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 HERO is a heavy n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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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Wishes to Eternity

基于生命线梗但不怎么基于游戏发展的短篇尝试,一个话痨而OOC的政委。没有逻辑,纯填脑洞。主题是爱与魔法……嗯爱与魔法。一切不符合物理学生物学和上世纪科技水平的情节都是魔法少女加特技。


00

 

「喂?」

「这东西还能用吗?」

嗞——

「喂?感谢上帝,好歹是个说英语的家伙听见……」

「我叫史蒂夫,我是,我原本是盟军驻西线的一名——呃,突击队员。」

嗞——

「因为任务需要,我把飞机带着一整舱的危险玩意儿给开进大西洋了。嗯,通讯在撞进冰层的时候坏了。我设法调试了一下,这才连上……」

「没错,我恐怕是被封在机舱里了。外头?我觉得都快到北冰洋了——哈,我只记得那些冰层了。机舱前端还幸存着,不过现在我可看不到外头。这里很黑,恐怕没什么幸存的照明设备。太阳下山了。」

「……现在这儿越来越冷了。」

嗞——

 

01


“你最好把这地方仔细搜查一遍,任何可能的线索都别放过。”

通讯里头传达了这样的指令,随后声音离线,留下冬兵一人孤零零待在这沉船里头。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这艘沉舰方被捕捞上来一日,被牢牢固定在了附近的岛礁旁,然而英政府的正式巡查编制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才开始自北岸进发。“我们就是在抢食。”九头蛇的联络人直白地说,“假若这地方真能找着宇宙魔方的有关线索——任何线索——那么一切冒险都是值得的。但不论是我们还是神盾局,目前都不能冒险暴露自己的行踪。”

冬兵接受了指令,他总是接受指令——随后他潜入沉舰。船体经过简易的加固,然而船舱里头仍是歪斜晃荡的。冬兵谨慎地担忧了一下自己这么个潜入法连带着自己的金属负重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然而这会儿没人给他建议。

他闭上了嘴,好像他的面罩本身便是个封口令。

档案室一无所获。封装在行船遇难时已经毁了,那些文书记载早就被海水侵蚀得不可辨识。除此之外的地盘上,尽皆弥漫着腐朽难闻的气味。冬兵把鱼尸闷在水箱里腐烂至只剩骨架的不快联想从脑子里赶走,蹑手蹑脚地向可能的船长室方位行进。

他并未稳当地行走多久,那倾斜晃荡的船体在海浪摇晃间愈发动荡得厉害,陡然间发出巨大的吱嘎挤碰声响。外头传来模模糊糊的人声,无需他调试监听他也理解其间含义。冬兵寻了个背离岛礁的舷窗,手指抠紧了那一整块缺口的边沿,视线向外探去。他的视线随着船体一块撞向更深更远的洋面里去,他听得外头的呼喊:“固定松脱了!固定松脱了!”他监听着通讯口,没有新的指令下达。

上一个指令是“把这地方仔细搜查一遍”,任务尚未完成。

他倚靠着变形的舷窗维持平衡,海水短暂地浇过他的头肩,随后、随着波浪越推越远,那倾斜的坡面仿佛回归了正常行船的态势,终于足以令他正常站立了。他再谨慎地向外观望时,外头正临着一场小型风暴。他抹去了头脸上的海水和雨水,蜷缩回船舱里头,继续向着船长室前进。

当他专注在任务本身上时,那拍打在船身上的巨大轰响就不那么明显了。他绕开船体扭曲变形的部位,小心地绕过临时加固的部分,确认了漏水的部位的确被补上了——虽说他也不清楚那能支撑多久——所幸那窟窿没有凿穿船底。

船长室的门没有封死,里头也没有骸骨和腐烂气味。冬兵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开始不抱太大希望地搜查可能的遗留数据。他给船长室接上了备用能源,试图修复了一下早该彻底报废的行船记录仪,一无所获;没有有效文书留存;没有记录。

他揩拭了一下幸存的老旧玻璃,已经见不着那渺小岛礁了。海面上的一英里和十英里看起来都一个样。“不能冒险暴露”,指令这么说。冬兵将已经瞄向脆弱连接口的拳头收了回来,盘踞回潮湿的船舱底。

他想嘟囔一声见鬼,然而没有人听,而且他的缄口令仍封在面上。通讯受了风暴影响无法连接,他调试半晌仍是嗞嗞电流声响。冬兵又在船舱里转悠了几遭,随后发现了一个外观还算完好的通讯器。

他给它换了电池。他摆弄了一下这古董。这古董里头也传来如出一辙的电流杂音。

冬兵终于泄气般地把它随意一掷,自己又回到了原处。他正琢磨着如何在两道命令之间谋取条生路时,那东西忽然有了人声。

「喂?」那东西响着,「喂?」英语。「有人在吗?」那里头的人声有些模糊失真,仿佛单从这一点就足以判断此间距离有多遥远。冬兵将它拾了回来,警惕地翻摸了一下。里头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那声音,逐渐清晰了些,似乎频道在调远又缩近,最终稳定在一个沉稳的男声上。

「这东西还能用吗?喂?」

“是谁?”冬兵绷在面罩后头,终于禁不住问了一句。就在这当口,似乎听见了他的回话,那端持续了一阵短暂沉默,随后——

「感谢上帝,好歹是个说英语的家伙听见……」

 

02


太阳下山了。或者没有,或者更早。风暴令得周遭黑如午夜,早些或晚些都没什么区别。

冬兵安静地听着那男人在通讯器里絮絮叨叨。美国人,他想。口音是美国人,也许纽约。听上去像个寻常的倒霉大兵,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劳什子任务。北大西洋?北冰洋?美国人的密集任务应当在更南边的位置,要往南许多……他将那东西翻覆着看了一阵,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掐掉那声音。

那男人,史蒂夫,中间歇息了好一阵。冬兵试图去回想时,也只记得“我想我该去看看有没有可能出去”。他大抵在那机舱周围掏摸,冬兵想,就和自己刚刚做完的一样。也不知道该说史蒂夫的运气更好还是更坏,至少他不用担心别留下明显痕迹这点,体格允许的话可以凿穿机舱出去——哦,等等。

「……我想我不太走运。」那边的声音回来了,「机舱被冻住了。我试着撞了一阵,保守估计,即使是超级士兵也没法徒手将它弄开。嗯,这儿除了个能开锁的钝重玩意儿之外,也没有什么兵器,冷热都没——我手头这东西大概不能帮我直接在机舱上开洞。」

冬兵没有回话。船身还在晃荡,他在思索困在结冰区比困在有温暖洋流的海域哪个更好些,前者对身体素质更不友好,后者对搜救更不友好。话又说回来,不能脱困的话不管怎样都挺糟。他听着那嗞嗞电流声又回响了一阵,随后听见那端传来一阵挺清晰的、急促的呼吸声。

「刚刚机舱滑动了。」然而史蒂夫的声音还挺冷静,「我本来还想试试把机舱前头的玻璃凿开,看起来是最可行的方案——现在没辙了。如果我那么做了,下一秒我就会被冻成冰块。」

那副模样一定很可笑,冬兵想。

他仍然没有讲话。史蒂夫在那端似乎也没等到任何想要的回应。冬兵很快听见了一阵深而长的叹气,这叫那副倒霉大兵的模样清晰了些:二三十岁,还挺年轻,比一般人要老成,但也摆脱不了那股没被时间打磨的急躁。冬兵依照判定目标的方法判定那个遥远的声音,一个仅靠着这简单通讯证明自己活着的人。然而狙杀并非他的目的所在。

「……行了,我想离开这里。」那人说,「我猜你也一样。你那边听上去可不太好。我们都得活下去,对吧?这年代人人都不太好过。」

冬兵在隐蔽处张了张嘴。他感到喉咙发干,而那端的声音忽然间轻快了许多:「我也不知道你在哪,你是谁。老天,这阵子被我搞忘的名字太多了,所以我也不想问……也许我该用个简单点的方式。嗯,我认得的詹姆斯挺多的,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还是说很凑巧,你恰好也叫这个?」

冬兵依然维持沉默。而史蒂夫在那头陪他静默了一会儿,一时半刻后,突兀地传来了笑声。

「好吧,詹姆斯。」那声音说。


「我得请你原谅。平日里我不会这么多话,虽说我认识的人也喜欢叫我少说两句。」

嗞——

「我也不是那类非得一刻不停说话的人。可这……特殊时期。我有点不大好的预感,这回的境况着实麻烦。也许……」

嗞——

「好了,我也不提前说丧气话。我是该少说两句,还能节省些体力。」

嗞——

「考虑到我现在意识还清醒,又一时没法脱困,我想我该去主动休息几个钟头。我也是真累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希望我不会一睡不起。」

嗞——

「嗯,如果你那儿也是差不多的钟点,是吧?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个蹩脚的睡前故事听。从前有个士兵,他最好的朋友死在了战场上,他决定打赢这场战争来为那个朋友报仇。然而战争并不遂他一人愿,他还远远没看到战争胜利的旗帜插遍欧洲大陆,只堪堪把他追击的那支队伍逼到了绝境。结果他和那个队伍的头儿死斗了一番,他活了下来,但是马上又陷入了死境里。他以为自己真该死了,可偏偏还活到了现在,现在还在这儿说胡话。」

嗞——

「他没被逼疯也是挺难得的。话又说回来,在他落下来之前,本来还有个姑娘能跟他最后聊会儿天……现在却得对着一个闷声鬼讲话。」

嗞——

「我不是抱怨。我从很早以前就学会别抱怨任何事了。最好直接改变它们。」

嗞——

「晚安,詹姆斯。但愿我们真能改变什么。」


那端的声音暂时断了。史蒂夫暂离,或者随便什么说法。冬兵手握着那个通讯器,在原处绷着肩背直挺挺地坐了许久。随后他站起来,四下环顾了一下,窝进了船长室那张破破烂烂的、一靠上去便开始塌陷的座椅里。

这是他自抠在窗边的指头印之后第二处留下的明显痕迹,冬兵想。他说服自己这实属不可避免,况且这地方本就足够破烂,再多些痕迹也一个样。

他平复了一阵呼吸,待到许久以后、一切静谧,他慢慢将面罩摘下,露出自己的脸面。他动了动嘴唇,又是许久之后,他才在那黑暗的、起伏的静默当中道了一句:

“晚安。”


03


冬兵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脑袋准是被船舱门夹过了。

他的头不疼,但他就这么放松地、毫无防备地睡了一个夜晚。他的强化体魄叫他不至于腰酸背痛,也叫他快把歇身的破椅子彻底压垮了。他既没有考虑如何脱困,也没有从两道命令中斟酌出一个平衡方案来——事实上两者是一个意思。

他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出毛病了。

这一夜后风暴逐渐歇了,一缕阳光刚刚拨开了天际云缝。冬兵正瞧着那光景时,手边好巧不巧地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早上好,詹姆斯。希望你醒了。」

“至少你是醒了。”他脱口而出,随后为着自己的反应讶异地挑开了眉毛。通讯里头传来了史蒂夫刻意放大的哈欠声,他几乎可以想见那副耍滑的标准大兵做派。海陆空,特战队,在哪儿都一个样。冬兵正这么想着时,史蒂夫又在那头开了口:

「希望你看得见日出。」

冬兵眨了眨眼。

「我这边算是彻底被冻上了,玻璃上盖了一层厚冰。我的视野完蛋了。」史蒂夫说,「我想是天亮了,我还看得见光。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他沉默了一阵。冬兵随着沉默了一阵。那个偷懒耍滑的大兵模样在他印象里淡去了,成了一个在沙漠中眺望星星的濒死旅人。

「我想我是看不见日出了。」史蒂夫说,「希望你能看见。」

冬兵回到了窗边,长久地、仔细地凝视着那一缕微薄的光亮,拨开云缝、落入海中,自昏黑天幕的尽头投射下一道惨白长痕。那并不很美,也很难叫人生起什么积极联想。然而冬兵凑近了那通讯器,轻声讲道:

“是的,它已经来了。”


「老天,我的腿有些僵了。这可真是不同寻常。」

冬兵活动了一下腿脚,开始四下里敲敲打打。他仍然一无所获,嘴里发苦,鼻尖上顶着铁锈和海腥。「话又说回来,我仍然不知道你在哪。」史蒂夫在他的机械掌心里说,「我只猜你和我在差不多的境地里,你也没否认,可我只是猜猜……好吧,如果你和我差不多时间天亮,至少没有错开半天以上,你可能在任何地方呢。北欧,南美,西非……虽然我猜这东西的讯号没法传到南半球去。」

冬兵哼了一声。他犹疑了一下,低声道:“好不到哪去。”

「就让我想想吧。」史蒂夫说,「留个念想,世上可能是最后一个收到我的消息的人,既不是先前陪我讲话的那姑娘,又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个。一个陌生人,一个凭声音活着的幽灵。幽灵可能活在任何地方,在格陵兰岛凿冰洞钓鱼,在一艘战略舰上,在伦敦一家二手店里淘到一个古董对讲机。我甚至开始想念伦敦了,你相信吗?那是我这辈子待过最阴冷潮湿的城市,现在都算不得什么。」

“你很爱它。”冬兵说。

他打背后摸了摸。万幸他从来是被当作人形自走炮台来培养,从来没有轻装上路的概念。这对于潜入工作而言不太友好,可在这种情况下倒是有效。他从背囊里翻出了足够的枪弹,简易发讯器,指南针,和一小瓶伏特加。他不太乐观地设想了一下,单凭着这些东西,再加上完全不可计量的风暴期洋流速度,在茫茫大海中估测出坐标来、把它成功发送出去、还正好被九头蛇或者神盾局内部人士接收到的可能性是多少。

比较乐观的是他还掏摸出了一点儿口粮储备。想到这他禁不住同情了一把那个受困在机舱里的可怜人。

「这儿太冷了。」那人适时嘟囔着,「我要弹尽粮绝了。我有说过吗?这地方显然没有备用毛毯或者口粮罐头之类的东西。淡水,这儿的冰块倒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过我可没有火把它们化开。我就该直接砸开那该死的玻璃,让这一切来得痛快些……」

“你在抱怨了。”冬兵说。他甚至忍不住撇开一抹笑。史蒂夫,他想着这名字,慢慢继续在脑袋里构建那大兵的形象。二十来岁,不到三十。有一个要好的姑娘,大抵还算高大俊朗。不太会说话,放在平日可能还有些腼腆。

但勇敢。

他这才开始想象史蒂夫描绘的那副情景,一个士兵试图与他的对头同归于尽。那个士兵放弃了看到战争胜利、等到功勋加身的机会,转而投入到一场无望的、个人的战役中去,一架飞机横过极北洋面,如一枚子弹打入玻璃、一只迅鸟撞碎头颅般奔赴死境。而他从死境中活了,苟延残喘,还在试图叫自己显得从容些。

「……我想念伦敦,真的。」史蒂夫在那儿嘟囔。

“你很爱它。”冬兵重复道,“是因为你的姑娘在那儿留居吗?”

「我在伦敦待过,和伙计们喝过几次庆功酒,自个儿喝过一场闷酒。」史蒂夫说,「出于种种原因,我不大容易喝醉。那是我最竭尽全力尝试的一回,但我依然失败了。那会儿我认得的一个人死了,恐怕是当时现存的人当中我认得最久的一个……好吧,外头恐怕也以为我死了,我希望……」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模糊,冬兵起初没听清,他还又重复了一次。

「……我希望他能留在像我这样的境地里,至少不完全是死境。」他说,「我希望有人能听见他。」

通讯两端皆维持了一阵沉默。冬兵终于权衡结束,放弃了完全维持船舱原样,打穿了在风暴中变形的出口。他走到遍及锈蚀痕迹的甲板上,把那通讯器搁置一旁,自个儿坐下来开始摆弄那枚倒霉的指南针。万不得已他还能弄出火,他继续不甚乐观地排想。如果没有另一场雨,如果太阳彻底出来。他测算了一阵方向,随后掏摸出那小瓶伏特加来,给自己灌了一口。

「那会儿至少还有酒可喝。」史蒂夫忽然说,「我身上也还背着个小酒壶,在雪山上御寒用的。里头没剩几口了。我想里头也该够冰了,最好别冒险在用它暖身子之前自己先被冻坏了胃。」

“喝吧。”冬兵说,“喝吧。”而我听见你,他想。他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整片辛辣从胸腔里头蔓延出来,呛得他无端地眼皮底下一酸。史蒂夫微笑起来——他想那人是在微笑——低声道了一句:

「干杯,詹姆斯。」


没有食物,没有淡水,没有热源。玻璃被厚实冰层覆住,周围还有渗水的可能。够不着最安全的舱顶,够着了也没有足以打穿它的热兵器。通讯器还在正常运作,但好死不死到了一个特殊频段,接到它的唯一人士也帮不上忙。

作为一件自带重火力的人造兵器,冬兵接受过地狱式的训练,并且自信在诸多绝境中都有办法生还。然而他思索许久,发觉自己也对这类境况束手无策。一个大兵能做什么呢?即使——如他假设——是一个超级士兵?

而且更倒霉的是,即使自己立刻脱困了,恐怕也帮不上忙。

“如果你当真在服役的话,而且还是上了一架该死的飞机,只要有那么一两天断讯,大家就会认定你回不去了。”冬兵说。

史蒂夫那儿离线了。大概在午睡,或者干一些其它徒劳无益的事。他在一个巨大的寒冰牢笼里,大多数正常活动都没法做,少部分能做的也毫无意义。冬兵给自己拆了包干粮,感受着粗糙纤维在食道中滑动。他觉得恶心,小口咽过了水之后仍然一样。周遭有温和风浪,然而这也不过是个更广阔些的牢笼。

“你是被使命感捆绑到这一步的。”冬兵说,“你自己认定的。你这可怜人。”而自己不过是受命前行。他觉得可怜,并多少也想抱怨两句了。“你和这回的目标无关,史蒂夫。”他又说,“可我甚至都有点儿想去救你了。我知道那没用,可——”

他打了个梗,手掌轻轻搭在了脸面上。

「你知道吗,我有些想家了。」

通讯器就在这时重新响了起来。冬兵阖着眼,听见那声音自他身畔传来,仿佛的确有那么一个年轻人,也许同他曾经清醒走过的年岁差不多大。那人的面目仍是模糊的,然而他已经隐隐然自作主张地勾勒出颀长体态宽阔肩膀,腿脚随意搭放一旁,修短服帖的头发在光亮处是暗沉的金色。

冬兵曾经历过更加孤独难熬的日子,仅在他的磨合训练中他便独自潜入过荒山野岭数日去寻觅废弃基地,而后还在那方继续潜伏了许久。然而他从未像这般发慌,或被引出一个微笑,一句无用的温和言语。直至这会儿,他几乎活得像一个常人了。他隐约意识到这个时,史蒂夫还在那儿继续发话。

「承认这个没什么可丢人的。每个人,我是说每个和我一般去路的人,大都抱着差不多的心态,也聊些差不多的话题。有些人炫耀他们家中的姑娘,也有些人藏下了那姑娘同别人结婚的消息。有些人把老妈来信贴身藏着,每日祈祷时拿出来亲吻一下。」

“那么你呢?”

「我家中没有人了。」史蒂夫说,「没有人会给我寄信。没人在那等我。可我仍然会想念它。你看,我恐怕回不到故国去了……不过落得跟大多数在这场战争中丧命的士兵一般下场,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他的声音隐去了片刻,随后唤道:「詹姆斯?」

“嗯。”冬兵说。

「我希望你还在那儿。」史蒂夫没头没脑道。冬兵阖着眼睛,周遭海浪迭起,似乎涤去了那模糊失真的通讯当中的一些杂质,使那声音显得明晰起来、几乎是从他内心深处而来的了。又过了许久,那端又已经没了声息,他才又应了一声:

“我在。”

他不在。不在那一须臾,不在那遥远家乡。他张开了眼睑,眺望着广阔的、无边无际的牢笼,忽然间泪眼模糊。


04


詹姆斯做了一个长梦。

梦里他记起了他的一部分由来。他的家乡,一个自由国度,一座曾经兴盛、也曾衰颓的城市。梦境当中他不是孤独一人,他有亲人,有挽着他手臂前去跳舞的姑娘,有一位友人,至关重要,关乎性命。那人念他的名字时,他朦朦胧胧间将那一字一顿同他清醒时所听见的、戏称般的呼唤隐隐印证上了。再醒来时他便成了詹姆斯,有了一个属于常人的名字,也如常人一般有了完成任务之外的自我思虑。

交给冬兵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毫无收获。第三日他醒来后,最后例行公事般彻查了一次船舱,同他前两夜一日无所事事间的收获一模一样,止步于零,毫无起色。唯一称得上安慰的东西仍在间歇性地发声,有一阵沉默,再一阵喋喋不休。他测算航道,那边推测落地方位。冰海,格陵兰,极圈以内或以外。

史蒂夫的声音开始沙哑了。他或许含过了几块冰,反正假若始终无法获救,他躯体里那点儿若有若无的热量也维持不了太久。他或许多少掏摸出一些压缩口粮,聊胜于无。冬兵或许听他叨咕过几句,可他着实记不得了。

他们都足够清醒,正因于此才得以意识到自己正陷入怎样的境地。那简易发讯器的针尖久久得不到一个半个有效的颤动回应,詹姆斯全凭着仅剩的理智才叫自己没丢它进海里给鱼的肠胃添堵。

这一日及至夜晚时,船舱开始渗水了。那并不稳固的钢板和支架把他从风暴夜中拯救了出来,可没能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继续挺多久。所幸詹姆斯的口粮和体力都还充裕,于是带着满嘴的恶心烘味把船舱上扭曲裂口的部分拗回了原处。这会儿他已经懒得管行踪问题了,反正假若他当真生还,要如何抹去他的存在痕迹也是该他顶头上操心的问题。

他嘴里那股属于口粮的怪味淡去后,重新开始发苦。然而他没有抱怨,也没有开酒壶给自己犒劳一下。因史蒂夫也在说:「机舱里头开始渗水了。」他的语气过分平静,似乎已经拿定了一些主意。

“去想办法堵住,”詹姆斯说,“拿任何东西……”

史蒂夫没有在听。

「我不知道。」他这么说,「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办法阻止这个。即使我真的在这么暗的光景下找到了漏水的地方,并且成功把它给堵上了……我仍然无处可去。」

“做点什么。”詹姆斯说。史蒂夫没有在听。

「我尝试过其它通讯频道。」他说,「没人反馈,没人接收。你不愿多同我讲两句的那阵子里,我已经尝试过探索一下去后舱的路。结果我想我说过了,或者没有,反正结果都一样——那儿已经被冰块封死了。我还隐约瞧得见里头的尸体,他们死在飞机坠落之前。我探寻不了更多空间,而留给我的空间还在缩得更小。」

“做点什么。”詹姆斯徒劳地重复道。史蒂夫没有在听。

「我想这差不多是注定的了。」他说,「我注定来到这一处,在这儿阖上眼睛。我真讨厌宿命论。」

“那就反抗它。”

「可我想尽办法了。」他说,「只有一个好消息,我并不怎么害怕。」

詹姆斯剩下的言语卡死在了喉咙里,不多时便呛咳起来。他跪倒在甲板上,几乎趴伏着听闻那声音。史蒂夫的声音因沙哑而难辨了许多,但依旧沉稳有力,倒的确不见惊慌痕迹。詹姆斯想他在微笑,在他那么用力构想、仿佛思维足以在虚空间形成沟壑般用力时,那假想的面貌陡然间清晰起来。那张脸孔出现在他思绪尽头,他便牢牢攫住了、维系着那一星半点的幻影。他这么做,而史蒂夫在讲述。

「我想我已经足够幸运了,」他说,「还能多这么一阵可活,还能多留下些胡话,即使我不知道有谁能听见。」


「你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字,可能没有。我的确是一名突击队成员,我领导那支队伍。人们给了我一个足够响亮的头衔,但我早早被现实打醒,从不敢认定人人都听说过那个名号。不管怎么样,那些都无关紧要了。」

“不。”

「你可能听说过这次行动计划,也可能没有。我们要对付的不完全是纳粹,而是它背后的一些东西。你可能知道九头蛇,或听过约翰·施密特的名字,也可能那些都从来不消要你来操心。」

“……我知道。我听过。”

「他们的基地,藏在阿尔卑斯山脉之间。我们攻进了那基地,可他们的头儿施密特跳上了这架飞机。他险些将整个后舱的炸药轰向美国本土,而我阻止了他。」

那声音轻快了一些。詹姆斯沉默以对。

「美国安全了。许多人,许多还在等待军队里的那些伙计回去的家庭都安全了。而至少在那片土地上,并没有人在等我回去。你看,这是一个很容易做出的选择。」

“你那个朋友,”詹姆斯说,“你那个丧命的朋友……”

「我认得最久的一个詹姆斯死在了战场上,为我而死。」史蒂夫说,「他叫这个名字,可我几乎从未这么叫过他。」

詹姆斯盯着那通讯器看。他发狠地阖上眼,好似这样便能叫那面貌显得真切些,不完全是他臆想的产物。

“罗杰斯,”他一样哑着嗓子道,“你他妈的——”

「他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朋友们大都管他叫巴基。」

“——混账罗杰斯——”

「这里是美国队长史蒂文·罗杰斯。一九四五年三月六日。我想是这样。」


05


代号:冬兵

任务记录03

时间:1965年3月17日

地点:北大西洋公海

目标:二战盟军遗舰

*经推断,其遇难前后航线疑似近宇宙魔方失踪海域

状态:已完成

*目标无有效信息留存

备注:回收信息中含有美国队长遗言录音,经验证与目标主体无关,做封存处理

*实验体本身行为操控异常,建议回收


06


「我想应当已经没人在听了。」史蒂夫说。

“我在听。”詹姆斯说。

他回到船舱里去,回到它的前方。船长室这边没有骸骨,不论这艘船是在何时遇难,这里的人都未留守至最后一刻。他想这里或许的确有过一个詹姆斯,的确置身于困境,像大多数自身难保的人一样对一个陌生的求救信号置之不理。那个詹姆斯可能成功脱困了,可能化作外头的船舱里腐朽气味的来源之一。或者那不是个詹姆斯,那不是任何一人,船上的幸存者在真正倾覆前都早早逃生,而这通讯本来就是向空处而发。

詹姆斯不敢继续想象,他捧着那通讯器,小心如呵护珍宝般捧在手里。在这老旧的小东西的边沿,录音灯正在因着持续播放而闪闪发亮。

「我想念美国。」史蒂夫说,「我想念纽约,布鲁克林。我在那儿长大,我和巴基。」

“你会回去。”詹姆斯说。

「我想我快去见他了。我会告诉他我们最后还是挫败了九头蛇,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没有任何牺牲是值当的,他想。他的半边臂膀忽然沉坠下去,咬着血肉的地方疼得钻心剜骨。他说“你会回去,史蒂夫……你会回去”。

「机舱底下已经浸满水了。」那声音模糊道,「我想我该做出选择了。我会去尝试击碎我能够着的最高的玻璃。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想太阳已经下山了。」

“不。”

而这结局早已注定。

「运气好的话,也许我能看见一些星星。我还从没在这么偏北的地方看过星星……如果我不行,希望有人能看见它们。」

它们将长存,詹姆斯想。它们已经存活亿万年,也将继续存活那般长远。一个现世的幽灵守在那二十年前的回音旁,止不住颤抖和哽咽。然而他再未等到下一句,通讯断去,录音结束。巴基·巴恩斯跪在那地方,外头潮浪翻涌,星辉浮动。

“我会,”他说,“我会陪你到最后。”


巴基再从那舷窗往外望去时,外头终于隐隐见着了微小黑点,还在迅速接近,缓慢放大成行船的外廓。

他测算了一下距离,在来者离得更近、足以目击到有活人在这边活动之前跃进了海中,谨慎地附在船身侧畔。再近些时他目击到了招展的英国旗,目击到抛下的绳结和锚索。那老旧的战争遗物终于被再次拴住,而他屏息静气,借着人员往来的时机悄悄潜入了生境。他像个偷渡客一般蜷缩在乏光的船舱之底,试图修复他自个儿的监听和通讯频道。船上的人们在确认有没有被困者,有没有其它不速之客,最后为着那破烂玩意儿得以在风暴中幸存而惊叹不已。

随后是通讯接入,那端说:“汇报情况,冬兵。”

他需要到生境里去,巴基想。到活人的国度去恢复气力,随后再一次潜入死地。他要向北去,直至寻着那遇难机舱,寻着那整个世界都仍未发现的、沉睡的英雄。他要到冰原去,踩着新雪和开裂的薄层,在海水上跋涉,去做些徒劳无益的事情。

他要将自己带去那地步。他要带史蒂夫回家。

他不记得自己的报告中说了些什么,或迟疑太久,没有讲述任何事情。他终于站在了实地上、站在了基地里、站在了指挥官面前时,他仍是那副模样。他遗忘了任务,尽管他完成了它。他一无所获,他并非完全一无所获。他想他要去那里,去寻找一个人。

“将他放回去。”指挥官说,“洗洗他的脑袋,然后回去继续冰冻。”随后他感到刺痛,感到冷。他很久以前体会过,有人和他体会过一样的物事。

他又陷入那苟活的死地了。在他忘记一切之前,一滴水凝固在他的眼角。

 

07


“我找到了一些东西,你可能会感兴趣。”玛丽亚·希尔说。

尼克·弗瑞从桌前抬起了头。“什么?”他问,“我还以为上世纪那些老掉牙的任务疑难品库存该直接打包低价对外处理,说不定还会在二手市场上唬住些可怜人。”希尔摇摇头,告诉他没那么简单。

“说实话,常规整理只有一点儿成效,怪不得这活儿被搁置了那么久。”她说,“但那一点儿成效挺惊人的,我想也许对你的‘复仇者’计划有些帮助。”

她拿出了一个古旧的通讯器。弗瑞看看那东西,又看看她。

“我听完了。里头有录音,我将它录下来整理剪辑了一下。如果有兴趣的话你可以去听完整版。”她说,“这恐怕是我们离美国队长前所未有的最近的一步。倘若他当年真是落在了永冻区,恐怕我们现在还有希望找着他。”

“遗骨?”

“谁知道呢,也许收获远比那更大。”

弗瑞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点了下头。

“根据你收集到的线索先去做基本推定。如果评估可行的话,我们行动。”他下了命令,“我也要去亲自听听。”希尔应了声,她还犹疑了一下。弗瑞问:“什么?”

“录音主体应当是在一九四五年三月的由史蒂文·罗杰斯本人录下的没错。”希尔说,“好巧不巧地被收到了讯号,可惜未能展开搜救。”

“那是上一个时代的不幸,也许能成为这一个时代的幸运。”

“我知道。”她说,“只是……后头还多了一截,像是在那之后新录的。不确定由来,也不能判断具体年代。”

弗瑞看着她。希尔耸耸肩,示意对方跟着她来。他们行至档案室,她将那些个录音片段调出来,笔直拖到了最后一个。一个男声,迥异于那些音像资料当中属于美国队长的声音,在低低阐述,只得一句:

“我会陪你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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