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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2][Buckynat]Amaranth 不凋花

三年前的旧文,本来是个合志的稿子,目测本子是窗了。丢出来只是为了粗暴地混个更。

三年前的意思是,不仅没有出队3,连复联2都没出。所以那时候的寡妇经历完全是胡扯来的。使用截止到队2为止的MCU构架,以及一小部分漫画梗拼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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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aranth

不凋花

 

CP:Bucky/Natasha

衍生:Earth-199999

 

娜塔莎从跳起的吐司机里抽出一片来塞进嘴时,表盘显示才刚过七点钟。桌面上搁置着一本书,她从桌边掠过的两秒内往上头瞥了一眼,死活想不起先头的内容是什么。这是早上常易发生的事,断层记忆,尤其容易发生在连续一周精神紧绷缺乏睡眠的时候。潜伏期的女探员照惯例吞咽一杯苦咖啡,她自个儿也觉着它在逐渐失去提神醒脑的效用。她晃了晃脑袋,回到镜子前头去,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脸孔。

“四月二十日。”她轻声说,“安全,无任务。与神盾局失去联系十天整。新身份缔造中,背景基本完善。”她深吸口气,叫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机械平板。“昨天阅读到第五章节,”她说,“任务开始。”

那本书来自于罗杰斯的书单,书单来自于大半个他晨跑过的华府。罗杰斯一向不介意分享,从一串名字到老故事,唯有他当下去执行的任务他大抵是不愿交给其余任何人。一套对于他来说太新、对于娜塔莎来说太老的书,她读它权当消遣,从中抽取些逻辑来维持心态平和。她坐下来又翻了几页,在七点半的时候踏出居所门口。她将恢复蜷曲的头发压在线帽底下,手沿边缘拉整了半圈落到耳边,轻巧地置下耳机去。

这个钟头里斯图加特的街道还安静得很。娜塔莎把车开出停车坪外,一路只听得见发动机平稳运行的动静。她到公路上才打开广播,里头播报着未完的新闻。东欧那边动乱未平,每天都能给播报员填些稿子念。女播音员带了点儿南部口音,大多时被掩藏在她昏昏欲睡似的平直腔调里。

然后这些都被耳机里头的响动盖过去:一声突然而至的警告,和噼啪的紊乱电流。前头的车忽然踩了急刹,娜塔莎在跟进变速的同时打后视镜里看见空街上多出了迅速逼近的行伍,挂着伤痕累累的车前盖以惨烈的态势直冲过来。娜塔莎横拐出去,在险些擦到街道另一端时撇正方向,向着路口一阵猛冲。

她花了几秒才阻止自己继续念叨耶稣基督,紧接着后头就传来了枪响。娜塔莎将油门横踩到底,在十字口来了个大摆尾。通讯里头仍然一片杂音,无人警示,无人链接。“受到袭击,”她播报道,“坐标定位——”她歇着气重复了几回,仍然毫无动静。她左手抄起了枪,向斜前方减速包抄来的另一辆眯起了眼睛。

后头发生了爆炸。远远地,有轰响席卷过来。那是轰击造成的动静,她在一个月内就接触过那类袭击方式。前头有两柄枪口对准了她的窗玻璃,她在它碎掉之前自己先开了枪。一个比她先倒,另一个错到了她的车胎上。

又一声爆炸。那辆车正好错到她前头,娜塔莎仰起头时看见火光迎头扑来。她费力踩住急刹,仍然昏头昏脑地撞了一击。变形的车头将她卡在原位难得动弹,她也没多大气力去挣脱。

耶稣基督,她想。她不信这个,但打从她离开苏维埃的影子她总得学着念些别的。广播里也没了动静,没了播报和那犯蠢的南部口音。她缓慢地抽着气,视野被烟尘和火光所覆盖。在尽头的灰烬堆积处,有个影子正接近过来。

她眯起双眼,然后失去意识。

 

暗处有个准星瞄在她身上。

这洞察形式较之窥测力更像是直觉。娜塔莎皱起眉头,手头动作却一点儿不慢。她从碎干净的车窗当中伸手进去拧开车门,将保护目标从挤压变形的座位里拉出来,数着心拍和步子计算时长。那躲在暗处的杀手是顶尖的那一类,除去叫她感到一点不安之外就再没了任何能暴露自己的行径。她辨不出方位,眼睛在周围打转寻觅可能的隐蔽点。

这当口中所有的响动都被爆炸掩盖。他们匍匐在草地上,沙石从头顶掠过,循着草叶间隙望向树林当中,回过头去就是坠车的断崖。他们短暂回头时视野当中只剩一堆燃烧的废铁,保护目标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时间全不肯动弹,只喃喃叨念着她假冒的名字。娜塔莎侧耳倾听,排开那点噪点般胡乱跳动的噼啪声响,这附近安静得像是死境。

有飞鸟振翅而过。她稍微放松了警惕,打算轻松些直起腰来。她仍在谨慎地四方扫视,微微转着脖颈和眼球。毫无动静。她总算摁到耳边,轻声说了:“定位坐标,遇险,请求支援。”她仍觉着有个准星瞄在她身上。那是点从最糟的境地中跳出来的人应有的直觉,判定自己什么境况下不过是遇险而什么境况会死。那点空感萦绕不去,像幽灵从地底下浮起来,安静地维持在暗处窥视,行踪诡谲而不似活人。

她似有所感地向林叶掩覆间望去,在一片并不阔绰的投影当中寻到一个物象轮廓,这会儿才意会过来那的确是个能够敞开放的枪口。而这点反应过来的时间不足以叫她将握在手头的枪给端平,已经有一梭子弹直钉过来;他们的目标所向一致,然而采取的措施背道而驰。

她的腹部大概是开了个洞,那苦痛叫她几乎没听见身后传来的惨嚎声。娜塔莎在栽倒之前费力地翻起眼睑,从晃动的叠影当中捕捉到一抹显眼的红色。一颗红五星,一枚标记,醒目地印在金属光亮上。所以那的确是个幽灵,她想。生于墟烬,行而不灭。

她踉跄着仰倒下去,冲着上边阴暗一片的天光眯起眼睛。

 

娜塔莎昏迷的时间并不长久,她很容易就被车身撕裂的响动给弄醒了。有个谁正打算把她从受困的境地中弄出来,轰隆作响。她闭着眼,维持着微弱的呼吸,准备伪装平静度过这一截,或寻到个合适的时机暴起发难。车门裂开了,她被托出来,她听见一处强健有力的心跳,就在近处,被掩藏在皮肉骨骼和防护层当中。那是个男人的心跳,她耳边回荡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她已经将眼睑掀开了薄薄的一道缝,缝里有一道狭长的尘埃王国,有一个男人的身影由远及近,圈住了整条裂缝的地盘。他身上带着点鲜明的亡命气息,有人曾开过枪;他用一边胳膊将她锢住,带离了地面,脚步在地面上打了个转就寻到一条路。

娜塔莎仍然准确地眯缝着眼,那留出的一点儿不精确恰似昏厥的模样。她被塞进另一处驾驶座,那男人把她塞进座位的前一秒将她托抱起来,那足以撕裂钢铁的手本身也同钢铁一般冰冷坚硬。她仍然无从分别这救人者是纯粹的救星还是灾祸的源头,救世主有一条钢铁做的臂膀,它植根在血肉之躯当中,将混沌初开时的神灵造物与它们新萌生的文明连接在一起。

娜塔莎试着轻轻移动腿脚,挤碰着自己另一边的腿脚。她的四肢都还自由,只有条安全带扣在她前头。车开始行驶,循着一个拐弯她将头往侧边歪去。她终于将眼睛睁大了些,然后说:“巴恩斯。”

正在驾驶的男人不说话。车里没有动静。音乐没有开启。他们仍在奔逃,尽管她一时仍不知晓确切的境况。不存在的警报在寂静中解除了,娜塔莎睁开眼睛,看着街景向后退去。玻璃上泛着层浅淡的倒影,她打量着那倒影映射出来的男人。

“我没在找你,你倒撞上来。”她说,“你的确是容易叫人吃苦头。”

三刻钟后他们绕了足够远的路,闯进了郊野里头,终于寻到个地标刹住车。男人没再用胳膊帮她出来。他们花了三刻钟到这儿,娜塔莎多花了三秒去考虑这地方的安全性——现下,当前,他们两人对“安全”的定义是不同的。

巴恩斯没有开口解释。他没有把自己装在防护服里,他披着一件过大的夹衫,半边脸都藏在帽檐下。他的唇线平直,不绷紧也不放松,平整似机械。他用眼神示意她下车,那视线投来像利刃,他善于使用他的武器。

他被当成件武器来培育。武器不说话。

 

罗曼诺娃刚从苏维埃的残骸中逃开时,她在地下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声。她潜伏起来,拉丝结网,在东欧一带流窜了挺久,和找她麻烦的昔日同事擦肩而过。那阵子她还是个年轻姑娘,比学院里头同样年纪的姑娘们懂得更多。她甚至还乔装起来念过一阵书,尽管学院已经不能教给她更多东西。她早就明白怎么拿自己当武器,怎么把不拿她当回事的傻瓜们撂倒。苏维埃余党活在新生的联邦底下已经有一阵子,红五星、镰锤旗,国家里蛰伏着前一个的鬼。她在新纪元的伊始从那棺木当中挣逃出来,开始给自己卖命。

她在东欧流窜时同人隐晦地接头,又一个叫伊凡的,出卖另一个叫伊凡的。她被第二个发现,差点就没逃脱。第一个在她死里逃生后冲她嘿嘿笑,交换完情报后免费给她附了句话。“那个幽灵,”他说,“他活了——‘寒冬’活了。”

他嘿嘿笑完,三天后只剩下具全尸。苏维埃憎恨叛徒,无论它生前死后都是一样。谨慎者低调行事,高明者避开检索,剩下那些个平庸之辈被串在绳上,用力一拉扯就会掉脑袋。

娜塔莎念叨这哪个幽灵的名字。他们称他为“冬兵”,她见过那份档案书。这幽灵在苏维埃没落前的数十年断续地存活,几乎成了一个古老的故事。她听着那故事长大,有部分人当他是魔鬼,有部分人当他是传说。苏维埃的子弹,他四处游走替人收割性命。刽子手、凶器、弹药库和收割者,独独不成为人。

他活过来,几个月里犯凶案的频率远远覆盖了过去近四十年的。传闻中他从严冬中来,也将在那儿沉睡——时至如今他似乎不再歇息了。罗曼诺娃造了另一重假身份,她终于到了西海岸,循着数百年前人们寻找新希望和新征服对象的路线去往美利坚。她在启程前的夜晚阖上眼,知道那战士仍在活动,仿佛单单知晓这事实就能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地拉近。而她将远去,她逃离这里。有一个黑影仍然把她和过往相连接,他手头捏着清洗名单,他随时可能找着她。不是此刻,不是现在,但总有一天。

 

娜塔莎坐在客厅里,眨完眼就盯着带她到这来的男人瞧。巴恩斯刚把外套扔到她旁边的座儿上,露出底衣前端干涸的血斑。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把那件衣服拉过头顶脱下。他身上没有伤口,那不是他的血。

娜塔莎转动着脚尖。她阖了会儿眼,她这些天来开始犯些轻微的头疼。她把自己摆在个机械似的进程里,来回周转去完成一个长期身份的运作。自我汇报,无人后援,一章一章阅毕的书本,故事进程和她一样毫无波澜地走。弦绷得太紧,她需要松缓疲劳。娜塔莎睁开眼,巴恩斯正看着她。这是一个契机,她意识到。一截行程被打断,一些名义上的桎梏忽然裂开个口。巴恩斯看着她,他皱起眉头却并不说话。

“很多人在找你,大兵,”娜塔莎说,“很可惜我是唯一例外的那个。”

“我不认识你。”男人说。他的声音并不粗砺,实际讲起话来也不生硬。他说话很缓,带着重见人世似的困惑和好奇。

“是啊,我们看到九头蛇怎么对付你了。”娜塔莎说。她打量这士兵,他赤裸着上身,能够叫人看见金属咬合血肉的接口缝隙,那副模样并不丑陋可怖,他自个儿的神情也毫无苦痛。他能够灵活地卷动手指,他习惯了在重心歪斜的状况下协调四肢、发力进攻。他的躯壳已经不感到苦痛,他只是不够完整。“除了下令的那些,你很少能认识什么人。”

巴恩斯的视线很平和。利刃消失了,留下一片灰绿的荒野。他摇摇头,脸孔上仍然缺乏生气,然而他翻起眼睑,认真地打量她。

“我不认识你,但我记得你。”他说。娜塔莎讶异地踩实了脚尖。“罗曼诺娃。”他说,“你在红色名单上,罗曼诺娃。”说完这些他又锁上了嘴。娜塔莎把重量压在脚尖上,踮起来,手指碰到他的脸。她同样皱起眉头思虑,但没叫任何多余的音节溜出口。巴恩斯呼出口气,一阵风扫过她的指腹,将它拂走了。

那么个简单的动作叫他身躯微微震颤,然而并没有全然戒备地紧绷起来。娜塔莎为此思虑。她见过那些被监禁、拷打、电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囚徒,她也见过那些被训练出来的杀戮机器;他们或则浑浑噩噩,或则只知机械地服从指令。现在巴恩斯说话,他残缺、然而有大半像是个正常的困惑的人,一件死物活了。活人反而想把自己框回机械似的行程中去。

娜塔莎叹着气,彻底抽回莽撞的手指去。她似看见这战士的头脑中漂浮着大块封冻的印迹,而今已经冰消雪融,刺骨的寒意都消弭了。“你回想起了一些事情。”她说,“弗瑞来找过你吗?”巴恩斯看着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所以,”娜塔莎说,“你在帮神盾局办事了。”

“我帮你解决了追兵。”男人说。他绷直了唇线,拉出一个静止的区段。他撇开头去。“你知道九头蛇有多想干掉你。”

“噢。”娜塔莎落回重心,站得笔直,随后才漫不经心地歪过脑袋,“我肯定不止只在一方的名单上,大兵。”

她说了俄语。有那么一刹她窥见这男人的脸侧抽搐了一下。“你从废墟里逃出来。”他也用了相同的语言。而他轻柔地阐述这些时,娜塔莎的心脏漏去了一拍。他经历的年岁比她长久,但她记得清楚的比他更多。

“……是的。”娜塔莎说。“那你呢?”

“我在尝试。”巴恩斯说。

 

娜塔莎抱着档案袋跑动。她的鞋跟拍出啪嗒响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响得惊人。她的呼吸像拉开风箱那般沉。她跑得并不快,只剩精神上绷着一口气。走廊末端有一扇门,门前是最后一段路,随后她便自由了。自由是一件永恒以相对而论的物事,当前的定义是她要离去,活一条命,循从自己的意志不在此死去。

跑动变成走动,走动在门前停下。她去拧把手,门上了锁。

娜塔莎扶住门把手,试图去摸她的枪。弹匣空了。她的力气被这么个微小的挫折掏空,叫她腿脚骤软,膝头撞上了地面。她扶住门板,奋力地向上够去。和她同个年龄的姑娘们都还稚嫩未脱,体态都没完全伸展开,挺着半大的胸脯骄傲地走来走去,在冬日里干完了些活儿便扑在母亲的膝盖前银铃似地笑。她拔下发夹,伸长了其他人用来提篮、挽臂、撒娇用的柔软胳膊,把特别削尖过的一头捅进锁眼中去。

她半身都贴在门板上支撑自己。她趴伏在上头,隔着臂长也能模糊地听见锁眼的动静。她闭上眼,咔哒咔哒。像时钟运转、齿轮转动。咔哒咔哒。精密契合的部件中多了间隙。冰层开裂。咔哒咔哒。

她想着外头的世界。外头的世界里舍宁早就脱了镣铐在公众面前夸夸其谈,他底下的一群人收拢了旧世界的遗骸苟延残喘,有些年长的棋子,还有些年轻的生力军。有些人过于年轻,很难真正被培养出忠诚的种子。咔哒咔哒,小姑娘拿小伎俩开着锁。她并未生出过多少反抗的念头,因为她当下还没学会向往更近一步自由的生活。自由只是隔墙而去,自由只是生存。

咔哒咔哒。她的周身干净,只有靴底蹭着一小斑血渍。她不担心后头还有人听见动静,能够传话的声音都死去了。她数着拍数,一次心跳震耳欲聋,扩散到整间死寂的房屋里。死人青灰着面孔僵硬着舌头不说话。

外头有人在期待更好的生活。最上头的一批人,他们老宣传他们有反败为胜的武器,只是当下还在封存。他们传出的那些消息在残存的体制内游走,隐晦而叫人疑窦丛生,流传久了便只近似个诡谲的传言。然而他们本身是红色幽灵的子女,他们相信理想和虚无,能将调协的力量奉为图腾。这是一批信仰深远的人;这是一批信仰正在熄灭的人。他们总需要相信些什么才能存活。

相信他存在的人称他为冬兵,娜塔莎想到。

乘着能够助这民族胜利的时节而来回奔走,拥有寒冬般凛冽的意志;一个暗杀者永远不能在明面上被塑造成英雄,却不能杜绝他被人寄予希望。他所信奉的一切都将是苏联母亲曾信仰的,他所抹灭的都是共同的敌人。人们这么笃信,她也这么记得。

——咔哒。

她扑进圣彼得堡的风雪中去,脚底还蹭着一斑干涸的血。她走的路不长,很快仆倒在不经清扫的积雪中。接应人的脚步正在靠近。她将档案袋抱在怀里,拿心脏暖着。她费力地侧过脸以便呼吸,几缕红发落到眼前,像失温的火焰盛开在雪境当中。

她将信仰。她将呼吸。她将存活。她将自由。

 

“娜塔莉娅·爱丽安诺芙娜。”那士兵说。

他抬起眼睛,灰绿的荒原推进到湖泊中去。他困惑地重复她的名字,然后她点头同意。他已经能记起来不少事,更多是属于黄金一代的久远记忆。他作为冬兵的那部分生命始终在被反复切割,支离破碎,反而不如纯被封冻的那部分牢靠。而那些切割的痕迹还似阴云般地覆压在他眉间,在他还会条件反射绷紧又迅速放松成一次短暂抽搐的肩上,在他有霜花印刻的钢铁臂膀上。他的钢铁臂上留着一颗红五星,一枚明亮的标记,像一个干涸枯萎的血斑。娜塔莎用手指触碰它。“你见过了弗瑞,”她细声说,“但是你保留了这个。”她垂下手掌,扶在他的小臂上。

“伪装是必要的。”士兵简短地回答。

“你会想抹掉它。”

“……我会。”

娜塔莎点过了头,踮起脚来给他个安慰性的拥抱。男人的胳膊在她身后缓缓托住,像对待易碎品般不知所措,然而最终落好方位时像个情场老手般恰好适度。“你可以再放松些,中士。”她这么说。士兵的手落下去,他的神情显示他在努力辨析她声音里的笑意。

“你比我想象得友善,黑寡妇。”他说。

“你比我想象得要年轻,老男孩。”娜塔莎说。这反击的形式似乎唤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这士兵好一阵子才缓缓放松唇角。他或许在笑,他的确笑了。那笑容起初显得僵硬而弯扭,随后愈发和缓平静,像一个最终活过来的人。他抚过她的后背,恰好传递过友善的意思。娜塔莎望着他的眼睛说:“我听说你很久。”

“在红色阵营里?”

“在我还相信那些的时候。”她说,“如果那能算相信。”

她听说他很久。冬兵的名字存埋在苏维埃的历史尘埃中,总有一部分骸骨能被找到。那些骸骨被找出来,被当成是祭奠,而斩杀者成为一个幽灵,一个魅影,一个仅能通过只言片语去把握的鬼。现在他站在她面前,成为一个生灵。“你很高兴?”他问。他没有皱眉,他只是疑惑。

“我高兴你完全活过来。”她说,“欢迎来到现代生活。”

 

她在雪地中走了很久。

她还很年轻,手腕细瘦,脚踝没入靴跟,靴身陷进积雪中直至没过大半截小腿。她方才蜷缩在林叶间注视训练她的场所被应急设施完全摧毁,墙倒屋塌,烈火吞噬掉大多数东西后只剩灰烬。那些火光跳曜在她眼睛里时映射出刺骨的寒意,冻到了她的骨头,连带着她接下来的跋涉都万般艰难。

“红房子出来的黑寡妇”还是个年幼的姑娘,肩臂窄弱,脸颊瘦削,嘴唇苍白。她或许手段高明,然而训练她的地方和她理应效忠的国家都没支撑到她羽翼渐丰的时候。它们在一方广域内坍塌成空坟,瓦砾成为一整块破碎的新碑。一个幸存者从坟墓里爬出来,等待四散游荡的亡灵将她寻到。

她跌跌撞撞地前行,试图寻找一个最近的庇护所,红发散落眼前像熄灭的火光。停下便是死亡,前行也仅有一丝渺茫的生机。她眯着眼,白雪皑皑几乎刺得她目盲。整个世界尽是光亮,光亮并非救赎。

然后出现了影子。

一个物象轮廓,在风雪交加中跋涉而来,很近才看得出是个人形。那人形并不言语,噤声屏气,身上还带着一丁点儿鲜明的亡命气息。娜塔莎被截去了路,她抬起头来看。男人很高,相较于她而言还似高不可攀。他屏息静气,沉默无言,突兀地站立在垩白当中却叫人看不真切,似即将消散去。她在最顶尖的杀手身上见过这种特质。他俯瞰下来,镜片遮住了眉眼,空洞得像在看待一个死物。

娜塔莎眯着眼打量她的死神。她想找些东西能让自己盯着瞧。男人的左臂上结着冰雪,冰雪当中潜藏着一点更鲜亮的颜色。她费力去辨认,一块血斑,一个红五星,一簇火种,一个印记——她双眼疼痛,看不真切。

死神躬下身影来,伸出双手。男人弯下腰来扶住她的肩,随后稳当地将她抱起来。

他不言语,又或者的确用她的母语咕哝了一句,然而太快消散在风里。他将她抱在怀里,手掌抚过她的脊背,谨慎如同对待易碎的新花。娜塔莎将耳朵伏在他胸口,她听见一处心跳,缓慢、强健而有力,生生不息。

她昏睡过去,等待他抱着她走出冬天。

 

“你的心跳很慢,有些异常,可能是长期冷冻或者过量使用药物的作用——”

娜塔莎摁着他的脉搏。男人抬起眼睛,她忽然就住了口。他的心脏跃动通过血液清晰地传递而来,稍微加快了一些。男人的神情平静,他垂下眼睑而露出一个微笑的起势。仿佛他的时钟正在恢复运转,沉睡已久亟待全然复苏。一个幽灵重活为人。

她打消了在时过境迁后仍然试图求证的念头。纵然十余年前她作为唯一幸存者的生还另有秘密,纵使一个幽灵杀手选择拯救另一条尚有价值的性命仅仅是在遵从指令。詹姆斯·巴恩斯的魂灵活在这躯壳之中,他总归是可以自行选择拯救一些物事,和另一些人。

“那没有什么解决的方法。”这士兵说。娜塔莎耸起了肩。“我活着,我转回去对付九头蛇,和七十年一个样。”他说,“我只能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罗曼诺娃?”

“这是我们希望看到的,詹姆斯。”娜塔莎回答他,“我们都一样需要为此而活。”

有那么一刻她想回赠这男人一个拥抱,假使那仍有意义。而他终于完整微笑,湖泊中波澜渐起。那可能是一个曾经失去自己生活的人终于记起还能看见冰消雪融、草木生长、鲜花绽开,四季轮转,时日渐长,而他记起这一切的意义。

那花朵的种子曾是从濒临失明的眼中落下,而今成长盛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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