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 HERO is a heavy n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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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U][Wanda/Pietro]Sand in the Hourglass 时沙(01-10)

五一就在HK刷了复联2,陆陆续续囤了一些字等到上映发。终于上映了我先哭一把。
本篇隶属强行吐便当第一发,并有强行和睦化复联,强行唾弃嗨爪,强行给设定不科学洗地,强行拉扯尾灯自己透露的另一版结局,以及暗示性地强行掰扯我认定的身世——我不管漫威在电影漫画里分别怎么改设定我不管。反正他们就是被吉普赛人收养带大,亲妈卖过花然后被埋葬在鲜花的山岗上,远方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亲爹在西彻斯特和老对头下棋。
而且因为我长期认定是姐弟,所以对于兄妹设定只能打哈哈过去了,通篇模糊用词。
至于你说我给旺达开挂——不,我已经把她的正常挂值砍了一半了。朋友你听说过HOM吗。
另外,本篇文风九曲十八弯,但是本质上还是个走低成本喜剧路线的傻白甜。

仅以本篇送给所有和我一起先打剧透脸、后被官方打脸、然后试图把耳光甩回给尾灯的小伙伴。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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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d in the Hourglass
时沙


CP:Wanda/Pietro
分级:PG-13
衍生:Earth-199999
警告:涉及漫画参考设定衍生、电影大量剧透和亲缘BG,想好再下拉。
弃权:都不是我的,你倒是给我啊。

I am the sand in the bottom half of the hourglass.
  - Immortals, Fall Out Boy

01

  新来的女孩披着她的红外衣,和团队里唯一的机器人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倒霉。”罗迪评价道,“如果老伙计托尼还在这儿的话,他准会觉得这是一种极大的资源浪费。”克林特从旁发出一阵嘘声,山姆倒是咧开了嘴。在场的最后一位男性成员不予置评,他抄着胳膊站得像柄标枪,神情凝重似即将发生一场大战。
  上一场大战才结束不久,史塔克基金会的援助源源不断地向全球输出以堵住大部分闲人的嘴。反对派举旗表示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复仇者联盟本身就是危害。他们的论调颇为熟悉,以至于克林特多嘴开过玩笑,说没准某个人工智能还在互联网上活动,变成一个网路幽灵来继续对抗这队伍。
  队伍被换了血。有人离开,有人一去不复返,有人回到原本的地界去,更多人加入进来。任何队伍都可以经由战争团结起来。两位新成员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一个小丫头,一个还不满周岁。他们黏在一块的时间还不太长,不够发生普适意义上的爱情故事——然而那女孩的神情专注而认真,恐怕已经投入了过多的兴趣。
  队长说:“闭嘴。我们都知道幻视是个伟大的生命体,我们要予以尊重,也不要妄加揣测。”
  克林特说:“注意言辞,队长。”
  队长说:“他救了她一命,就像她的兄弟救了你一样。”
  克林特就闭了嘴。大家一齐闭了嘴。人们一齐往那女孩的方向看,她的眼睛里猩红光彩闪烁,她的手掌悬浮在机器人的头颅两侧。她的神情变幻不定,无法判断她即将大笑还是哭泣。混沌先于一切,那是她的能力。男人们三三两两地交错对望,各自拧起眉、耸个肩或者将嘴巴歪向一旁。他们终于停止了无趣的口头争斗,转而等待其中一人提出仲裁。
  队长不说话了。反而又是克林特打破了僵局。顶着退役名头跑出来看看朋友的弓箭手搓了搓鼻梁骨,说:“我开始怀念复仇者大厦了。”
  于是现任复仇者们就一边缅怀着旧基地,一边绝口不提他们为什么搬离那里,一边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活动室。纽约州北阳光灿烂,大把的午后良时自玻璃墙外如金沙般倾泻一地,那女孩就在这光景的边缘,置身在一小片寒凉的阴影地中,忽然舒展了眉目。

  旺达·马克西莫夫沉浸在一片宁静的海洋中。
  起初她犹疑过是否要进入幻视的思维。头一次这般尝试时,她读到了毁天灭地,一瞬就能崩坏一颗星球,更不消提一颗试图窥测这幕哀剧的心灵。即便事后真正活过来的、新生的个体邀请她再次进入那里,她也犹疑不敢尝试。“战争中所有人都会心怀畏惧,即使是最勇敢的那一些。”机器人说。他并没有自命神明,然而却比前一个自命神明者更加高明。
  人们会敬畏神明,却不会拒绝同神明交流。
  他们在人群交谈的边角处坐下。两个新生的英雄,甚至不知晓自己和这个团队将何去何从。旺达望进这机器人被赋予“视觉”的部位去,“他”的双眼已经万分接近于人类所有的了,又在那般脆弱的基础上增添了机械般的平静与反常的明亮。那双湛蓝眼睛里蕴藏着另一个世界,一片湛蓝海洋,一颗初生的星球。
  她将自己投入进去,于是她便被光芒所环绕了。
  “这很奇妙。”她脱口而出,徜徉在纯粹的、微粒般的光芒之海里。年轻的机器人诞生的时日并不长,他的思想如他的年岁应有的那般纯净,璀璨金芒近似神圣。她沉浸得更深,思感犹如幽灵般悬浮其间。每一个微粒都有如实质生命般律动,呼啸而过一整个精密的程式。她不理解它的意味,索性也就放弃了思考。
  她的思感往更深处浸入时,所窥得的情景忽而复杂起来。她仿佛实际看见那人造的灵魂,犹如一颗初生星球,最为原始的万物在其上生长衰亡,唯有窥视者永恒不变。没有骤变,灭世未临。她看见蝴蝶振翅、粉尘骤落,灰烬诞生,重造新芽。她看见衣不蔽体的群人行在土地上,建起村庄城镇,形成族群,战争交替和平。
  “这就是你所看到的吗?”她问。虚空中传来一个简单的意念答是。“这感觉……就像程式。”
  “我比寻常的生命更坚强,看到的也比他们更多。”
  “你想让我看到这些。”旺达想。她的念头在这璀璨空间中掀起一阵波澜,很快又有了那类肯定的回应。“为什么?”
  “我恐怕比大多数人类本身更容易看清他们。”机器人的回应很快,光电般触及她的情绪深处,“我认为你需要这个。”
  “我需要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
  她眺望着那些花朵,如血似火;新雪初降,凋零落尽。鸽群在她近前起飞,一颗子弹崩断了它们的性命。“生命本就这般短暂,”那些微粒、这整个世界都在尽心尽力地向她传递,无数信息流蜂拥而来,“它们脆弱,容易夭亡,然而总有无数因果将它们联立起来,生生不息,这就是它们最美丽的地方……你需要看到这个。”
  在光芒深处,墟烬缠绕,一座飞翔的岛屿升入云端,在雷电中化为灰烬。在那方死地之外,幸存者从浮空的人造物上凝望这一切。一个孩子跑向母亲的怀抱,一些死难者安静地横躺其间,有人为他们的身躯盖上布幔。
  “不要告诉我这就是英雄存在的意义。”女孩想。
  她在这全世界最平静的一颗心灵当中终于看完了一切,随后她自己维持的平静骤然破裂。她如失重版急速坠落,真正落到那环境当中,像一个穿入时空间隙的幽灵般强行找回了自己的手臂腿脚,在混乱与恐惧中奔跑穿行,寻找一处可能横亘在地面上的银亮颜色。那是很漫长的一天,多少人睡下便未能再起身。生命不过如此短暂,不足以叫她寻找到她想寻找的人。
  随后,她在自己未能及的那一方现实的映射中蹲坐下来,在一颗闭锁心灵的孤独一隅里,发出了漫长的、无声的叫喊。

02

  皮特罗·马克西莫夫坐在复仇者大厦天台上喝咖啡。
  这个过程说来也简单。他在战争中受了一次挺严重的伤,攻击来自一个扫射地面的疯狂机器人。他中了天杀的四十七枚子弹[1],然而竟然无敌幸运地没中心脏,没中脑门,甚至没中肺叶——他栽下去就地休息之前还能顺畅地说上两句话。弹孔有点儿多,不过他的新陈代谢还能跟得上,他只需要躺在浮空岛上歇息片刻,在这东西砰然坠地之前折回去带上旺达,最后按计划跳上救生艇就行了。
  结果旺达在他脑海里尖叫了一声,他忽然被掐断了对她的联系,顺带着整个人被震懵了。
  年轻人很是悒郁,只好任由自己被那个矮个儿弓箭手拖了回去。他暂时没了高速行动能力,但这不影响他冲着代号“鹰眼”的弓箭手大喊大叫。他甚至从地面上窜起来戳吧戳吧了那家伙的胳膊肘,但对方已经寻了个地方躺下,感叹起这漫长的让人疲累的一天。皮特罗在飞艇上跺着脚。他站立在片片再也站不起来的人当中,忽然感到有点儿哀伤。
  他们最终还是落回到索科维亚饱经疮痍的土地上,红脸庞机器人带着他的姐妹出现了。皮特罗在爆发出一阵高速奔跑、放下心来的同时,又好奇起自己忽然受挫的能力。诚然他和旺达之间具有某种联系,在那柄权杖改造他俩的时候这种联系分担了他们的苦痛,反过来可能也被权杖强化。在那短暂的逃亡路途中,旺达这边显然出了某种毛病。他跑去表示关怀并试图询问,然而她扭过头去,表情凝重而僵死,半晌没有说话。
  这表情他见过,他们十岁时从废墟里爬出来,那之后一年她都是这副模样。
  皮特罗不明所以,然而他凑上前去,亲了亲她的头发。回程的途中复仇者们之间没有过多交谈,他们在纽约闹市区放下了一批人,史塔克仰头对着那栋地标似的高楼嘟嘟囔囔这地方需要修缮。有人提到了改变,有人提到了新基地。旧人们围作一团,进行他们事关人类未来的伟大表决。旺达站在一边,用一件短小皮衣裹紧自己。
  她仍然对皮特罗的问话充耳不闻,做不出任何回应。
  而且接下来这个团队内的所有人对待他都是如此。
  他冲着美国队长大喊大叫,冲着钢铁侠做鬼脸,围着战争机器绕了三周,甚至推了这铁壳儿一把,里头的人说“我脚下打滑了”。鹰眼拍了拍黑寡妇的肩膀,跟她聊起了地产装修问题。没人抬一下头。
  拜托,就算马克西莫夫小子跑得很快,像风一样来去无踪,但也不至于连存在感也被蒸发进了空气里。
  所以皮特罗·马克西莫夫忧郁地奔跑过整条第五大街,忧郁地从星巴克穿堂而过还顺了个杯子走,忧郁地在员工刷门卡进入大楼时先一步窜了进去,随后坐在复仇者大厦天台上喝起了咖啡。
  他才不管是不是有哪位男士正和营业员面对面地发愣呢。
  他的美国公民身份问题都还没个着落,口袋里连五美分都没有,唯一的亲人不打算搭理他,她新交上的那些个朋友也一样。他们拍拍灰飞去了新基地,留下一个空架子,还有一个从第一线退休的前军火贩子住在这个空架子里。
  皮特罗嘎嘣咬碎了第三块冰,坐在托尼·史塔克的产业上,搓乱了自己的一头怪异短发。

  谈及史塔克,他的火气还没消下去。
  尽管复仇者们对他们进行过语重心长的教育,大概就是那类“你在超市里买了把刀拿它去砍了别人一家但是生产厂家也不犯法”的理论。狗屎,皮特罗说。人拿着一把刀有很多用途,砍什么也不一定要砍人。可是炮弹造出来就不一样了。他起先就觉得史塔克是那类最不该成为英雄的人,因为他手里拿着武器谈和平。
  后来他觉得奥创和史塔克是一类,反正从出生上来说他俩的确联系紧密。
  后来他意识到他们和奥创站过一路。于是他的思路就此打结。
  仇恨并非坏事。仇恨能帮助人从死地中站起来,让十岁幼童用双手刨开一道生路,为一口清水而欢呼得忘记了血肉模糊的指头。关于指头尖上有没有被磨出骨头这种细节,皮特罗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的愈合速度很快,即使在接受改造前也要稍稍快于常人。孩子是最容易遗忘疼痛的一类人,他们的重心难寻,寻到了也往往只够留出一个空位。
  仇恨对于任何人而言都不是坏事,要不然这世界上最强英雄团体也不会以“复仇者”来命名。人们总归是需要一种强大的推助力让自身团结起来。然而皮特罗·马克西莫夫跌跌撞撞地跑到现在,忽然发现自己奋进的目标绕成了一个死循环。眼下最好的选择似乎是跟着史塔克那类人一起自命为英雄地混日子。
  但是史塔克撂挑子不干了。
  皮特罗把纸杯揉成了一团,把它投进了一楼的垃圾箱,然后窜到了地下室边缘。史塔克的运营总裁兼史塔克本人的金发女朋友刚刚离开,门还开着,他便一个箭步到了站在实验室当中愁眉苦脸的科学家身边。
  “老板——”人工智能用温软的女声提了个头,还没陈述实质内容就被她的主子打断了。“把标号T3的图表投给我。”史塔克说,又连珠炮似地下了一连串指令。皮特罗在一边托着腮帮子看,等了五分钟才等到一句非技术性的:“班纳有动静了吗?”
  “目前还没有关于浩克的新闻。班纳博士本人并不会随身携带信号源。”虚空中传来声音说,“我们还需要更多时间。”
  “我倒希望别太快出现浩克的新闻,虽然我的确很想念班纳老伙计。”
  史塔克打着哈欠,旁边伸来一根机械臂递了杯咖啡,他拍了拍它的悬臂。他看上去情绪不好,无处排解,不知道一个长期缺乏睡眠的科学家会暴躁得毁灭世界还是给自己一个枕头。皮特罗恶意地揣测着,他想东西太快,脑袋里各种思绪天马行空地跑。说实话如果这是那种图纸乱飞的传统实验室,他可能已经在四处叠飞机添乱了。
  “你看,这种结局不错。两个给全世界添了大麻烦的疯狂科学家都离开了团队,一个待在这里,一个不知所踪。”史塔克说,“人们的英雄还在,多好。”
  他或许是被咖啡烫了嘴,吐出舌头哈了几口气。皮特罗已经看完了一遍完全看不懂的各类方程式,百无聊赖地蹲在了门边。
  “一批新成员。罗迪我信得过,那个威尔逊队长信得过。幻视是个定时炸弹,不过我倒觉得他是最不会出问题的那个。”疯狂科学家之一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还有马克西莫夫,那女孩儿挺可爱。可惜我们没法给她兄弟一个体面的葬礼。”
  皮特罗从地上蹦了起来。
  “我什么?!”

[1]出自乔斯·韦登《帝国》杂志访谈。

03

  “一种治疗。”幻视说。
  他不厌其烦地分别回答过三次这个问题,这点大家都知情,可还是憋不住好奇心和质疑。头一次是战争机器,第二次是猎鹰,第三次美国队长也忍不住了。“你们在做什么?”可能是罗曼蒂克——偏偏又不是。
  “她产生了一种类似战后心理创伤的症状。”幻视用他礼貌而平静的声音说,“她的神经电读数异常,这不利于她维持稳定的情绪,如果长期这样下去,甚至可能无法维持稳定的精神状态。我并没有接触过这种症状,只能尽可能地先维持她的平静。至少我的思想是平静的。”
  “是啊,如果能读取的话,你的思想恐怕是我们当中最有逻辑的那个了。”
  史蒂夫·罗杰斯高举双手,抬头看着这个完全冲击了他既定世界观的人工产物。他放下手后,以惯常的老好人心态询问:“成效如何?”
  “即使以人类的标准来衡量,她也显得太反复无常了一些。”幻视说,“我不会进行强迫治疗,所以时间由她选择。事实上比起治疗,我更愿意称之为安慰。”
  “——然而她有时候会接受,有时候却会抗拒?”
  “没错。”
  来自两个不同年代的高精尖科技产物在走廊上一点头便拐上不同岔路,留下比较老的那个独自走到室外。史蒂夫站在一片晴好的蓝天底下,决定放弃思考附近会不会被安插摄像头以供各大媒体拿来消遣,反正肯定有一个通向只有史塔克待着的复仇者大厦。战争机器和猎鹰正在做空中训练,克林特正套着大头T站立在飞行场地边缘,看表情像给上头两个一边飞行一边嘻嘻哈哈的家伙一人来上一箭。
  “我希望你不是放女士们去进行私密聊天了。”史蒂夫抬头去瞥时,太阳有点晕眼。“据我所知,她们的关系可算不上良性的。”
  “姑娘们之间的关系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老冰棍儿。”克林特答道,“她们没准正在和劳拉远程交流。当然我更倾向于娜塔莎在给那女孩补习现代都市生活。你应该注意到她的造型变化了,看起来卓有成效。”
  “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
  “你在二十一世纪睁开眼睛的前一秒,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灾难还没结束。这不影响你随后和一堆你从前压根不熟悉的人搞好关系。”克林特说。他弯曲手臂,做出一个手指顺滑过弓弦蹦蹦作响的动作,随即撇开头去,躲避了猎鹰呼啸而下的一阵烈风。
  一分钟后他们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远足,到周围未完全开垦的森林中去。把盔甲丢在身后的罗迪尽心尽力地转述着托尼·史塔克近来的动向。他们的前队友依然是个大忙人,就算不忙他的公司,也永远在忙于给他的盔甲更新换代。“我看他近期再没有制造什么怪物出来的机会了。”罗迪说,“往好处想,班纳不在,赵博士近期都不肯离开韩国,他一个人只能在小范围内给他的铁壳儿搞搞升级……”他们聊到了布鲁斯·班纳,聊到了绿色大块头。史蒂夫一个劲地往林野深处走,裤脚都蹭上了一层土灰。他的步子或许大了点,克林特和罗迪的声音都被抛在了后头。
  “……你不需要连散步都带着一种毅然决然的劲头,超级士兵。”山姆说,“你的表情凝重得像要跟我们每个人都进行告别。”
  史蒂夫在荒地中停下来,一脚跺上旁边虬曲外凸的树根。
  “相信我,我真正告别的时候不是这副苦相。”他在枞树皮旁边说着话,边用手掌磨蹭它们的纹路,“我也不是托尼或者索尔,没事就跑到天外去。”
  “我猜也是。”
  “我在想幻视所说的旺达的症状。”他说,“她状况不妙。”
  “来自康复中心的友善建议:每个人都会有战争后遗症,或多或少。”山姆说,“每个人都失去过一些……不管什么。”
  “你们分享的故事当中包括失去至亲的吗?”
  “恐怕并不少。”
  “那你该和她谈谈。”史蒂夫说。
  他望着荒林深处,目光深远,像能从那里看出一方被掩盖的昔日战地。那类战地在远离美国土地的另一片大陆上或许比比皆是,埋过骨头,然后被陈血灌溉的新草和鲜花覆盖。
  “在那之前,我会和她谈谈。”

  旺达安静地坐在休息室一角,半趴在桌面上,柔顺的棕发拢在一侧垂落肩臂,手头红光浮动。她严格服从训练建议,从微小的、脆弱的事物开始练习自己的掌控能力,即使在游戏中也这么进行。她的手头是一副拼图,散落的碎片尽都浮在半空,一片片从缺损边角的上方滑过,选定了一个便悄然而落。她的情绪常常起伏不定,但至少此刻她看上去更偏向于快乐。
  史蒂夫旁观了一阵,不确定是否该在此时打扰,然而女孩儿自己开了口。“下午好,队长,”她说,“想谈些什么吗?”
  “我知道你能读到我们的想法,”队长说,“但至少别太滥用,行吗?”
  “我没有刻意读取,我只是感应到。”旺达说。她的声音低沉而模糊,像个实打实的女巫在絮语。“你们对我的能力记载可能不那么准确。”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同。”
  “反正你也不是来了解这点。”
  她露出微笑。这年轻女孩在微笑时眉眼都舒缓着,仿佛整张脸孔都被一道微光笼罩。史蒂夫向她靠近,脚步在空旷的室内拍拍震响。他自己都觉着这实属打扰。可那女孩的游戏并未歇止,她仍然在指挥那些拼图依序下落,史蒂夫凑得近了,才看出那是半幅寻常的风景人物图。一边的盒盖上绘制着一片丛林,林间有着结伴玩耍的男孩和女孩。女孩的那半边已经完成,她刚落下一片去,是孩子们牵合的手。
  “索科维亚的混乱从未停止过。人们忙着互相争斗,没时间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她说,“在我的家庭还完整存在时,我们没有什么多余的乐趣。父亲会从街上撕一些招贴画回来,剪成碎块让我们拼回去玩。这种乐趣很廉价,但是陪伴我很长时间。”
  “这很有益。”史蒂夫答道,自觉空洞无用。旺达摇了摇头,轻声叹气。
  “皮特罗的动作比我麻利得多,但是这类游戏他总是玩不好。”她说,“他负责把所有可能的碎片给我挑选出来——皮特罗……”
  她猛然倒抽了口气,红芒骤熄,那些多余的碎片齐齐掉下,在图幅边缘各自散落。她循着这次夸大的呼吸直起了身,浅色眼睛里黯然无光。她出神地望着她未完的成果,和那道从中截断的歪曲界限。她用漆黑指甲点着最末落下的那一块,露出做梦般的神色。
  “你有过兄弟吗,罗杰斯队长?”她问,“我们都知道你的故事,你踏上战场时早就没了双亲。我不问这个,但是你有过兄弟吗?”
  她的声音和神情一般飘忽,然而像梦魇般足以直指常人内心深处。史蒂夫捻起一块蹦到桌沿的边角残片,盯着那块灰绿颜色瞧了一会儿。“我有过一个朋友。”他说,“他像我缺失的一切,在我一无所有时仍在我身边。我失去过他。我知道那类滋味,就好像失去了一半生命。”
  “我看得见他。”旺达说,“我知道你的感受。”
  “那么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
  “可以,但你要知道更多。”
  史蒂夫把那块碎片丢回了那堆同伙里。旺达仍然点着她最后落下的那一块,触碰在静止画面上交握的双手。她屏息静气,笑靥温柔。
  “我有过一个兄弟。”她说,“我们是同胞,年岁相差无几。我们从生命的第一刻开始相伴,我原以为会直到最后。他不全是我的另一半性命,我们本就相连,从最初到最后。我们相聚才会完整。”她漫不经心地一挥手,已经拼好的那部分图幅骤然皴裂,并非重归碎片、而是化为粉尘。“然后——”她说,“我或许已经死了一次。”
  她看向倾听者。史蒂夫犹疑着伸出手去,试图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而她动作迅速地起身冲撞,一头埋进他的臂弯里。她的周身都在剧烈颤抖,眼睛给史蒂夫的衣料都沾上水渍。
  史蒂夫越过她的头顶,看见那方彻底毁坏的拼图模板,无言地抱住这女孩的抖动的肩头。

04

  他们自以为已经好好向他送别。
  没有葬礼,没有墓碑。索科维亚人把亲人的遗骸抛向那浮岛空出的深坑当中,随后向下投放了一场大火。教堂已经不在,神明不复庇佑。部分原本就对此不太笃信的人只顾着悼亡,让至亲之人埋骨于家乡。他们说服信徒这更接近神明旧日所在之所,于是追葬仪式就这般日日往复。
  在复仇者们彻底离开之前,他们在旺达的带领下旁观了这一仪式的首次进行,并且恐怕赋予了多过悼亡的意味。出于对其中某些人善心大发的不确信,皮特罗原本还奇怪原因,这会儿他才醒悟过来,那些人或许是以为他也埋骨其中了。
  然而怎么说,一个奔来跑去的大活人也比一次群葬更具有说服力。他做出的尝试形式并不少,复仇者们对他的声音和视觉骚扰毫无反应,对他涉及肢体的动作要么毫无察觉要么以为是自己手脚出毛病,对第三方物件的浮空运动好像也找到各种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圆了过去,谢谢小笨谢谢星期五谢谢不知道哪根机械臂——但是他又不像是类幽灵存在,至少还不能穿墙,这点在他故意把自己碰了个脑袋瓜之后得到了充分应证。
  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他跑得太快真的人间蒸发了。
  皮特罗考虑这码事考虑得脑仁发疼。他在史塔克的大楼里上上下下地兜了几阵圈,那个稀奇古怪的人工智能倒是真有几次发现了他的行踪,然而并没有逮着他的正主。皮特罗非常感动,几乎就要停步跟她交流一番了,不过考虑到他对姓史塔克的玩意儿依然存疑所以他也没有真的去实践。他从各个不明所以的员工口袋里零零散散地顺了几张可怜巴巴的钞票,跑去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他试着把零钞交给报摊老板,倒是在这些天来头一回得到了属于正常人的回应。
  《纽约时报》头版头条还是在讲他刚窜出来的那地方。他不感兴趣地哗哗翻过,在走过拐角之前就已经粗略扫完。头版和国际版、纪事区和社评区,哪儿都找不见索科维亚战争的始末。一个疯狂机器人创造了一座浮空岛,一个自命为救世主的疯子创造他的灭世契机——这么大的事件仍然只余得捕风捉影,以及“复仇者联盟再度拯救世界”的粗略概括。没有天空母舰,没有救生船,没有关于新成员的播报。
  没有关于皮特罗·马克西莫夫的只言片语。
  “地球最强英雄,我还以为他们会搞个面向群众的新人加入仪式呢。”年轻人捋顺着报纸折脊嘀嘀咕咕。没有,什么也没有。人们照常对疯传的各种小道消息乐此不疲,投票猜想那场战争中出现过的正派和反派各自是怎么回事,很快就连正派反叛的讨论都淡去。话题热潮的更替速度比他跑得还快,假若没有什么新的爆点出现,大概也就听不到复仇者们的什么事儿了。
  然而在人们遗弃复仇者之前,复仇者就已经遗弃他了。皮特罗忿忿不平地把报纸捋成个直筒,在手里敲得梆梆响。他转过拐角的那一刻,身后哗啦飞出一片形状图案各不相同的纸飞机,有的循着一阵风尾被卷上天际,有的一头栽倒在地。

  “我将在这磐石上,建立起我的教会。”[1]
  那颗石头钉在那个红脸机器人的脑门上,那个机器人和其他复仇者一般窝在他们的新基地里。皮特罗在脑海里筛选着接下来的方案,作为手脚最快的那一类人,他已经从那栋大厦里搞到了新基地的坐标。他盘算着是自己跑过去还是等下次史塔克去探班时混过去更划算,前者恐怕不是一点儿路途,但总归是不需等待。
  他想念旺达了。
  想到这里他脑内那些上了马达般出离脱缰的思路一下停了摆,就剩这简单的一个。他想念旺达了。他们分别得并不太久,对于他们而言或许过久了——尽管他待在她身边就像是一团空气,这事实让他挺沮丧的以至于他一时没跟上那条航道,现在他还是想念旺达了……
  空气必不可少,不然人会死。皮特罗打定了主意。
  他用顺来的钞票又买了一杯咖啡,在露天荫伞底下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旁边一个戴茶色墨镜的白头发老头儿[2]感叹“哇,现在的年轻人真性急”时,皮特罗又在嚼剩下的冰块了。他离开前尽量友善地冲那位老爷子点了点头,尽量不用会刮起路边姑娘越来越短的裙子的速度走路。这些从未了解过大战始末的、并不知晓他名字的平民倒是全都能折射出他的存在,然而这些人群脆弱而平静,不为战争而生,或许一辈子从未接触过真正杀死了人的子弹头。
  皮特罗漫步在纽约街头,打从战争结束后头一次真正地、毫无目的地放慢脚步,好像他确然能就这般混入周遭平庸的人群。他掏了最后一点钱,在路边摊给自己弄了顶样式并不花哨的棒球帽,遮住他那从实验中带来的、古怪的银亮头发。卖帽子的金发小妞问他为什么非得遮住,它们看上去非常独特——这称赞让他多停留了一秒,回应了一个短促的微笑。这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久了。
  “天知道这帽子底下的东西是什么,至少我知道有一些人第一反应不是这有多酷。”他在脑子里用力地想。他不太想用“怪物”来形容自己,至少是不想让这个词头也牵连到旺达身上。
  他并没有贸然加快脚步,用对他而言近乎悠闲的速度多漫步了一阵。他也说不准是觉得这地方更好,还是情愿留在那些不知道为什么再也觉察不到他的人身边。然后他的脑袋拐回了弯去,说他们分别得太久了。一秒足够一个微笑,一分钟足够一次意外,一时足够一次生离死别。一日之隔便彷如两个世界。
  或许不是“那些”,只得一个。

[1]奥创语,援引自《玛窦福音》16:18。
[2]没错,其实这人是斯坦·李。

05

  克林特在梦境中眨眨眼,并不清楚自己落入了怎样的境地里。
  他倒是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个梦,中了知情的那点儿概率。他站在某间他并不认得的居室内,灰暗墙漆片片剥落,两张床铺分挤在两面墙边,有阳光拉进来的那面墙挂着很上年纪的鲁特琴、摇铃和风笛,另一边被挂框和古怪的金属、骨头、羽毛坠饰填满。挤过床铺留出来的那条空道,向外生长出一小方勉强可供两人跻身的露台,一道麻绳连带着下方不同形状衣物的阴影在墙壁斜面摇摇摆摆。屋里充溢着一股扬尘味儿,嗅上去并不安全,仿佛随时会被点着火星造成爆炸。
  在克林特循直觉做出判断的同时,他看见两个孩子坐在悬挂坠饰的那面墙边摇晃着脚丫。男女各一,头发是深浅稍有分别的、温软的褐色,眉形精神地上挑,眼睛是湖蓝和翠绿的,嘴角自然而然噙着微笑,裹身在朴素的布衣里,灰的和白的,活像是来自河谷溪涧与山丘林野的精灵。男孩显得更戒备一点儿,女孩则拉着他的手。他们并不始终牵在一块,牵连起来时动作缓慢而放松,一人的手指滑向另一人的掌心里头。
  克林特委实觉得无趣,然而也只得观测着这简陋民居里仅有的两个人。他刚刚试图向外走,至少从露台看看外界的相貌,结果刚起念头就发现梦境本身在阻止他,好像屋外有些可怖东西,在潜意识里叫人回避。大门在他开始感到不耐时打开了,两个成年人一前一后地自楼梯口走进来,热情洋溢地弯腰迎接像弹头般窜起扑来的孩子们。在任何地域上,孩子们对父母的称呼都是相似的。那女孩儿得到了来自母亲的一个吻,咯咯发笑。
  这对父母显得矛盾重重,难说是亲善还是疏离,然而不论如何都归于平庸,甚至与孩子们并不十分相像。他们风尘仆仆,手里的提篮盛着简单的瓶装水和干面包。男孩接下了担子,那两个疲惫的成年人便向着屋外走去。看上去他们的进出倒不受限制,克林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当羡慕。
  他们在外界夕阳沉坠中回到房屋当中开始用餐时,脚下的地面猛然震动,顶头发出难听的砖石皴裂声。这些所耗时长浓缩进了常人所能反应过来的十分之一以下,顶板早于土灰重重砸落。克林特倒是没有受到这骤变的波及,但他仍然下意识地拿手臂挡住了头。等他醒悟到这梦境至少对他而言是无伤的、并想起来重新观测周围景象时,周遭早已天翻地覆了。
  一枚炮弹,他意识到。曾经是露台的地方完全消失,地板当中裂开了恐怖的孔洞,阳光从倒塌的墙根边肆无忌惮地横扫进来。这可怜的屋子剩余的部分正被埋进重重瓦砾下时,第二发炮弹轰然而至。它在一方光明完全被埋没前直插入损毁的陋石地面,而就在那一刻,克林特看清了,那张狭窄些的床板底下,蜷缩着两个惊魂未定的孩子。
  人们从他身边走过,听闻还有一枚未爆的弹头后惊恐地绕行。他们的样貌皆模糊不清,交谈声低如幽灵絮语。他们看待房屋旧址的形式和他们本身都缺乏生气,像是某时某地一个造物者怀揣着人所能有的最大恐惧而凭空捏造了这些——那恐惧针对死亡。黑夜降临,寒冷交替,另一摊瓦砾的缝隙中隐约露出已成废铜烂铁的旧风笛。克林特想离开这个梦境,但还有些念头将他拴在这里。那些念头未必来源于他本身,他分得清楚。
  地底下不断传来细小的、几不可闻的声响,像是虫蚁在刨出洞穴。太阳升起又落下,这份难耐的、可怖的拘束时光还在延续,那些声响更衬得外界的寂静。克林特数着指头打发时间,又沉下心思去想,那绵延在这方死寂当中的畏惧何时才会消停。
  那枚弹头仍然没有被引爆。虫穴工程还在延续。
  光暗寒热又交替了一次后,那点难以辨识的动静终于明晰起来,最后化为一片跳起的瓦砾。一只手将它掀开,指甲翻折、淤血遍及,尖端的血肉一同溢出表皮。接着它又收回去。或许又耗费了一个世纪,那女孩才从一条狭小通道中匍匐着挪移出来,随后她掉转过身,费力地抓住最先头那只手,终于又抓住了让行于她的兄弟。他们各自搀扶着站起来时,脸庞不被尘灰沾染的部位都尽是煞白,新沾血的、已凝固的素衣都被染成红的和黑的。他们小心慢步地向废墟的边界挪移,女孩牵着男孩的手,血液伴着故乡的灰烬相汇。
  他们终于离开了废墟的范围,随后他们开始奔跑。他们步履蹒跚,很容易就能跟上,但他们还是执拗地、不停歇地向前跑去。他们堪堪跑出那方不幸受波及的贫苦区域,便已经跑出了城市的范围,旋即便一头栽倒在草叶之间。
  那女孩开始哭泣时,梦境的拘束消失了。克林特最后看了一眼这对互相拥抱的孤儿,他们仍然十指相连;他闭目甩了甩脑袋,强制将自己栽回了现实里。现实里只经历了一轮日出,有宽敞场地,有朝气蓬勃地打着招呼的同事熟脸,有热咖啡和蓝莓酱吐司。
  没有那些古怪的坠饰和陈旧乐器,没有废墟,但死亡记忆和哭泣的女孩可能都还存在。

  女孩在餐厅一角拨弄她的小收藏,嵌石戒指,金属坠饰。她看上去一切正常,除去神情有些恍惚、眼眶有些青黑,加上娜塔莎还在一旁控诉“她又开始拒绝进食了,这回持续两天了”。美国队长深皱起眉,不懂得隐藏多余情绪的面孔上露出那副老套而和善的“我很关心这年轻人但是我不确定该怎么办”表情。“任何人能提供点好消息吗?”山姆打着哈欠道,“任何人?随意?”罗迪在一旁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恐怕我连‘我睡了个好觉’都没法说出口来,哥们。”
  大家立即转换进了怨声载道的氛围,纷纷倾诉起自己前一晚的诡谲梦境。鹰眼端着餐盘往小女巫身旁一蹭,瞄了眼她那份切得足够窄小却也分毫不动的三明治。“听着,孩子,”巴顿叔叔说教模式开启,“你加入是来成为我们的队友,不是来让我们来管教叛逆青少年的。”旺达·马克西莫夫眼睑一翻,露出她那双通透的浅色眼睛,近似萦绕晨雾的翠绿森林。
  巴顿叔叔哑了火。
  离这儿有点远的真·孩子们的娜塔莎阿姨在一边安静了一阵,终于忍无可忍地介入了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补充和互相拆台。“行了,行了,听上去大家都在面对相同的问题。”她的语气里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现在你们当中的哪一位能整理一下吗?任何人?随意?”
  一片静默后,美国队长咳嗽了一声。
  “我们这里有一个擅长洗脑的新成员,出这种乱子我怎么就不意外呢。”克林特背着那片争端叹了口气,“无意冒犯,只是你真的应该收敛情绪了,亲爱的。”
  旺达没有说话。
  “我猜大家梦到的都差不多。”克林特感叹着,话尾因为大嚼吐司片而含混不清。史蒂夫开始冷静地分析问题时,他重新开口,在这角落里应和着那话音继续讲:“一对异性双胞胎,原本生活得穷困但幸福。他们的父母被战乱夺去,炮弹上标着史塔克。这很明显,孩子。这次你恐怕闯入了我们每个人的脑子,虽然这不是出于有意。”
  “我不是。”旺达细声道。她仍然没有动她的盘子,她的头颅微微垂下,头发挡住了大半面目,“我自己也在做梦。”
  克林特说:“不是什么好梦。”
  “我们一起来到这世界上。后来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们一起面对这个世界。”女孩说,“我和他一起劫后余生,克林特,就像我和你们一样;而时长三天的逃生经历对于一个十岁孩子来讲,远比一次最终战役要漫长得多。”
  她指间握着伴她上过战场的一枚吊坠,猩红石心,银亮边衬。她拢着那坠子,似捧着爱人的遗骸。
  “我原以为我会和他一同到达这里,我们一起学习怎样融入你们,我们会在角落互相平定情绪,他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享用早餐……我原以为我们还会一同幸存。”她说,“十岁那年我重生于此。我们一起,而且活着,这就足够。我最恐惧的就是有朝一日连这份权利都被剥夺。”

06

  皮特罗终究还是用自己的脚跑完了整段路。当然,为此他从史塔克的储备那里顺走了起码三双跑鞋,以备磨损后更换,以防万一嘛——反正他拿史塔克的东西不手软。
  他可是在最终战役前实实在在被划进队友阵营中的,拿点复仇者联盟赞助商的东西又不过分。
  他恰好在正午时分到达,于是复仇者联盟新总部很快迎来了一起史上最大的食物失窃事件,虽然这地方本来就是新开张的。在直接排除浩克后,鹰眼表示不是我干的,我保证零食摄入在标准量内。美国队长表示自己严格按照常规训练量来不需要骤然摄入大量食物。其他人表示对食堂平时的餐点提供已经足够满意了。
  不需要按照常人方式进食的幻视在角落里奇怪地笑了一下,惊得皮特罗僵在了门口。机器人的眼睛发出一阵亮光,然而并没有做出更多反常举动。于是年轻人又沮丧地蹲回了原地,冲着涉嫌距离小女巫过近的猎鹰直瞪眼。
  皮特罗·马克西莫夫的缺点或许很多,但脑子转得慢并不是其中一项。他的高速运作型思维告诉他需要查证更多让复仇者们留意到他的可能性,虽然另一方面的原因也就是出于无聊。他尝试了更多可能引发混乱的行为,包括骤然冲出去挡住道路,但人们仿佛对他视而不见般撞了上去。更令他讶异的是,他们本应撞个跟头,然而却像处在不同时空一般毫无交集地错了过去。
  他没觉得自己或对方变成了幽灵。为了验证这点他踹了墙壁一脚,脚趾头疼,墙角还留下了鞋印。史蒂夫·罗杰斯在走廊末端站住,明确摁下了向下的电梯钮。
  皮特罗觉得要么自己出现了幻觉,要么所有人一起幻觉了。
  他还是在电梯门关闭前窜了进去。好队长在体察队友情,和黑寡妇忧心忡忡地讲着话。“她的情况时好时坏,和她的情绪一样。”队长说,“幻视坚持不能强制对她进行干预,否则她可能会出现比较严重的失控,情绪和能力双重意味的。而且他做出过评估,如果强制她和心灵宝石接触,没准会发生什么更糟的影响。”
  “就‘产生更糟影响’这点上,难道不是和时长和概率相关吗?我看不出她个人的意志能起到什么作用。”
  “谁知道呢,那是心灵宝石。我们当中对这类东西最了解的一个,现在压根不在地球上。”
  电梯门的开启让他们的谈话打了个梗。快银尾随着他们,故意把步子踏得震天响,虽然这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他们顺沿一段短台阶继续向前去往弗瑞办公室时,队长问:“受到噩梦影响的人有多少了?”
  “还在持续增多。”罗曼诺夫女士回答,“好在她近期没梦什么纪录片,都是些不明所以的幻想元素。不然她该开始担忧自己的隐私泄露问题了——她,而不是我们。”
  “可惜幻视的数据库里没有对我们中咒状态的检测记录,”队长感慨道,“不然他或许能推算出来更多东西,没准有更确切的能力汇总——”
  他们的谈话被办公室门截断。皮特罗立在门口,考虑了片刻他开门走进去会发生什么情况,要么里头的人觉得是风吹开了门,要么他们对开门这一事实本身视而不见。他觉得概率八成集中在这两项里头了,耗费时间去衡量一下哪种更正确听上去很无趣。
  反复尝试不会有新结果,多重验证只会让他越来越沮丧。比起继续做无用功,倒不如寻找可能的突破口。他想起幻视怪异的举动,愈发拿不定主意那家伙是真的注意到了什么,还是被谈话本身逗乐,或者干脆在想“愚蠢的人类”。
  他思考三秒后决定逮住那个仿生机器人再继续垂死挣扎。
  三十秒内他算是溜达遍了整座基地,并没有找到那个机器人的踪迹。基地里似乎没有人在意幻视的人间蒸发,好像这个高精尖科技产物定期去做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已成定番。皮特罗瘪了瘪嘴,决定暂时把问题绕回到他最初始的目的上去。
  于是他跑回到旺达的房间里。

  旺达并没有参与这一日的训练、小聚、外勤任务或任何外出野游活动,恐怕她此刻坐在餐厅也依然没有进食。皮特罗绕行这房间三周半,才终于苛刻地点头承认复仇者成员住房待遇不错。房间十分宽敞,从各种角度来说都比他们住过的所有地方要宽敞,具有个人风格的陈设倒是依然简朴。床头柜上散乱地堆积了一些陈旧坠饰,勉强称得上属于那女孩的孱弱的恋物癖。
  皮特罗跑进浴室给自己洗了洗灰,虽然他觉得就算自己满身淤泥旺达大概也不会介意,虽然他就算真的满身淤泥现在的旺达应该也觉察不到。他还是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了一些,随后还跑去另一端的男性复仇者那边蹭了把剃须刀。他跑回去时恰逢旺达在转动门把。此时此刻她的面庞依然恬静温柔,常人大抵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皮特罗觉得她算得上是形容憔悴了。
  他们太熟悉彼此了,一点儿变故都知道是什么由头。
  她的指间拢着一枚红石吊坠。她坐在床沿后,将它举起来,对着房间内笼罩的昏黄灯光窥视。
  她说:“皮特罗。”
  刚刚挨着她坐下的年轻人险些又弹起来。他反复叫唤了几次她的名字,她的视线没有分号偏移,他才失望地垂下头去。“皮特罗。”她又喊了一声,仍然只是对着那吊坠,“你看,我猜你都不记得这个啦。”
  “我才要怀疑你更容易搞忘这类事。”皮特罗还是忍不住接了茬。他瞄着身旁长发女孩的手指尖,她捻着链子轻轻摇晃。
  “你送我很多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然后给我戴上。”她说,“你说女巫施展魔法没准需要这些小玩意儿,那几年里大家都指望点奇迹好活下去。”
  “我只是想送给你。”他说,“我想送你些东西,女孩喜欢的那种,很多人都应该有……我想送给你。”
  “我知道你就是想给我塞些东西,你送的东西。”她说,“虽然那时候我们共同享有一切。”
  她亲了亲吊坠尾端,把它捧在心口上,深深躬下腰去。
  “可是……我们已经成为奇迹本身了。”她发出并不明晰的长叹,“他们管我叫小女巫,说我的确能施展魔法。可你在哪儿呢?”
  她躬身在那儿很久,埋着脸,抱着膝盖,吊坠从手指间漏下。皮特罗隔空致以一个并不贴实的拥抱时,从未如此怀念过从前。从前,这女孩或许还坚强些,比他还更早熟些,低声嘱咐他别干太多傻事。他的个头开始反超过去时,他们正面相拥,他抚摸她长藻似的褐发,蹭着她的鼻尖儿亲吻她。女孩儿会大笑着将他推开,过会儿又抱歉地凑近过来,安抚似地亲亲他的额脸。
  不是现在,皮特罗想。过去拥有很多亲密无间的岁月,但不是现在。现在他如同化作了沙砾粉尘,被一次臆造的死亡隔断开来。他落不回去了,恐怕当真寻不到方法落回去了。
  旺达在那儿沉浸了许久,才准备熄灯入睡。她睡在贴近窗口的那一侧,背朝着隐晦的星芒。皮特罗望着空出的一侧,犹疑了一下,想起那些关于噩梦的议论,还是翻身爬了上去,横在被单上头。
  旺达的手空置在枕边,微微向外伸着,像试图触碰什么东西。
  皮特罗碰不到她的手。
  他把手指挨在她的旁边,凝视着她安静闭合的眼睑。直到夜幕中她终于开始悠长呼吸,他才阖上了眼睛,试图获得一次罕有的沉眠。

07

  早餐时段,复仇者们击掌庆贺集体噩梦的突然中断。
  旺达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脸色并不比平常显得更好或更坏。她的面前终于摆上了一点儿食物,而且她的确在正常咀嚼。经历过短暂消失后再次出现的幻视听了一阵大家的议论,在集体目送小女巫离去后,说出了他的定论:
  “她不仅是在做噩梦,她在把她的思想投射出来。”
  在场的没有科学家,没有人对他看似异想天开的言论嗤之以鼻。
  幻视很满意,于是继续进行推论。
  “就我们已有的资料来看,她的能力是操控影响神经电,以对人造成幻觉影响。她影响过你们每个人——”鹰眼举起手晃了晃。战争机器和猎鹰摇了摇头。“至少是一部分。”幻视纠正了措辞,将头转向了美国队长,“她寻找到了你们的恐惧。”
  “是的,”史蒂夫回答,“她让我们真的——‘看见’那些事——”
  “就像在另一个世界里。”
  史蒂夫接下来的言语被插嘴的娜塔莎拦住,女探员郑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那是一场噩梦,也未免太真实了一些。”她说,“声音、回音。建筑样貌,结构。那些镜子,那些人。我能感知到一切。我回忆过,我也做过梦,那些对于寻常的噩梦而言也太丰富、太连贯了。”
  “但是很疯狂。”史蒂夫驳斥道,“和梦境本身一样疯狂。”
  幻视没有打断他们的争论。他在持续监测,以他的感官、他的程序、他被赋予的一切。他能做到的事情、能思考的领域远比人们认知的要宽广,他稍微欠缺一些创造力,但一旦寻到了方向……他打开了程式的一道闸门,朝着他刚刚寻到的方向疯狂蜂拥而去,迅速搭建虚拟模型和新的计算程式。随后他抬手虚压,用人类的礼貌形式接管了谈话的后续。
  “空间。”他说,“我查询了噩梦之夜的常规数据记录,空间监测方面的读数有较大波动。而且此刻的空间稳定性,也和我刚诞生时有所不同。”
  “那柄权杖曾经与宇宙魔方相连,打通了一条空间通道,”娜塔莎说,“你觉得这之间有联系吗?”
  幻视充分体会到了人类思维的跳跃性。
  “我们以为在讨论旺达·马克西莫夫。”
  “马克西莫夫双胞胎接受了来自那柄权杖的改造。”娜塔莎坚持道,“如果那真的是心灵宝石,它为什么能为空间通道提供能源支持?”
  “我们都不了解那些石头。”史蒂夫说,“不仅不了解,还找不到人咨询。”
  “我恐怕,”幻视说,“这不是现有的人类文明能了解透彻的事物。”
  他“思考”了片刻。克林特在一旁无趣地收拾起了盘子,旺达那一份难得清空的叠到了最顶上时,幻视微笑起来。
  “能量的核心是共通的。”他说,“而你,娜塔莎,你提出的是一种很有趣的假设。她恐怕真的打开了另一方世界。她从人们复杂的情绪中找到多种可能,然后把它短暂地变作现实。在面对你们时,她选择了挖掘恐惧;根据既定逻辑、数据推算和概率验证,她非常可能是在你们的意识中呈现出那种现实的可能,我想这么说更便于理解。在噩梦之夜里,她把自己情绪的一部分映射出来,而人们都陷入了她造就的空间波动里。根据我的检测,被扰乱的空间范围在逐渐扩大,先是复仇者们,随后是这栋建筑里的普通人。”
  “那么此刻的空间异常是怎么回事?”克林特插嘴进来,“你再猜猜看?”
  “我擅长解答,不擅长猜测。”幻视说,“我刚才的解答还没有完成,不过剩余的都只是推算出的一种可能性。她在我这里试图获取平静的时候,情绪反应是潜在的强烈恐惧;她的能力在你们身上也以恐惧的形式应验;我们可以合理推断,她在某一刻无意识地放大了自己的这种情绪,并且将它投射到空间、投射给了其他人——”
  “换句话说,我们现在都活在她的梦魇世界里?”
  抗洗脑前辈鹰眼不满地哼了起来。幻视肯定了他的说法。
  “就像你们中的一部分人曾经应对过的那些。”

  旺达坐在活动室里,进行她的简单游戏。
  在不参与集体活动时,她的消遣也不少。她试过编织。她很小就被母亲教会了这个,曾经给她兄弟的新围巾打过粗糙的针脚。她编织几排时觉得无用,因为恐怕无人可赠,自己也不大用得着。那会儿娜塔莎坐在她旁边,告诉她同事们会很高兴接受新队友的礼品。她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当下的时节不对,织针也不能叫她获得多少平静。
  她试过练习舞蹈。很早以前,他们还没有多少乐趣方式可言的时候,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会在近郊的空地上聚集,在成人们奏起的单薄乐曲中欢唱并活动双脚。她拥有过样式朴素但色彩不一的裙裾,她有一个兄弟在练习弹弦,她握着手铃叮叮摇晃。她不消踮脚旋转,只需如风如火肆意舞动。如今她很难再找到那般欢快又单薄的乐曲了,也没有人试图托举她的腰际来一次大回旋。“你要是愿意的话,谁都乐意陪伴你完成这个的。”那位红发黑衣女性成员告诉她,“不过也别让他们干涉你的意愿。”
  意愿,旺达想。人们总是难得意识到自己的意愿。
  她坐在活动室里,面前摆着无人敢动的一半拼图碎片。另一边的粉尘仿佛是遂了她的意愿,维持着刚刚炸裂时的形态分毫未动。她心念微动,连着指尖一同运作,那些粉尘便聚拢扬起,被凭空拿捏成一道青烟,绕着她的手掌飘动。
  她仔细地看着纸盒上那图幅原先的模样,试图把每一方色彩都拼回去。
  她造就了大把斑斓的、失真的色块,然而她并不知自己哪里有错。她应当能控制微粒,控制物件起落,叫它们崩碎、再把它们修复成原样。慢慢来,从第一步起始。色块在那渐渐成形的纸板上来回流淌,像打翻了大堆的油脂颜料。她尝试了多次,最后一次也没能拼凑出正确的排布,哪怕只是雏形也不能。
  她在进行动作时,她的小魔法永远无法按照正确的方式流淌,好像她的尝试被这世界本身从根源上否决了。这不应当,她想。不应如此。
  有些错误是无法修复的,这尝试的结果仿佛在告诉她。她不能恢复半幅画的样貌,而一个鲜活完整的人远比这要精密复杂得多。旺达慢慢捂住脸颊,叫那堆贲张的怪异色块重归灰烬。她真实地触摸她们,如攥起一把沙砾;她记起她在那片金芒中见过的万物生息。
  生命终将衰亡,尘归尘,土归土。沙砾总会流逝。

08

  不得不说复仇者们还是很会哄队友开心的。他们变着法儿托外勤人员捎些东西回来,变着法儿把一些小玩意儿塞进旺达的房间。一堆古纪念币,一些新项链,一些精巧的木头装饰或玩具,一捧随着一声轻微爆炸喷射出来的花。
  皮特罗看着那捧花牙痒痒。旺达把它抱在怀里时他想冲出去抽克林特·巴顿两个大嘴巴。
  这阵子他无所事事地围着复仇者们打转打发时间,也算摸清了巴顿先生的家庭关系,还为那个新生儿的间名给了自己一个小纪念而小小感动了一把。但是就算手头没戴戒指也不要遗忘正牌女友给别的姑娘放箭啊巴顿先生,出于友好也不行,一次也不行。
  然而旺达的确为着这些善意的礼物多展露了一丝笑意,那么微小的、真实的一点儿。皮特罗在持续感到沮丧的同时,也稍稍松了口气。
  幻视送来的礼物是一个沙漏,大约一掌高,外框是宽厚的木架,里头流淌着金色微粒,流毕拨动倒转一次要十二分钟。旺达把玩它的当口,皮特罗不放心地望了她一眼,转而随在幻视飘拂的金黄斗篷后头离开了房门口。他一路尾随着,一直回到幻视的房间里。机器人的房间陈设比他见过的任何一间都要单薄,唯一可称得上人情味儿的装饰只是一张复仇者联盟成员合影。
  它来自于这次战前,或纽约战后。绿色大块头还未不告而别,班纳博士怯懦地缩在一角;旁边是精神微笑露出牙齿的托尼·史塔克,胸前蓝色反应堆闪烁。它被圈在一张相框里头,摆在几乎纯是摆设的床头柜上。
  幻视如坐禅般飘浮半空,斜斜面对窗口拉下的光。皮特罗蹭到光路里去,略带点儿挑衅地挡住了一道。
  幻视的双眼里光芒闪烁了一下。
  皮特罗招了招手,确信了自己方才没有看错。
  仿生机器人仿佛忽然短暂地陷入了艰苦卓绝的计算过程,但这没有耗费太久。“我早该想到的。”他说着,声音听起来有些懊恼,“所以这就是差异了……马克西莫夫。皮特罗·马克西莫夫。”
  他人性化地晃了晃头,在半空中自旋转一周,这足够将整个房间的概况收入眼底。随后他停下来,回归原处,笔直地冲向窗口,也笔直地冲向皮特罗。
  “皮特罗,”这回他确信了一般直接开口,“我假定你在故意挡住光线好让我注意到。”
  马克西莫夫氏男性成员眨了眨眼,讶异而欣慰地大喘气。他深呼吸了三次,靠着脑内回旋播放“这个大红脸儿抱着旺达飞来飞去飞来飞去你该把他也列上隔离计划表”压抑下了热泪盈眶地冲出基地绕场奔跑三周的冲动。
  “没错,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破坏光照会这么有效。”他嘴里说,“我觉得植物才比人更在乎这个。”
  “我不是植物。”
  “我不知道,你的配色看上去挺像棵西瓜树。”
  “世界上没有西瓜树这个品种。”
  一个变异人一个机器人眼瞪眼,显然后者的耐心更加充足。
  皮特罗自行放弃了打趣机器人的机会,即使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具有幽默感智商最高的机器人。“所以为什么?”他问,“什么差异?”
  “空间差异。”幻视回答道,“简单来讲,人们对于你的姊妹能力估测并不完全,她的意念足以影响现实。她假想的世界把我们都囊括了进去,至少是把对你的存在的知情者都囊括了进去。被她影响的人会强制忽视你的存在。”
  “真够简洁。”皮特罗嘀咕道,“别人还在梦游,你又是怎么——”幻视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他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这不仅是幻觉,这是实实在在的空间偏差。我猜你也该察觉到了。”幻视说着,手指未动,“我们很幸运地拥有这样一枚东西来帮忙突破这个壁障。”
  皮特罗踢了一脚地板。有碰撞,有鞋印。他碰不到旺达的手指,也没法警告巴顿。眼前这个机器人可能还可以尝试一下。
  “让我们把事情变得更简单些。”幻视说,“我们所有人都需要你的帮助。”
  “为什——”
  “她影响的空间范围在逐渐增加,空间波动强度也在增加。”机器人迅速答道,“我们不知道她的能力是否会有穷尽,我配备的武器也不能发掘出其全部的能量用以对抗。一旦她的能力失控,结果很可能是空间割裂,她施加的强度足以臆造出一个新的宇宙,一个凭借她的意志而存在的世界;倘若她的寿命自然而终,我甚至无法估算会造成怎样的混乱。人类生命或许短暂,但我们不该冒上葬送一个文明的风险。这是我和奥创的区别。”
  “我知道。”
  “因此,眼下最恰当的应对方法是试图唤醒她。”
  “我猜得到。”皮特罗说。
  他恢复了平静,也许程度太超过,甚至朝着低落的方向去了。他终于想起来问题的关键所在,而且一经想起就一时半会儿都没能从心头把它连根拔起来。
  “可是她为什么要幻想我不存在?”

  很久很久以前,女孩儿渴望过鲜花。
  不是从野地里采来的那种,是一些人工修剪、精挑细拣过的花枝,透着粉白或更加热烈鲜艳的颜色。它们常被兜在篮里,在街头伴着标牌、叫喊和询问零散地售卖。旺达说这让她朦朦胧胧想起母亲,尽管养育他们的母亲并不卖花。打从他们钻出废墟后,她渐渐也提得少了,随后在少女骤然伸长腿脚、身形婀娜的年纪里,她开始以另一种眼光看待那些鲜花。
  它们关乎幸福与和平。她这么解释,略过了那个年纪里应有的青涩萌芽的情怀。然而皮特罗还是察觉到了一些危险信号,开始戒备起周遭每一道窥视的目光。在他们流离失所、靠棚屋或帮工家的地窖为生的年代里,街头巷尾都有那么些年轻人会对姑娘们吹起口哨。他用宽大披肩替女孩儿遮住头脸,夜色初降便揽着她的肩匆匆回返。在这点上旺达并不会违抗他的意思。
  然而她在团队中生活得不错,皮特罗意识到。一个所有个体都具有鲜明差异的团队,听上去很像是过去他会阻拦她彻底并入其间的那一类。她作为新成员仍然有些孤单,但她的融入过程还算顺利。她自己计划做一些回馈,也为那些礼物而微笑。她在他并不存在的那个世界当中享受和平时光,有了欢笑和鲜花。
  他们曾经真真切切地、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明晰在一无所有时还拥有、只拥有彼此的意义。现在就好像往日一去不复返。她在微笑,皮特罗想。他们之间的确发生了某些改变,他们都在改变。
  可是他算是被划归“往昔”被抛下的那部分了,假若他本人当真发生改变也无济于事。
  “我保证她很挂念你。”幻视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一瞬之内来回波折了几遭并且在岔道上越跑越偏的思路,“至于把你的存在抹去这点,恐怕她并非出于刻意。”
  “解释。”皮特罗说,生硬得像从牙缝中硬挤出来。
  幻视平和地摊开双手。“想想她都对复仇者们做过什么,她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的黑暗与恐惧。”
  “如果你是在指责她——”
  “不。”他说,“不过现如今,她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这就是为什么罗杰斯队长制止我在查明真相之前将空间偏差的事实真相直接告诉她,并且敦促她本人扭转格局;他觉得没有人会愿意公开主动展示那种问题的核心,甚至在不能确保她的情绪稳定时,连谈及都是危险的。”
  皮特罗眨了眨眼。一次,两次,三次。深呼吸一次。都是正常人的速度。他抓到了一个新的思路,但此刻他任由它停滞不前。“什么?”
  “这是她最大的恐惧,皮特罗,”机器人平静陈述道,“她万分恐惧会失去你。”

09

  “皮特罗跑得很快。”旺达说,“我是说,在我们被九头蛇改造出来之前,他就跑得很快。他是那个年纪的孩子里跑得最快的一个,比赛获得第一可以拿走当天的小奖励,通常就是一些糖果。他会剥给我。”
  幻视向她提出交谈请求,言语交谈,而非思维。言语交谈显得很安全,供人选择的余地更多,也更加友善礼貌、接近常人。他们留在了复仇者们的监控范围内,旺达知道肯定有人在暗地里监听他们。她曾经为此感到不适、沮丧和些许愤怒,然而所有人众口铄金地保证他们是在确保她的情况正常,没有任何恶意。
  她感到了真诚。有一部分念头被所有人都隐瞒,那部分也并不包含恶意,更像是忧心忡忡。于是她的愤怒散去,在室内进行了一次简单谈话。
  她站在镜面前,这更像一间明亮的舞蹈室。于是她索要了手铃,随意摇晃间流下一连串叮叮的响动。她在讲述时脚步折转,像她陈述的内容一般随意。当幻视喊了“停”时,她把手铃抛到半空定住,铃铛们便哑了。
  “你的情绪波动有点大。”幻视指出,“顺着这个讲下去。”
  “我猜你不是一个好的交谈对象。”旺达笑起来,“好的、好的——他跑得很快。在不比赛的时候,他会把我抱起来跑,跑到累了甚至能让我们两个一块滚到泥地里去。当我们接受了改造之后,他速度惊人,可是他仍然带着我一起。”
  “你在担心。”幻视陈述道。
  “是的。”
  “为了什么?”
  “试试看合理假设?”
  “他跑得很快。快联系着容易拉开距离。你担心被抛下。”
  “不,我不担心这个。我了解他,从前我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旺达说,“他从来不情愿抛下我。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带着我去到这世上任何地方。他是那种人,幻视,他从死地里挖出一条生路来,即使每滞后一秒就多一秒钟的可能死,他会让开路让我先走,而且他会坚持到我愿意让步为止。”
  “从某种定义上看,那也会被视为抛弃。”幻视毫无停顿地讲,“你担心被抛下,因为你们都知道,如果意外发生时,你们会情愿对方比自己存活更久。而客观来说,他的动作比你更快。”
  那柄摇铃摇晃了一下,发出响动。旺达伸出手去接住了它,盯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她审视了很久。
  “……我们八岁的时候,孩子们在城外玩,我稍微崴了脚,他抱着我跑。暴雨来了,我们跌进了泥坑里。”她说,“我没反应过来。他把我护在怀里,垫在我底下,即使有缓冲还是被底下的石块弄伤了。他扭伤了关节,腿被划开了一道半截小腿长的口,背上有淤青。而我没事。”
  她摇晃着手掌,细小的金属边缘随之碰撞。幻视从镜子里看着她。
  “你畏惧这个。”
  “你竟然也懂得畏惧,我还以为你没有真正恐惧的东西。”
  “你不消以为,我的确没有,否则你不会在我的思维里逗留;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理解。”幻视说,“你害怕失去你仅有的亲人。你们曾一同逃生,你先离去一步;你害怕他为救你而死。”
  “听上去挺富有安慰性,嗯?”
  旺达微笑着,她的前额抵上镜面,眼睛睁得发疼。幻视在她身后,她看不见了。她只能依稀听见依然平淡的陈述:
  “他没有因救你而死。”
  那次战争。她想。她的兄弟允诺即将回返接她,他的承诺一向有效,因为他完成的速度都那么快——唯独失信了一次。他把性命奉献出去,救下一个引路人和一个孩子。旺达用力握紧那柄小物件,她仿佛忘记了到底该怎样跳舞,尽管她还记着那时的旋律。
  “那么我想,”她说,“我很高兴他表现得像一个英雄。”

  机器人把小女巫送交到玛丽亚·希尔的看管范围内,自己寻了道门窜去室外。他凭空飞翔,直至顶台,降落下后仍然脚下虚浮,面朝向了外域树林。
  “我没有违背队长的嘱咐,我没有向她提及扭曲的空间。”他说,“一定程度内的情绪波动是治疗过程中允许出现的。非强制性治疗是她自己应允的。”
  他停顿了片刻,双手微微下按,降回了地面上,踩着步子转了个面。
  “怎么了?”他问,“你的确没有因救她而死。”
  在他有异种能源作为滤镜的视野里,皮特罗·马克西莫夫正不满地拍着脚板。“我不知道机器人也会钻空子和玩双关。”年轻人没好气道。幻视予以一个近似耸肩的动作。
  “大概取决于程式编写者是谁。”
  银头发小子瞪了他一会儿,随后一掀眼皮。“我不喜欢你的编写者,”他宣告道,“我也不喜欢你对她说话的方式。”
  “我并不意外。”
  “我真讶异她竟然跟你们这些人相处得不错。当然啦,你们都自诩为好人,我知道。”皮特罗说,“有些事改变了,不仅仅是空间的那方面……我不知道。”
  他眉头下撇,双手摁上了膝盖,显得沮丧异常。幻视低下头来,试图读懂这年轻人想表达的意思。
  “你的确知道。”机器人说,“这不过是因为你们接触到了在仇恨以外更为广阔的世界。你自己也并非一成不变,至少你开始变得有那么点像是个英雄了。”
  “你的评判标准也太严苛了,”皮特罗哼了一声,“我的行为明明可以载入复仇者纪念史册。”
  “那么,看起来至少你开始承认复仇者们没那么坏了。”
  年轻人挠了挠头,总算是重新挺直了腰杆。各自征兆显示他依然情绪不佳。
  “我们并肩作战。”他重重吁了口气,“我搞不清楚,反正总得选条路走。原来是为了阻止幻视,现在是因为旺达……大家伙儿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候,感觉也不坏。”
  他说完便甩了甩头,一溜烟地从机器人视野里消失了,留下了一道来不及计算完毕的运动轨迹捕捉。“好吧,再见。”幻视替他补充完,沉回自己的房间里。一张旧照片摆在那里,有他的程式编写人,有帮助完成他当下生命形态的科学家,有一个拎着重锤的神明。照片上是他真正诞生以前的事。幻视想着,情绪化地用手指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庞。本质上他和那对命途多舛的双胞胎一样,都是彻底的新来者。仅有一道核心程式将他与这个团队联系得稍微紧密了一丝。
  然而人们总是各自散去。
  这又类似于奥创的观点了,一切终将消散。幻视驱除了包含这个想法的程式,又缓缓地在半空盘坐起来。这人类文明的观察者缺乏呼吸,彻底地屏息静气,沉入了对当下问题的高强度运算剖析里。
  人们也曾欢笑、也曾相聚。

10

  有一个超级机器人搭把手,很多事都会变得很方便。
  皮特罗仍然对幻视保留意见,但是不得不承认要从这边搞来点信息实在是比自己跑上跑下忙活要便捷得多。在这人工智能都被造出来了的高科技时代,即使有快如疾风的手脚也没法破解掉所有必需的密码。
  幻视可以直接调动复仇者联盟内部资料库,其中包括托尼·史塔克名下的若干破解权限为死亡难度的部分。皮特罗犹豫了大概半分钟后,放弃了给史塔克的储备库搞点乱子这个诱人想法。当然他的脑子也先一步就告诉他,撺掇史塔克出品造物的造物去给史塔克添乱不太现实。
  虽然机器造物和创造者之间的关系总是不太和睦,不过负负得正嘛。
  克林特·巴顿的家人档案不在神盾局的旧资料库里,不过准是某个姓史塔克的坏心眼儿地在联盟成员亲属表里添加了列项。总之皮特罗最终还是得知了纳森尼尔·皮特罗的存在,一同显示的还有一个偏僻的坐标。
  银发年轻人纠结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幻视发出通告,显示接下来鹰眼会继续放他的大长假,一架飞机被排在了出行列表上,落地坐标设置好像就是那儿。“你对那个新生儿很好奇吗?”机器人问,皮特罗心不在焉地一点头,他就径直转去堵住了鹰眼。
  高智商机器人给出的理由非常简单,他才诞生不久,想实际体验一下正常人类的家庭氛围,顺便实际观测一下普通人的婴儿阶段。他推测这对于帮助他维持类人情感会很有帮助。至于为什么要找只是想回去抱着孩子他妈睡一觉的巴顿先生,没办法,其余复仇者要么忙于国家公务没个假,要么家庭关系就是一个大写的惨。
  幻视·无限自主修复·心灵宝石持有者·奥创·史塔克,这家伙恐怕是复仇者们当中最容易让人放心的一个了,因为如果真想使绊子对付谁的话防着他也没什么用。何况机器人允诺自己绝对不会打扰他们太久。
  所以鹰眼只犹豫了片刻,就爽快地一点头。幻视背过手,从披风后头向皮特罗勾了勾。
  “你想干啥?”趁着鹰眼去机库准备的时机,速跑者疑惑道,“这和你的天才计划有半点关系吗?”
  “旺达所歪曲的空间自有其支点。她的意志足以释放如此庞大的能量,又因为那能量的来源是心灵本身,所以一并支撑这世界的也包含被她影响的人的思维——而主要支点便是那些被她影响得最深的人。”幻视说,“我推测是陪伴她时间相对更长、或者被她操控过的那些人。也就是说,现居这基地的复仇者们。”
  “鹰眼没有被操控过,也不算现任复仇者。”
  “所以从他开始尝试。钢铁侠也是个好人选,但我们不顺路。”幻视不急不缓道,“要尽可能安全地抽离支点总是先抽去次要部分,而尝试总是从相对容易的开始。”

  飞机开始从云雾中往山林绿野下降时,皮特罗从后舱站了起来。
  “我有点担心。”克林特的声音从驾驶座那块儿传来,“我有阵子没见着小家伙了,不知道他又重了多少。说真的,他们该给我放一整年假,反正地球并不会在一年内濒临毁灭两回。”
  “否定极小概率是不明智的。”机器人回答他。鹰眼大笑起来,听上去很是快活。
  “是啊,不过我还是巴不得能被否决。”他说着,语调却骤然一沉,“至少我这边可给不出更多用来命名的余地了。”
  皮特罗感到好奇。也就是此刻,他头一次意识到对于彼方世界而言,自己的“死亡”具备怎样的意义。人们用新生儿的姓名来寄予祝愿或纪念,仿佛这样便能多一个寄托、留一份缅怀,还给自己带来一丝安慰。那些被重复一次的名字,旧友、死者和别的什么错失的人。似乎仅这一回,唯独他一人,拥有他独立的意义。
  他难得地精心体会着这份独特感受,直至机舱门打开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差些落在了最后一刻。他冲下飞机的那一刻,三个孩子连同他们的母亲都在屋外等候。那位年轻母亲面露微笑,左右两个大的倒是先齐齐欢呼一声,争相撞进了他们父亲的怀里。她这才迎上来,递过怀抱里最小的那一个。
  “他至少又重了一磅。”弓箭手伸出结实臂膀掂量了一下小家伙,一本正经道。另两个孩子大声笑闹起来,争相状告这个新生儿又添来了多少麻烦。皮特罗在旁看着,借着良好的目视力的由头,站得离这幅情景有些远。他的确离这些太遥远了。
  那个小男孩,头顶才刚刚蓄起来一层浅色茸毛,或许和他这般年纪时一个样。他的年长的手足们在两旁分自守护,他的父母从战争中幸存。他们血脉相连。
  年轻人在原地孤零零耸起了肩,低下了脑袋,有些不愿看了。黄披风一角从他视野边缘的草地上飘过。他听见鹰眼终于向家人们介绍了“一位同来的朋友”。造型颇具后现代特色的机器人迅速地兜来了孩子们的惊呼,这并不让人意外。
  他没去看幻视在他们面前展示了多少技巧。变幻,飞行,托举,或者用仅会碰掉几斑鳞粉的力道轻轻抓住一只蝴蝶。那些欢笑距得很远,那些属于生者的欢笑——“能把他借我抱一下吗?”幻视陡然发问。皮特罗这才勉强抬起头来,抄手寻觅有什么乐子可看。
  “劳拉。”克林特低声承诺。孩子的母亲犹疑了一下,把小家伙递了出去。皮特罗慢悠悠地踱近,恰巧看见小家伙在落进机器人怀抱的同时,一边忽然咯咯发笑起来一边歪过了头。
  那孩子明确地歪着头,并且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儿一般开心地挥起了胳膊。
  “什么?”劳拉冲着被指出的方向望来,仔细地扫视着这一遭,目光茫然。皮特罗叹了口气,想着自己至少暂时省去了对她和孩子们自我介绍的必要。然而幻视扭过身来,就像不经意间发现了一簇新花般外挪了一些。
  这下小家伙能明确挨着某位不速之客了。他仰起头,明亮澄净的眼睛直直冲来。皮特罗讶异地挥了挥手,察觉到那双眼睛的视点有所移动。
  “他看得见我?”
  “他还不懂得死亡的含义。”幻视说。
  他的父母从另一方望来,对状似无端出现的这句话表示不解。皮特罗在机器人为此费神多占内存时,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家伙的脸颊。
  很柔软、几乎易碎,然而温暖鲜活,这是生命之初的模样。皮特罗不自觉地放松下来,露出一丝微笑。“嗨,小家伙,”他说,“你应该感谢我,我救了你老爸。”
  纳森尼尔·皮特罗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使劲儿举起胳膊,堪堪握住了皮特罗·马克西莫夫那根捣乱的手指头。
  就在这一刻,银发年轻人头一次停止了怨愤,发自内心地感谢自己的确有所变化,也终于坦然接受了一个英雄的职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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