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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逆白黑】Second Sight: Requiem(06)

Ouverture

Black Symph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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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你想和我说什么?”

朱雀望着约他出来的年轻女孩,她走路时稍微踮着了脚,步伐却毫无轻捷感、反倒多出些拖沓的沉重。她的亮色长发拢在肩后,披至腰间,待到她转身时便随之微微散开了。朱雀望着她的面目,短暂失神地思索起他有多久不曾这般认真地同她相望。他曾以为再无机会了,曾经的确再无机会了。他想起一次事故记录,一个谎言,一个迅速由鲜活堕入死寂的年轻形象——他很庆幸那一切得以改变。起码在现下,他的确感恩他已挽回了一些事情。

“我喜欢鲁路,”她说,“很喜欢、很喜欢他。”

夏莉·菲内特是这样一个人,能够在同他以往昔一般形式相处之余,真切提醒他此间发生了何等变化。这女孩未曾失去父亲,未曾被Geass欺骗,未曾遭受一切可能的苦难。好像但凡拨动了鲁路修所处的轨迹,他身边的许多人都得以拐上更平坦的道路去。朱雀望着她,听着这他早已知晓的言论,抿下一丝微笑。

“我知道。”

夏莉并未像从前那般显出窘迫之色。她微微仰着头,目光柔软而坚定。“我想知道,朱雀你——”

“我很爱他。”他说,“从始至终,我想。”

到了怎样的地步呢?他想着。他曾站在类似的境地里,直言他无法谅解。他曾以为自己了解那个人,又因那人所作所为与那期望相悖而生出绝望憎恨,及至他真正完全了解之后,他们之间早已没了互相谅解的余地、也再无必要了。他想及至最后他仍然是、的确是,那般爱着鲁路修的,又或者所有他生出憎恨的缘由都根源于此。时至如今他已了解通透,再无法生出一星半点真心实意的怨愤情绪来。

女孩安静地看望了他片刻,撅起一点苦笑。“……他这个人,”她感叹道,“真是喜欢给人制造难题呢。”

她谈及她所认识的鲁路修·兰佩路基,她谈及那人作为寻常学生时的生活,那些真实表露的举止和情绪,那些平凡琐碎的细枝末节。她谈及这些,好似在提醒他,他们仍具备普通的生活与烦恼,无关身份立场,无关更多复杂思虑。他们还很年轻,事情也可以很简单,即便纯随本心行事也无人会真正责怪,无论是尽心于谁或追逐于谁、谅解他人还是谅解自己都是如此。

“他这个人,有时候他什么也不会说。”夏莉说,“我想他可能已经习惯于向大家隐瞒一些事情了。这真不是什么好习惯,但没办法。”

“我了解。”朱雀说。他又冲她露出一小点微笑,反而换来女孩的一个担忧蹙眉。

“你了解什么呢?”她叹声道,“真正为他所关心的,事物或者人,他好像还隐瞒得更多。”朱雀失笑摇头,内心留下一句赞同言语。“所以,如果你在此时退去的话,”夏莉皱着眉头,盯着他的眼睛,“你可能既无法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又反会叫他误解了——而且对你自己也……”

“就他的想法而言,”朱雀温和地打断她,“恐怕我知道得很清楚。”女孩看上去情绪不太高,但面上还是写着不少担忧。“谢谢你,夏莉。”他说着,苦笑着摘下了墨镜,“老实说,如果真要把他逼到直白表露的地步,那可能是已经到了一种很糟的境地里……怎么说呢,我不知道他在学校表现出来过多少,其实他还算是个比较偏激的人。所以我直觉,我不太想也不太敢看到那场景出现。”

 

编号1720:研究笔记

 

实验周期 第1日

在开始记录以前,我们被告知,此次工作的重心在于辅助强化Geass施加于人体的影响,以及削弱乃至湮灭个体本身的Geass能力。后者与我们一贯的工作目的相悖,但主事者声称,基于目标的Geass能力特性,他有充分理由相信,这一研究过程有助于他提升更高级别任务的成功率。

在被送至实验室时,研究对象已遭受记忆遮障与改写影响,但精神状态并未得以迅速稳定。经考证,他在持续自主抵抗精神指令,导致出现严重的记忆紊乱现象。多数时他保有原先的独立意志,但他也在持续遭受记忆间歇性消磨的考验。在波动过程中,他的Geass也在持续发动,经监测可判定他仍然拥有主动使用Geass的意识和能力。

在进行进一步实验举措之前,研究对象暂以药物进行控制,并进行单独隔离。

 

实验周期 第2日

我们首先尝试了传统手段,使用电击刺激脑部。在进行复数次尝试后,基本判定结果如下:

1.在采用基本电击强度时,研究对象不会陷入昏厥,仅出现短暂的思维空白期,但其自主意识会在电击结束后迅速复转,时长波动于1-3分钟之间;

2.在电击强度调整至中档时,研究对象会陷入短暂昏厥,恢复意识后会在一定区段内呈现出已经受记忆遮障与改写影响的特征,但持续时间较短暂,时长波动于5-30分钟之间;

3.在电击强度调整至强档时,研究对象会进行剧烈抵抗,经监测似激发出其它潜在Geass影响力,影响特征似为极限刺激求生欲望,昏厥结束后反应同上例。(介于其影响可能对实验进程造成较大阻碍,建议规避该影响刺激生发的可能性。)

以上结果不随次数反复或顺序调整而发生变化。

在得出基本判定后,研究对象生命体征已开始恶化,进行更高强度的物理刺激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出于实验进程完整性的考虑,主事者下令暂停极限尝试。其整体自主意识只得到少量覆盖,数值估量约5%;个体Geass完整程度几乎未受损失。

 

实验周期 第7日

研究对象体征稳定在正常水准。当他处于意识清醒阶段时,仍然具有高危险性。他对于研究人员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因而我们被迫继续使用大量镇定剂辅助完成检测。

截止至今日,电击手段结合心理引导并无显著成效。自主意识覆盖程度约8%,个体Geass仍然完好。另根据心理引导记录,可初步推断出,受愿望机制影响,其个体Geass稳固程度与其应当遭受清洗或压制的记忆有相当的关联性。若找到足够有效的手法,两项目标进展或可相辅相成。

考虑到他呈现出的生理年龄阶段,他的意志坚定程度相当可怕,甚至超出其它项目中部分专项培育的死士。主事人提议采用更为直接的精神引导手段,即启用Code血源培育的特殊生命体,利用其造物——藉由直接刺激神经元而达到致幻效果的液剂——来进行进一步尝试。

 

实验周期 第9日

受研究对象Geass特性影响,以下实验过程中有部分区段未能实际见证,仅根据主事人口述情形进行记录。

当前液剂操控已在体表条件下完成体感转换刺激全模式检测。为进一步强化效用,主事者建议,或以服用及生物交媾形式注入研究对象体内,或直接在萃取有效致幻成分后进行血液注射。另建议一并采用药物控制,强化研究对象体感,并降低他对惊厥、恐惧、晕眩、疼痛等不良反应的耐受度。

调整实验条件后,第一阶段测试针对痛觉与恐惧情感强化进行。在研究员可监测的时间区段中,采取寻常生理刺激,逐渐调整强度至研究对象极限承受程度;在受其Geass形式变更影响、研究员不可监测的时间区段中,由不受其影响的主事者借助Code完成体感引导,模拟相应测试类别直接刺激其神经中枢。

过程反复进行约3小时后,研究对象出现一次短暂休克症状。实验在协助稳定呼吸并恢复部分意识后继续进行。另2小时后,研究对象再度出现类似基本强度电击后的意识空缺状态,首次在完全清醒状态下延续至15分钟,且在结束该状态后立即出现记忆丢失症状,已经遗忘部分黑色骑士团近期活动事宜。经持续观测,这一影响造成后并无反复迹象。

实验取得显著成效。截至目前为止,研究对象自主意识覆盖程度约34%,个体Geass遮障程度41%,且失去主动操纵Geass表现形式的能力。根据可直观监测其Geass浮动形式的主事人判定,当前其Geass能力运作仅能依凭自我保护机制本能反射进行。

 

实验周期 第12日

受研究对象Geass特性影响,以下实验过程中有部分区段未能实际见证,仅根据主事人口述情形进行记录。

主要于时间静驻区段模拟极限体感测试的第二阶段于正午结束,研究对象最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在模拟烧伤条件下出现。该阶段完成后,他本能避入静驻区段的次数明显减少,以半小时为单位进行计算,结果为下降至前三日平均值的14.67%。

第三阶段测试主要针对感官剥夺与控制进行。在压制视神经作用而并不损毁的前提下,研究对象失去本能转换个体Geass作用形式的能力,但视觉条件于其留存程度无决定性影响。在实验阶段中,他屡次出现呕吐反应,在反射神经遭受抑制的条件下险些窒息,经仪器辅助救治后呼吸复原。

截至目前为止,研究对象自主意识覆盖程度约72%,个体Geass遮障程度86%,确认已失去抵抗意志及能力。实验长度进一步增加,已完全采取轮班监控,基本剥夺研究对象睡眠时间,以强化其精神疲惫程度。

 

实验周期 第15日

受研究对象Geass特性影响,以下实验过程中有部分区段未能实际见证,仅根据主事人口述情形进行记录。

第三阶段测试正式结束。研究对象体征较不稳定,两度出现深度休克症状,清醒后个人意识空缺,无反复迹象。根据其它项目过往数据判定,应是正处于Geass生效阶段的思维倾轧过程中。

至此,研究对象整体自主意识基本被覆盖,数值估量约93%,强度及持久长度足以支撑作用于记忆的Geass完成遮障及改写过程;个体Geass遮障程度97%,辅以视觉剥夺,确认其能力被抑制于可控范围内。

阶段目标基本完成,后续维稳处理不再由实验区内部负责。

 

“有你的电话。”她背后传来平淡声音。

娜娜莉吓了一跳,慌忙重新合拢稍微睁开的眼睑,将遮挡在眼前的手掌放下了。阿妮娅乍回潘德拉贡短暂探望,她一时还没寻回时常有人陪伴身旁的习惯。她懊恼地责备了一句自己不够谨慎,在阿妮娅的脚步声转至身前时已恢复了寻常的从容态度。“谢谢。”她道了一声,捂住手机半面,听见那脚步走出了一段安全间距后才接起在耳边。“你好?”

对方一时没有说话。她听见一阵沉闷呼吸,起先还算平静,渐渐带出了撕扯破碎似的剧烈起伏,好像通话那头那人正在无声哽咽,且将声息都扼下、但留一类几成实质的惨淡情绪。她几乎能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人将手抱在头颅一侧、遮挡双眼,由腰及肩都在颤抖不止的模样。那直观感受叫她胸腔中都窜出些窒闷难耐的成分,交相堵塞、凝滞不动。

“娜娜莉。”那人只说了一个词,发音很轻,似有若无地夹杂在那破碎喘息里。娜娜莉在耳边摁紧了那声源,紧张得自己也有些发抖。

“哥哥?”她焦急唤道,“你在哭吗,哥哥?”

她听着那撕扯似的动静蓦然间更剧烈了些,又生生被压低下去。她捂住了嘴,待到那动静小些了,她熟悉的那个声音终于从当中浮游上来。“我没事。”鲁路修说,“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我想听听……”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触即碎,甚至带着细末笑意。他喃喃叨念着,言语间万般令人安心的分量都被洗涤一空。那声音中间歇夹杂着气音,那声音模糊微哑、辨不出确切起伏,唯有那点端倪似笑似哭。

“我都做了什么?”他轻声念着,“迄今为止我、我——天啊——我都做了什么……?”他发出嘶哑笑声,落在粗重呼吸间隙中,逐渐清晰起来,叫话语显得更含混了些。“你们都是,你们都……”

“——哥哥。”娜娜莉叫他。她从面上抽开手,握上了自己的另一侧手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朱雀怎么了吗?”

“……已经发生过了。”鲁路修说,“已经发生过了,娜娜莉。是我导致那一切发生的,是我、我亲自……我把他送到那境地里……”

他用一声倒抽气代替了哽咽,随后的响动听上去像他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娜娜莉用力捏紧了手指,好叫自己维持镇定。“那不应该怪你,”她小声说,“朱雀也不会怪你的。”

ZERO,她闭目想着,ZERO——若说如今还有什么是足以叫她的兄长自责至这般地步的,可能只有那一个原因。她在被送回潘德拉贡后,还算是与时任第七骑士的枢木朱雀接触过几回。她碰到他的手掌,感觉所有曾潜伏在那温暖表征之下的繁复心绪都已被扫荡一空,仅留下单薄的空洞。那时她便已明白了发生的事情,然后她记起那叛乱浪潮席卷而起之前、在那宁静夜晚里,那温和嗓音对她讲述的一切。

他曾憎恨的,他曾忏悔的,他曾交奉的,他所欲守护的。他所爱的。他说娜娜莉,你问我会不会伤害他,那是我唯一不会做的事——他说娜娜莉,事到如今已经全是由我的选择所导致的后果,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再不会责怪他半分了。然后他离去,他每一次离去都像是抱着坦然至极的决心,那总是让告别听似永诀。她握着电话,听着她兄长的声音,想着你也这样感觉吗?你对他的预感正如我一般、或你对余下所有人的态度都正如他一般——你也是一般的想法吗?

“……我以为我在做必要的事情,”鲁路修喃喃着,“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至少足以保护你们不会遭遇更坏的事情。”

“我知道,”她回答,“我知道的。”

你曾经面临那样的格局,她想。那样的格局,远比你如今能想象的更加糟糕。事到如今,唯有他那希冀是永远无需置疑的。她胸腔里窒闷难受,拼命阻止自己将一切都倾吐出来。她轻声安慰着没事、没事的,没有发生更糟的情况,没有发生最糟的情况——

“而且我真的没事的,哥哥。我在这边过得很好,真的很好。”她小声说,试图让掺杂进一点并不突兀的笑声,“我没在骗你。说谎的人会吞一千根针,我们拉过勾的。”

她轻言安慰至那破碎声息终于恢复了低微渐无,那人呼吸逐渐平缓下来,鼻腔哼出一声低沉促音。她没有询问那具体事由,想必他也不会直言相告。他的确会隐瞒下一些事情,若那会叫人感到苦痛,若那苦痛一旦陈述便会叫亲近之人一并承担……

“谢谢你,我没事。”他的声音恢复了寻常的低沉、落回实处,咬字清晰而用力,“这通电话我加密了,你那边不会留下什么监听痕迹。”

那声音当中浮起些温沉,叫她生出些似曾相识的茫然惶恐。鲁路修或是在那边印下了一个亲吻,细微声响后进行了一句道别:

“我爱你,娜娜莉。”

她听着耳畔的忙音,手忽然颤抖起来。你想做什么?她咬住自己的嘴唇。那声音在平静至极后反而显出几分疯狂的征兆,那叫她为之心悸,那叫她感到可怖。她用力攥紧自己的手腕,慢慢将双手平放回膝头,绷直了脊骨,久久没有靠坐回轮椅背里。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被一句问话惊醒。娜娜莉茫然向声源处转过头去,意识到第六骑士已经走回了她近旁。阿妮娅·阿尔斯托莱姆的声音中充斥着真实的好奇,说明她的确对方才谈话的具体内容一无所知。娜娜莉抿了抿嘴,在针对其关切本身生出一丝感激的同时,针对另一些事情生出了些警惕。

“哥哥他、他,不……”她犹豫着,还是将她的担忧道出了,“我们很重要的人好像,之前就遇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她吸了口气,吁叹出来。“哥哥……我从没听过他发出过那么令人难过的声音。”

她说完后,半晌没听到回应。娜娜莉在膝上握紧手机,手指相叠,安静地等候了片刻。那点警惕被拔起更多,在沉默中滋生起些许恐慌。

“阿妮娅?”她在黑暗中小声呼唤着。“……阿妮娅……?”

然后她听见一声轻嗯。“你是在说枢木朱雀吗?”那女孩的声音说,带着更加玩味的好奇,“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娜娜莉紧了紧手指,试图让自己表现出纯然沉浸在担忧中的模样。

“我不太清楚,但也许,”她说,“是他成为第七骑士前后……”

 

编号1720:阶段评估

 

实验周期 第97日

研究对象被送回实验区,存在严重伤病情形。体表破损类伤势具有多处,出现感染性发炎,且因先前未得及时完备处理而在持续恶化;左肋骨、右侧肩骨与脊骨出现不同程度的挫伤;轻微脑震荡,并导致听觉临时部分受损;左侧手掌出现贯穿伤,可能对骨骼与反射神经造成永久性影响。评估被迫在实时医疗条件下进行。

经查验,其记忆遮障已被打破,这一结果疑似由针对性刺激记忆域造成,并存在施加于他的另一个Geass作用影响的可能。以上两项猜想均未能得以进行最终确认。

此外,研究对象呈现出严重的记忆歪曲和缺损情况,对新宿事变后发生的多数事情抱持着错误印象或毫无印象;并出现了无法主观判定情境的精神紊乱特征,他对于外界行为仍具有实时合理反应,但似乎无法准确辨识自己身处的环境、亦无法确认自身安全情况。他持续经受着过度焦虑情绪的影响,再度呈现出潜在的无差别攻击性。

因体征情况过于恶劣,容易多方面影响实验结果,在完成实时评估后,我们对他进行了强制安眠,待医疗救治稳定后再进行后续操作。

 

实验周期 第98日

在主事人的建议下,研究对象被再度施与记忆修正的Geass。因仍处于虚弱状态,他的抵抗意识较为微弱,记忆反复过程较为短暂,仅持续约20分钟。在Geass生效后,研究对象陷入无意识昏迷状态。

我们同时对前一阶段的战斗数据进行了归总。根据记忆篡改影响,研究对象在驾驶装甲骑作战上理应出现经验匮乏情形,然而他潜意识中似乎保留了部分战斗本能。在先前的实验周期中,研究对象的战斗本能或随时间推移、出战次数增加与可能存在的意识反复而逐渐清晰深化,因而其战斗数据水准也逐渐增长。在末一次记忆遮障强行破除导致的精神紊乱状态下,战斗数据综合水准呈现出一次飙高。

我们有理由推断,研究对象的本能仿佛起初仅停驻于他被遮障的记忆区域中,并未完全留存于身躯所有的条件反射里。随着精神波动次数增加,那些战斗经验才逐渐在他身躯当中形成印刻。

战斗数据中亦表明,剥夺右眼视觉对装甲骑操纵带来了一定的平衡性影响。考虑到研究对象现有一侧肢体出现永久性伤损,可能进一步削减战斗性能,主事者解除了他的视觉封锁。这可能加剧他的记忆与个体Geass能力封锁状况的不稳定,因而主事者进一步决定,后续阶段对研究对象进行持续监控。

 

实验周期 第102日

在实验区营养基救治下,研究对象体征恢复到安全水准,伤势痊愈进程得到了一定加速。他仍处于长期昏迷状态中,仅能维持极短时间的清醒,且再度出现记忆紊乱症状。根据主事者意见,属于并发后遗症,对整体记忆与个体Geass管控不造成威胁。

经检测,神经控感液迹提取成分在他身躯内仍有所残留。为确保后续章程顺利,对他补充进行了一次血液注射。

研究对象被送离实验区,后续全权交由主事人独自负责。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ZERO掐断一条通讯频道后,狠狠踢了脚驾驶舱里随便什么东西。在没切断的那条通讯频道里,C.C.的声音发出了明显的嘲笑。“你说对了,那家伙的确不喜欢按常理出牌。”她愉快地说,“另外我得提醒你一句,你目前乘坐的可不是你心爱的兰斯洛特,经不起你几下拆,对你自己的事业经费友好一点。”

“多谢啊。”朱雀没好气地说,瞪着屏幕上显示的场景发愣,满心想着那一位约莫是疯了。他深呼吸了半分钟才重新接上吵成一片的作战通讯,用一类毫无感情色彩的硬邦邦的语气下了令:

“K3、K4两支小队,把那架机体押送回去。”

高文所表现出的状态是耗尽了能源,不足以支撑主武器和浮翼运作,又陷入了重围,于是明智地选择了归降。大部分人没觉察到任何不对劲,明面上看这次作战算是大获成功,甚至俘获了黑色骑士团先前所要应对的最大麻烦。朱雀心烦意乱地捏紧了拳头,脑子里转了一百道关于对方这般作为的猜测。

他算是很了解鲁路修·兰佩路基了,因而也很清楚对于那个人而言,这并不能被归入布局上粗心谬误的范畴,这根本就是刻意而为。精确地将双方损失都控制在一定界限上,精确地让装甲骑作战显出颓势又不至于毫无自保余力,他不是战败,而是想打入黑色骑士团后方。“你猜他是想做什么呢?”C.C.还在愉快地打趣着,“他肯定很清楚你压根不会拿他怎么样,所以根本就是有恃无恐?他可以在被俘期间直观刺探一下黑色骑士团的情报,反正他有很多种方法能得偿所愿。又或者他只是在闹脾气?不是我说,你之前规划的在学校避开他的打算实在有点……”

朱雀不知道她的声音是在几时消失的,待他留意到时,她已经不再搭理他了。他又试探性地呼唤了几声,毫无反应,便摇头苦笑着截断了那条通讯。然后他将面罩拉起、面具扣回脸上,在剩余编制于基地主广场上汇合之际,跳出了舱外。

他见到高文时,那架装甲骑已经被拖入一方空旷的地下广场。它被包围在制式军中,无数武器还处于戒备状态中将其瞄准。藤堂已经在场,朱雀到达时他正在沉声命令对方立即开舱、正式受降。黑色机体并没有进行突兀反抗,驾驶舱很快开启,一个褐发温软的少年人从中落下,手中捏着装甲骑的锁匙。

“主驾驶呢?”朱雀开口问道。罗洛·兰佩路基在诸多枪口的包围下毫无惧色地耸了耸肩,稍微提高声音道:

“他接受劝降,但他要求与ZERO进行直接对话。”

红月卡莲脱出了红莲机舱,站在上头露出一脸讶色。朱雀留意到她投注来的询问目光,轻轻摇头示意无碍。她便低哼了一声,抄手站在原处。以她的角度能观望到驾驶舱内,但她并没有抄起配枪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没有意外情况发生。ZERO登入那座舱中时,那位主驾驶员已经把所有防身武器都丢弃在了一旁。朱雀没有弯腰收缴它们,在面具底下稍微眯起了眼睛。鲁路修背靠在座椅里,似乎没有回头或起身的打算,手中拿捏着某个东西——他的怀表,他认出那形状。

“我想请问,”鲁路修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在遭受监听的情况下,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作为黑色骑士团的俘虏,若想为自己挣得好些的待遇,需要表现出怎样的价值呢?”

朱雀能听见外头有些危险响动,便提高声音严厉重复了一次不许开枪。“公平来说,只要阁下停止为帝国效力,于我们而言,已经算是很有价值的结果了。”鲁路修发出一阵低哑促笑,朱雀深吸了口气。“你此次前来,想要交换什么?”

他摸不准鲁路修的想法,至少目前还没有。那人的声音很是镇定,只透出一丝隐晦的疲惫。“很好。”鲁路修先是赞赏了一句,随后压平了声线,“我在谋求一次合作。”

“抱歉?”

“我们能提供一份情报,一个目标的总部所在。我的副驾驶,他会提供给你们相应的地理坐标和战备情况。”他说,“若能成功将其歼灭,我们双方都能去除掉一些掣肘。”

“你不能命令你的军队去做吗?”朱雀干巴巴地哼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以阁下如今的地位,应当是有这份权力的。”

“自然可以。”鲁路修答道,“只是出于某些立场问题,帝国军制不方便直接向那个目标动手。”

“你要我们无条件担任你的打手吗?”玉城的声音在外头吵嚷起来。鲁路修不为所动,仍然没有将目光回转半分。

“我相信,于你们而言,那也是个很有价值的目标。”他平静道,“问问ZERO吧,只管去问他——他在黑色叛乱中脱离战场而后消失的那期间,是受了哪一方的胁迫,为什么会传出身死的消息。他从不是在临阵脱逃。”

“不需要你来说,我们知道——!”

“那问他啊。”鲁路修声音骤冷,“问他‘教团’一事究竟值不值得我们暂时止戈,问他那个目标是不是应当早日从世上根除掉。他回返时是怎么向你们解释的,为了阻绝什么势力的介入让事态变得更复杂,去问他——”

“——阁下。”

朱雀打断了他的言语,随后鲁路修硬是扼住了那嘶声低吼的势头,用力咳嗽了一下。朱雀又深呼吸了一次,回过神来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了拳头,手头还在轻微颤抖着。他在那无言颤栗中停歇了许久,才寻回自己的正常声音。

“我仅代表个人相信你的决意,”他说,“但恕我直言,这筹码不足以取信于——”

“管制我,监察我,派人看守我,在我身上绑一个遥控炸弹。”鲁路修说,“若那些举措能叫你们放心,怎样都行。”他发出一连串模糊的、气喘似的笑声,手在空中摆了摆。“我只有一个私人要求。”

“请讲。”

“我要亲眼看着教团的主事人下地狱。”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外头也毫无动静,间或有人按捺不住,又被其他人低声制止。朱雀往回望了一眼,卡莲向他投以一个复杂眼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把他带走,”朱雀生硬地往下一指,“做详细情报记录——备战,后续详细部署等拿到详细情报再做决议。”他向外扫视了一眼,人们开始行动,罗洛仰头望了他片刻,并未多言其它。“届时如果,有任何人想问我任何问题,”朱雀说,“我会设法解答,现在——”

他往机舱里比了一下,随后收回了手。

“——我要和这位阁下单独谈一谈。”

众人陷入了短暂的凝滞,随后人群开始散去。卡莲率先跳下机甲,就指令进行敦促、并出言安慰其他人不会出什么乱子。她一直留到最后,只有外围还有些基本警卫驻留时,她才又回望了一眼,叹了口气,自己也走开了。

随后高文的机舱合拢,驾驶空间重新封闭起来,朱雀在这光景中才走下两步,从侧边看清了那驾驶员的模样。

鲁路修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好像完全失去了正常血色。他像是仍置身于极大惊惧混乱中,但面上却是极度平静的。他眼睛半阖着,几乎眯缝起来,隐隐露出死灰似的枯暗。许久之后他才微微掉转过头,从散乱额发下抬目,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我想随行。”他轻声说,“我知道那会给管制工作添麻烦。我想随行,我想驾驶高文出战。就算我不擅长和装甲骑作战,简单的扫荡攻击还是能做到的。”

“你没有必要……”

“我也可以负责临场指挥。”他说着,语速越来越快,“我还是那句话,若我不信任我,若怀疑我做出了任何故意坑害黑色骑士团的举动,你们可以用任何方法来要挟我。任何方法,ZERO,我会接受。”

“……你没必要做这些……”

“ZERO,”鲁路修念着这名字,眉目舒展开来,那笑意恍然间好似从容温和,“我不知道教团的最终计划是什么,根据目前的信息我也猜不完全,但我想你是要予以制止的,你那无数个不能明说的目标当中的一个——ZERO。”他喘了口气,蓦一下坐直了,脊背绷起微弓,眼神间透出些痛苦之意。他嘴唇颤抖了几下,那平静表象像是再难以为继。他在那轻微颤栗中抬起手来,无力地挥了挥。

“把它摘下来。”

“你真的要……?”

“把它摘下来,枢木朱雀。”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尖锐了许多,“别逼我再重复一次。”

朱雀静驻不动了片刻,垂目望了眼鲁路修丢弃一旁的短刃与枪支。他沉默地伸手向自己的头脸摁去,取下了那个面具,随后将末一层遮罩也拉下。鲁路修盯视着他完成了这一切,将手举高,将那停滞的怀表举到他面前,胸腔中震出一阵模糊的悲哀笑声。

“你没有告诉我。”鲁路修说,“我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吗?”朱雀试图挤出一些更轻松的表情,“你闯进黑色骑士团的地盘来时,我还以为我失手错杀了什么人,你是来找麻烦的……那之类的。所幸不是。”鲁路修仰头望着他,微微歪过了脑袋。

“如果是的话,你打算怎么办?”他轻声问,“认责,然后等着我说完‘我不原谅’后从此避开我,还是依然随便我把你拖到什么地步里去?”

他收回手,用力抵在了自己心口。他重新垂下头,额发几乎掩去眉目间神情变动。

“杰雷米亚找到了档案记录。”他说,“他们留了档,一个研究计划,一个任务序列,一次实验——”

他古怪地咳了一声,像是感到恶心。他手中怀表忽一下滑落下去、落至膝上,然后他用双手挡住了眼睛。

“我看着那一切发生了。”他说,“那一切……发生在我眼皮底下。”他的肩膀开始抖动。他呼吸间多出粗重起伏,隐有被抑住的哭腔撕扯。“我放任那些事发生了,”他说着,声音愈来愈急,“我就那么看着,我就……”

“——嘘。”朱雀蹲下身来,拿指节轻轻碰着了他的嘴角。“嘘。”朱雀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鲁路修在那里持续发着抖。他任由自己的手被拉开,被温缓地扳过脸,前额相抵,呼吸相触。他没有将那间距拉近为一个亲吻,只是用双手不太稳当地捧上了朱雀的头颅两侧。他从额角抚顺而下,拇指抚过眉目、捋过颧骨,手掌包覆着脸颊、顺滑过耳根,掠过脖颈、直至肩头停歇,似要确认其存在还是鲜活完整的。他没有哭泣,只是持续眼眶发红,声息急促,无从宣泄、无处宣泄。

“那是我的过错,”他低声说,“从来都是。”

 

编号1720:阶段评估

 

实验周期 第126日

实验体随同玛丽安娜的长子一并重返欧洲东线,我作为管控者与观察者随行幕后。为行事方便,先前派遣去将他们二人接回本国的那孩子也一并随行了。考虑到他的Geass也具有时间控制特性,即使不能完全克制实验体本身,至少也可作为后备监测手段之一。

老实说,大费周章地将一个名誉不列颠尼亚人培育成帝国所有的一把尖刀,于我们的整体规划而言显得毫无必要。但考虑到个体特殊性,这倒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他的Geass特性实际于世界轨迹本身有所牵绊,如若管控得当,也算为最终计划的到来积攒经验。

采取实时管控的好处在于,无须再担忧他短暂突破记忆封锁、乃至凭借自己的意志完全冲破那枷锁了。事实上,考虑到他的战斗经验会在这个意志反复过程中被逐层激活,最终形成本能反射,也许若他遭受针对性刺激的次数得以增加,于他能起到的作用而言倒是件好事。另一方面,若人为压制他反抗意志的次数增多,同样会令他形成恐惧与服从的本能反射。

那么最终,不列颠尼亚的确会得到一柄尖刀,被驯服、调控听话,且足够锋利。那显然会让他自己吃些苦头,谁说不会呢。

借助注射源与Code之间的联系,我作为主事者可以在实验体身上对改造阶段的体感施行重复模拟。我在此提出一个假设,一并作为下一阶段的管控依据:即使注射源在他体内残留的分量并不如当日那般充足,然而既已产生了影响,但凡能进行一定程度的提点,就足以进行等量于当日测试中极限程度的感官映射。

因此接下来的路途里,实验体若仍然保留些微反抗意识,恐怕就会持续重复那些可称是折磨的体验了——并非经由唤起潜在深层记忆来完成,而是真正的重复经历。若不能如此,那就有些无趣了。

 

编号1720:任务记录

 

实验周期 第131日

梅斯接战结束。兰斯洛特独立完成先锋部队全歼,辅助军队完成后续击溃任务。接战最终获胜。

实验体有记忆松动迹象,再次施行强行压制。

 

实验周期 第132日

斯特拉斯堡攻防战结束。兰斯洛特独立完成外围守备部队全歼;在遭遇后续部队围剿时,实验体违抗快速脱身命令,回返时遭受轻度撞击伤。

在与指挥官进行私人会谈后,实验体再次出现剧烈情绪波动,进一步引发记忆紊乱,并再次被强行压制,后续昏迷时长约20分钟。根据当前记录基本可以确认,他在与那一特定目标接触时,会更容易触发记忆禁制。

也许还可以进一步判定,他的情绪稳定程度与他们之间的接触密切程度关联紧密。早先已通过他自降的形式确认那一特定目标是他的根本弱点所在,可以推断鲁路修·兰佩路基其人与实验体的Geass生发形式与往昔记忆都有极深牵连,因此若假设成真,也不叫人意外。

 

实验周期 第141日

萨尔布吕肯战役结束。兰斯洛特独立完成第一阶段接触战歼灭工作,随后临场遭遇敌方重火力埋伏。在理应足以致命的劣境中,实验体潜伏的求生意志Geass未能及时出现,说明它的确在此前一并被成功封禁。然而他在救援遭阻未抵的情形下仍然强制启动了那被施与的能力,在往返军中时已确认遭遇了另一次精神波动。施压作用仍然获得成功,后续昏迷时长约30分钟。

此前他因公务繁忙与特定目标隔离了约一周时间。一周以内情形稳定,对比先前波动在1-3天内的反复周期,大约佐证了我就他的情绪稳定程度波动缘由而进行的猜想。此外,实际上无法确保实验体不受其它因素干扰,因而即便完全阻绝他们的接触,也可能出现今日的意外情况。

实验体原先的意志有多么坚定,现状就有多么脆弱。在他形成惯习之前,恐怕还要维持这不堪一击的惨状许久。所幸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实验周期 第145日

高文由副驾驶代驾独自返回军中,兰斯洛特在维森堡附近失去行踪。

根据证词,那两人是消失去探查某些东西去了。军事要义、战略目标,寻觅欧联地界上几个无足轻重的秘密,真是个正当理由。

可将这段空白失联期当作一次考察,针对实验体人格崩乱后不经及时压制的结果而进行。这一放任自流的举措也可导致另一个结果,即在他被收归控制后,得以检测他当前的精神底线究竟到了怎般地步,以便估测这般过程还需要往复多少次。

他们的确有逃离不返的可能性,然而不出意外的话,如果长期不加以辅助控制,他会发疯的。另外那孩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如何取舍。

 

实验周期 第162日

兰斯洛特返回军中,实验体已出现严重记忆紊乱,对于除去特定目标外的所有人都呈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即使如此,压制过程也未遭到与先前相比更大的困难。

实验体经历了50分钟昏睡,清醒后确认恢复了稳定人格。随后他重新乘坐装甲骑进行作战,带领战线推至摩泽尔河一带。

 

实验周期 第165日

实验体异常精神波动再度被压制,仅昏迷约15分钟,属该阶段历史最短时长。有理由推测他的精神状态正开始趋于稳定,往后他濒于破除禁制的次数、精神敏感程度的底线以及需人为介入的频率或都将逐渐降低。

之后,欧联在夏龙集结军队时,兰斯洛特前往突袭,战斗数据达到了一次历史峰值。成效已见。

 

她挥散了一本图书虚像,折身离开,潜入一片形似空白的地界。无数图幅在周遭浮游,似远似近,并不为她划出一条道路。她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地抄起手臂,原地转了几圈,而后仰起了头。

“C.C.?”她提着嗓子喊出声来,“喂,C.C.——”

没有应答。她不太高兴地转悠了一阵,毫无收获。“我不是来打听你的位置的,”她兜转了几圈后继续说,“我来打听另一些事。”

C.C.切断她们之间的感应联系已经许久了,她只得这么单向尝试获得连接。她总是得设法得偿所愿的。她从那形似空白、又并非如此的地界中行走过去,那些画面亦真亦幻,她见过一些,疏忽了更多。她并不真的关心。

“我保证不去刻意打听你的位置,”她拉着长腔说,“也不刻意说服你加入正规计划——咳、咳。”她扭过头,终于看见这方地界中另现出一个人形。“你总算肯露面了?”那女人挽了挽翠蔓似的长发,神情毫无波动。

“许久不见,玛丽安娜。”她说,“有何贵干?”

“真够生疏冷漠的。”玛丽安娜抱怨道,“好歹过去也算是好友,你可别因为一个新的契约者就偏心过头啊。”

她走过去,C.C.并没有避让。那持印者耸了耸肩,席地而坐,抱着了自己的膝盖,对于她的寻访显然并没有很高的兴致。玛丽安娜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问出:

“V.V.对那孩子做了什么?”

C.C.挑起了眉毛,直白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想不到。“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

“先是鲁路修好像和他走得有点太近,”她眨了眨眼,“现在娜娜莉又提到他了。”

“你是那么好心的母亲吗?”

“因为是枢木家的那孩子啊,我记起来了。”玛丽安娜轻轻拍了拍掌,“从血统上讲他应当是个相当优秀的适格者,事实证明的确如此。”C.C.哼笑了一声,倾身完全抱着了自己的腿弓。

“真不愧是你,关心的倒的确是这个方面啊。”

她并没有详细阐述,只说V.V.的举动有些过火,那年轻人有多坚强没有任何作用,不如说正因为他坚强执拗过头才让他吃足了苦头。若不是他比较幸运,能落得的最好下场反倒是尽早死去,也比被逐寸逐次地逼疯要来得强。她含糊地提了一下感官实验和极限测试之类的词,那足以让玛丽安娜明白其下含义。于是这贸然来访者叹了口气,满是惋惜之意。

“我先前有点错失关注时机了。”她摊开手,“真不明白V.V.为什么那么赶尽杀绝。他那个Geass能力,利用得好的话,对我们的计划有推助作用也说不定。”

她又抬起手匆匆挥了下,脚跟着地背转过身去。“你想做什么?”C.C.在她背后发问。玛丽安娜漫不经心地笑了声,落下了刚踏出半步的脚。

“和查尔斯聊一聊。”她说,“这是他那位兄长第二次有些独断专行了,也许还不止是第二次。他总得做些选择才行。”

她预备往外迈出时,C.C.又开了腔。“你想找什么时机、什么借口,如何撺掇查尔斯为你报仇,我都没所谓。”那持印者声音冷淡道,“你们想做什么,你们的计划打算在何时施行,也都与我无关了。”她声音并不大,但意味十足明显。“枢木朱雀这个人,他不会为你们所用的。”

玛丽安娜歪着头回望了一眼。女人鎏金眼瞳似散着冷厉寒芒,对她的顾望无动于衷。玛丽安娜抿嘴微笑,手指绕旋,隐晦地点向了那被遮蔽的印记。

“那么你呢?”她在离走前留下了问句,“你既然和他签订了契约,你还是有所求的吧?你还是想卸下那个担子的吧?”

 

编号1720:综合评估

 

实验周期 第193日

欧洲正面战事告一段落,实验体即将被调遣回返11区。近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维持在相对稳定的水准,不论后续有何变故,当前实验已经算是成功。事实证明,那类Geass的确是可被控制的,同时也佐证了愿力本身的可控性。Code仍然拥有决定性的力量,对于我们的计划延展而言,这算是一个好的讯息。

他的战斗读数仍与ZERO留下的部分有所差异,但相比他初到欧洲时的水准,已经有了相当惊人的提升。如若要他维持当前精神状态的稳定,恐怕是难能再有更多提升空间了。

对于调遣回11区、参与抵抗活动镇压一事,他并无任何异议。这或可视作为他的意志的确已完全向帝国臣服,或可视作为他原本对此也并不在乎。这让我愈发好奇他原本经历过的现实是怎般模样,可惜的是我们只得根据细枝末节敲算猜想,至少在我面前,他自己并不肯泄露出多少有用信息。

他既拥有那种形式的Geass,有很大可能性是因为他的愿望从根源上便是与我们的计划相悖的。然而到了这一地步,将他的愿望和使命一并扭转,叫他的状态回归到他所做出一切改变之前的境地里,叫他的努力方向化为泡影,叫他为着完全错误的目标效力,将他试图修正的作为全然抹去——我都几乎可怜他了。可惜的是,既作为否认无罪之界的存在,便要抱定背负苦难责罚、乃至自身都被欺骗的准备。

说来的确有趣。这般年纪,这般年轻,一名圆桌骑士,化身似利剑,但凭自己意愿唯独忠诚护佑一人……的确偶尔会让我想起玛丽安娜。足够重要,也足够危险。可考虑到这般形式不过是藉由扭曲人心而存在,实质上又有着很大不同。

无论如何,接下来他的使命也已不同了。可惜引出C.C.是当前的首要任务,否则还可以观察到他与黑色骑士团相残的可笑格局。

编号1720,实验体“枢木朱雀”,记录结束。

 

教团总部基地里有很多孩子。

比罗洛更小,也许正象征着他开始从事武器职责的年纪。很是年轻,身着素衣,面目稚嫩,眼神空洞。一些可怜人,难说是全然的无辜者,被剥夺往昔未来,仅根植下一个使命。罗洛扩开去一片静止帷幕,他们便停下了,静如塑像,脆弱易折。

他们还有被拯救的可能,鲁路修想。他们都还有——然而总有些人要被放弃。罗洛摁下武器开关,鲜血飞溅、身躯倒地。黑色骑士团的机体如同沉默洪流般随在后头。

他们死去,无声无息,无名无姓。许多年前也曾有孩子死去,也曾有一些幸存下来。一些被拯救了,一些被拖至同样的境地里。他短暂阖眼时,记起那久远图景来,一片向日葵田,盛夏暖阳,金黄花叶。在战争来临之前,一个友人伸出手来与他相握。在别离之前,在背叛之前,在他们之间层叠牵念缠绕作密不可分之前——故事里有两个男孩。

他们彼此互称为最初的挚友,再无关仇敌,也许至那一地步或还来得好些。鲁路修那么想着,在罗洛再次展开那帷幕时,轻声道了句“由我来”。“你不需要面对这格局,”他说,“亲手屠戮你的根源。”那少年人局促地咳嗽了一声,声音细弱而飘忽。

“我不知道,”他说,“那可能不是什么好的根源。”

他还是交付了那个机会。那不关于你,鲁路修想,那关于我。他开了火,漠然望着那些瘦小身躯倒地。教团的防卫力量涌上时他才撤开手去,冷静做出攻防指令。

那关于我,他想。关于他原本应做而未做的事由,关于他被先一步引导至局中、反倒多了束手束脚的桎梏,而不再是从起初就走定了旗帜鲜明的反抗路途。于他的故国,于他的根源,于将他抛弃的血亲。他早该被逼迫到境地的,他早该那样做。

他的软弱与自以为是导致了怎样的后果,他见到了。忏悔无济于事,补偿亦是如此。

他望着装甲骑编制顺利抄入两侧回廊,慢慢退回了一些,仔细搜寻起那一个特定存在。他调转回返是,找见那人驻留在濒近门口的位置。他盯着屏幕瞧了一阵,用枪弹瞄准了那矮小身影。

“你杀不了他的。”罗洛小声说,“做不到的。”

“我知道。”鲁路修说着,摁下了发射。

V.V.仰着头脸,他在笑。他不闪不避,无声栽倒下去,不过片刻便又缓慢爬起。“你想尝试多少次呢?”他扬高声音问,“你想重复多少次呢?”他长发被血污浸染,面上也溅了些殷红,那叫他离鬼怪模样更近了一步。鲁路修撤开手去,扭头出了舱。

在这方濒临光亮的切入处,除了他们以外再无旁人。他落下地去,罗洛并没有随在他之后。他握着枪,缓慢地举了起来。V.V.抬目瞧着他,笑得好似很是开心。

“玛丽安娜的孩子啊,”那稚嫩声音说,“你终究还是打算背叛我们吗?”

“我早已经那么做了。”鲁路修说,“我早该这么做了。”

他并不立即向要害瞄准。子弹打在那人膝腿上,叫他身形猛一歪斜。随后是肩肘,随后是胸肺,随后是腹部。他瞄准头颅时,那孩童样貌者咳了几声,喷吐出血沫的呼吸很快恢复了正常。“那是被更改掉的一部分吗?”他低声笑道,“所以你在走回原本应尽的选择里去——你希望那个人的努力都成为无用功吗?”鲁路修猛然扣下扳机,叫那人跌回血泊里头,在短暂宁静中听见自己的错杂呼吸。

“那不该由你评判。”他在那人重新睁眼时说。V.V.不再站起,蜷腿坐在了地上,慢条斯理地抹了抹自己的前额。

“你杀不了我的。”

“我不需要立即那么做。”鲁路修说,“我们可以有很长时间,进行各种尝试——你们的说法是什么,研究?还是实验?”他打空了手枪储备,然后不紧不慢地更换了弹匣。“我们能尝试多久呢?”他说着,声音低哑,“不需要真的在实验区里进行,我们的场地可以更广泛些。毕竟外头在打仗呢,让我想想看。”他数着形式,断出词节,一次一击地机械扣动着扳机。“炮弹,震动力场,长刃剑。山石崩塌,洪流,灾火和引雷。”他说,“我可以看着,然后再亲手做。一次不够便再一次,十次,一百次……”

他的手在发抖,他自己也意识到。他打不很准了,他并不在乎。他从远距逐渐走近,直至自己衣角足以沾上脏污痕迹,直至面上都隐约能溅上温热,直至他可以将枪口径直抵在那人头颅上。V.V.仰头望着他时,甚至带着点怜悯的意思。“可无论你怎么做,你都救不了他了,”那稚嫩声音说,“注定是救不了的。”

鲁路修咬紧牙关,再度扣动手指前,后颈忽地一疼,随后便跌入黑暗里。身后有人接住了他,他隐约觉得那怀抱很是熟悉。他沉甸甸地昏睡了许久,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又不过是短暂片刻,他睁开眼来,发觉自己仍然置身于基地内部。他睁眼望着全然昏暗的殿内,茫然伸出手去,碰着了ZERO的面具。

“你杀不了他的。”那人说,“你也不需要那样做。”

他望见自己歪曲的模样,面上沾着暗痕。那人覆着手套的指掌叠上来,温柔地擦拭过他的脸颊,随后握着了他的手指,缓慢安抚,小心翼翼。鲁路修轻轻挣开了,从他怀里缓慢地站起身来,四顾了一周。这大抵是一处偏厅所在,周遭没有旁人,或说没有活人。隔墙还传来枪弹轰鸣的响动,鲁路修摇了摇头,留意到高文驻足在门厅之外。

他向外走去,目光稍落,留意到自己踩着了一地血污。他踩在死者环绕中,蓦然停步,攥起了手指。

“我会毁灭不列颠尼亚。”他听见自己说。

ZERO在他身后叹气。“那不应该由你来做。”那人说着,声音疲惫。鲁路修摇了摇头,唯留着一个背影,不愿转头回望。

“那原本就应该由我来做的。”他轻声道,“你担负得够多了,你——”

你交付了多少呢?他想。你早就交付一切了,但若还会到更糟的地步,但若还有那种可能,若还是因我而承担的……他抿了抿嘴,忽然明白了那人先前试图离走的含义。那或许是好的,他想,那结果或许是好的。他捏起拳头又松开,好似终于说服自己应当去放开某些东西。

“别再把自己牵涉进来了。”他说。

有须臾片刻,他们之间陷入一片寂静无声。随后他开始迈动脚步,沉重拖沓,但并不向后折返。“鲁路修,”那人叫他,在他身后说着,“你在怨恨我向你隐瞒一切吗?”

“不。我很爱你,朱雀。”他声音沙哑,平稳低缓,甚至在背身而立时松缓出一个微笑,“非常、非常地爱你。”

 

TBC

 

V·V·卡波夫:

……我到底是嗨爪役还是毛子役,给我个准信。

虽然BvS上映我基本玩超丧志,我还是把这章日出来了。一万六,没有肉,恭喜逆转线全线突破二十万字,啪啪啪啪啪啪。

特别鸣谢Ed Brubaker,亲爹为我提供了不少有益的思路。强行用梗,强行言情,没有水表,不收快递。

大家周一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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