乱的额发遮挡住面容,掩起了他的神情。鲁路修站起身,以为自己会厉声斥责一番,以为自己会回以同样激烈的言辞。如果他还在这个年纪的话,或许是会的。这样的年纪,冲动都流于表面,不愿去聆听理解,于是误会便一重又一重地埋下。他感到悲哀,裹带着遥远的怀缅。他走至对方身前,低头俯视下去,如同审视往昔,又进一步与那区别开来,形成新的喟叹。

“你只不过在自作主张地愤怒罢了。”他说。瘫坐在地的年轻人歪过脑袋,溢出微弱声息。

“自作主张……?”

“你不是他,也不需要明白他的感受。”鲁路修说。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也是不公平的。一早就过去了,一早就结束了。既成定论的结果不在眼下,在镌刻的石碑上,在毁坏的棺木中,是无法被弥补的。“是啊,你是不会——”

他顿住了,因为意料之外的情况,因为这一幕恍然间令他感到更为可笑也更为难过。年轻人站了起来,手中持着短刀,刀尖锐利地抵上他的胸膛。他熟知这样的愤怒,将人踩踏在地或是扼紧咽喉,或者始于一把枪,始于枪口朝向自己的那一刻。所有的愤怒在最后化归于一柄利剑,而那时愤怒已然平息了,唯独留下一片寂静。他垂着头,看向肩臂都几乎抵在自己怀中、刀尖逼向自己心口的年轻人,他看见火焰,火焰连他的身躯一道灼烧了,将沉淀在肌腠与血液中的疼痛唤醒了。

是发火了,确实是在发火了。他感到熟悉,他读到更多。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是惧怕吗,还是微弱的、不能明说的哀求?他站立着,他发觉自己在笑。“真的感到愤怒的话,就杀死我吧。”他平静道,“你看,刀尖再向里一点,就可以刺进去了。”

年轻人颤抖起来,短刀当真往里推进了一分。刺破白衣的表层,扎入肌腠之间,冰冷地切入一些实感。锋刃至此顿住不前了,而持刀者颤抖得更加厉害。那微弱的疼痛感自胸口蔓延开来,刺痛了藏匿在胸肋间的旧伤。刺痛着、刺痛着,将血肉剖开,将生命吞噬,让所有的谎言都归于虚无。不是为了某一个人,从来不是为了他自己。

“动手啊!”他厉声道,“不是说了一旦背叛就会杀死我吗?那么就履行你所说过的话!”

他站立着,几乎被那虚幻陈旧的疼痛所控制了。他等待着,等待着事情出现转机。不是说这真的会发生,这不会发生。他知道的,他一早就知道的。持刀者踉跄着退步,刀刃从他胸前退开,一粒血珠浸润了金属尖端,一抹殷红沾染在衣衫表层的破损处。只此为止。没有下一步了,不会再更进一步了。短刀掉落在地,而那头发蓬乱的年轻人惶然瞪大双眼,发抖的双手抱住了头颅。

所以就是这样了,鲁路修想。终究是没法杀死我的。

因为是珍重着的,他暗自叹息道。因为是这样,哪怕程度再如何微弱,哪怕时日尚短、还不足以加深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因为能够拥有的温暖回忆着实不多,弥足珍贵的也仅关于寥寥数人。如果相处得更久,如果能更亲近些、依存的程度也更深——那么一早就注定了吧,因此是无法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杀死我的。若不是再无其它选择,若不是最佳途径指向了死路,应当是永远无法付诸实践的。眼前的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蜷缩着肩膀发抖。他开始哭泣,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如同杀人者直面罪行,或不过是泄去一时的怒火后被绝望潮浪吞没。

“对、对不起,”年轻人呜咽着,反反复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他的身躯摇晃着,无法回归平静。鲁路修沉默半晌,缓慢地蹲下身,将手掌覆压在他的头发上。

他看见往昔,他看见当下。他看见的远比他现前所见的更多。他听见哭声,撕心裂肺地在他身畔响彻,或是压抑在面具下方、仅能从言语中寻得一丝半点哽咽的成分。是在向我寻求,是拥有那样的愿望。他想起女孩捎来的话语,一句未成的疑问,关于自己的心念。

我的愿望,他想,始终是在回应别人的愿望啊。

能够活下去,不需要躲藏在黑暗里。能够站到明处,能够去到光亮的地方。即使是在自作主张地替人考虑,也并非为我自己。如果这就是旁人所需要的,如果我的存在本身就能改变什么。他搂住年轻人颤抖不止的肩背,尝试以拥抱和体温来抚平对方的情绪。没事的,已经没事了。我还活着,我是活着的。他看向对方的背后,他在空处看见一个影子。他所留下的,他所见过的。他知道那影子所遮蔽起来的本来的面貌。

如果说你,是在索求我的话。

影子不会道出那样的愿望,好像什么也不剩了,什么也留不下了。不会听从,也不会违抗。然而还是会前来,接近到他身边,同他交谈,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压抑着理应不复存在的情感,压抑着原本声音。那仍然是你啊,枢木朱雀——

你也一定是,拥有“想要留住我”这样的愿望吧。


TBC


这章一万九,还是安定的爆字状态。

星洲就是坡岛啦……至于为什么要在这里开会,因为好歹是现实APEC总部所在地。

我每次一写你们二哥怎么就都特别抓马。

零雀:空气中全程飘荡着给的气氛,但怎么好像大部分都跟我没啥关系。

对不起CEO!

这坑写到这一步之后我突然觉得是在给自己八年前的狗屁黑历史打补丁……话是这么说,为啥有人觉得我是在写正剧啊,我不是在写狗血弱智型八点档连续剧吗。

我好累啊,除了补觉啥也不想干,白情就摸了吧。

最后继续进行不相关的插入广告:夏日本现货通贩中,智械危机paro收录,详细信息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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