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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CEU][Arthur&Clark]Across the Atlantic 航越大西洋

是正联电影上映前根据既有片段和MOS&BVS剧情进行的妄想推测,也是当时夏季SLO的填摊本DCEU大猜想《Justice League: Secret Origins》的收录文。本子依然在售,宣传及通贩相关直戳这里
杰哥:MOS里打捞超人的是海王。
Oj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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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ross the Atlantic
航越大西洋


01

  “我不为布鲁斯·韦恩工作。”这是戴安娜站在那男人面前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让他面上的凶狠神情收敛了些,也让他后退了一步,足踝重被起伏不定的海浪淹没。“除非你的来意是只为了你自己,否则我的回答还是一样。”然后他回答,“我不想给那个姓韦恩的卖命。我拒绝过他了。”
  那肯定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会面,不论是从他此前的抵触态度来看,还是考察到韦恩本人的反应。戴安娜摇了摇头,对此并不意外。“我不为任何人工作。”她耐心解释道,“的确,我得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你误解了正义联盟存在的含义——但即使我这样说了,你也用不着把我当成一个说客。事实上我来这儿的确是为了自己,我有些好奇。”
  “好奇。”男人嗤笑了一声,打从蓬乱的胡子里咧开一个嘲弄的笑容,“你知道什么?”
  “也许和莱克斯·卢瑟一样多了。”戴安娜回答。男人将眉头皱了起来。看起来卢瑟的名头相当广,戴安娜想。要么他的确还时时关注岸上的动向,要么那个天才、疯子、慈善者、野心家的名字已经传到了海底去。“灯塔看守人的儿子,父亲死后便从陆地上彻底消失。此后活跃于各处海域,有记录的活动集中于大西洋中脊附近。”她站在海滩上,手指拉过柔软披肩紧裹着肩膀,“除了出海者的目击流言,也有成像仪捕捉到你的行动。三年以前,美利威尔的海上钻井平台被毁,录像显示事故发生前是你从海底投掷出了一道,嗯,三叉戟?”
  “我的武器。”男人言简意赅。不令人惊讶,戴安娜点了点头。从海里来的男人,也许是七海之王,手持三叉戟,统领着一个失落的王国,就和所有人间流传的故事一个样。而故事未必都是虚假的。
  “我看到了那份录像。”她继续说,“我想卢瑟是从那时起开始留意到你的动向。”
  “自然了。”男人说,“如果他在关注超人的话,他当然会关注到那次事故。”
  噢。戴安娜想,噢。
  “所以你认识超人。”她迅速捕捉到了值得关注的重点,“在我们所有人之前。”
  “我认识克拉克·肯特。”而亚瑟·科瑞这样回答她,“是啊,在他成为超人之前。”

02

  在多年以前,从某一日开始,灯塔上的老汤姆独自抚育了一个男孩。时至如今再去考证的话,人们会说那男孩和他那住在海湾里的父亲一般偏执而古怪。然而即便如此,早在大赦湾还未进入更广阔的关注视野之前,托马斯·科瑞还被认为是个老好人。他正常去镇上购物,拉着他的男孩的手和相识的面孔打招呼,大多是附近出海的船长与水手,然后从他们那儿顺来几包不错的烟。他拉着的那个男孩和他长得有四五分像,转着眼珠,虹膜颜色浅而发亮,但除此之外,看上去也不过是个正常的小麻烦鬼。
  在成人之前的漫长时光里,亚瑟·科瑞所遭遇的最大的麻烦也不过是他对海洋十足偏执的热爱。同龄的友人开玩笑说他好像真的能和鱼交谈,否则不会耗费那么多时间独自闷在浅水湾处,一整个周末什么多余的活动也不做,直到夕阳西下时才猛然冒出水面,被水浸湿的头发几乎成了暗沉沉的棕黑色。但每个孩子都被允许有那么一点儿古怪之处,即使这会把他们和同龄人分隔开来,即使这会把他们和正常的人群都分隔开来,那么个“允许”的界限还是存在的。直到孩子不再只是个孩子,甚至也很难用愚蠢的青春期来界定后,“古怪”才会最终变成“怪物”的定义。
  所以当托马斯·科瑞成为所有悲剧牺牲者中的一个、凶犯藏匿于风暴海中匿身而去时,当他养育的男孩蓦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成人、需要为自己的去路做定抉择时,他将地表所有的流言与揣测抛在身后,于某个午后纵身跃入了大西洋间。此后镇上便少去了一个年轻人,守夜人的儿子,穿着宽松的罩衫,头发在阳光透亮时能从发梢掠过一抹沙金光泽——没了。留下的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故事,说他原本就并非完全的人类,说他生着鱼鳃和鳞片、恐怕回到水中还会生出尾鳍。没了。昔日认得他的人们渐渐散去,带走了故事当中真实的部分,留下的不过是一些影子。
  还有空出的屋子与灯塔。大赦湾少去了一个守夜人,他的接班人也不见踪影。然而也只有那些热衷于在夜间出行或返航的船长和水手还记得,在给自己灌下过量威士忌时叨念几句。除此以外,就再没什么人惦念那个死去的看守者和他不知所踪的儿子了。

  起先他在流浪。他浸入海浪之中,由着洋流扯动自己四处漂泊。起先他没有人引导,仅凭着他父亲留给他的对于海洋的认知与埋藏在骨髓中的亲近熟悉而与整方水域相处。起先死者的儿子还漂浮在水面上,寻找昔日的凶犯,寻找他可能的由来,寻找他可能的去处。他没能交上多少朋友,无论是在海上还是在岸边。他总是在人们与他变得亲近前先行离去,因他已然隐隐觉察到他与那些人的分异,于是在他被再次划入异类的行伍前就已再度抹去自己的行踪。
  然后他沉入海洋,他听见遥远的、低沉的鲸鸣。他沉至匮乏光线的深暗水域中,沉入石岩缝隙,开始想象他从未见过的他的母亲。
  给予他一半血脉的母亲,七海的女儿,她必然是从暗沉波涛中来,又在他出世后回去她的归处。他以为自己曾在幻想或梦境中见过,晴朗日间浅湾处的碧蓝水色里,一抹遥远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开的倩影。而今那个还能做梦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人,他的幻想便也仿佛离他而去了。

03

  克拉克·肯特在风暴潮中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
  那时候他还没学会飞行,不会凭借自己的力量腾空而起。他还没接触到自己的生身之谜,不过是从堪萨斯小镇出来的一个农家男孩。年轻人渐渐过了能够莽撞的年纪,却也没能寻到自己的一个归处。他背着背包四处游荡,一出外便是数月,但还会准时回家去陪玛莎一道度过感恩节和圣诞节。
  他总是能靠一个讨人喜欢的腼腆微笑和足够利落的干活方式寻到工作,然后又因为别人遇上什么麻烦或给自己找了什么麻烦而不得不在事情大条前尽早离去。他留在过乡村间,也出过海。他给自己扣上水手帽,然后在倒霉日子里把它落进海里。他从一面甲板跳到另一面上,更换不同的名字,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然后在风暴潮即将吞噬他所在的船只时,他捏了捏鼻梁骨,想着自己又该更换一次地方了。
  他跳入海中,试图凭着自己勉强练出的水性将船身推离风暴的中心。他做得有些勉强,他还没能习得更有效地把控自己力量的方式。在他想要喘口气之前,他瞥见远处距离不足危险的岛礁边沿伫立着一个身影。那人并非立于石岩上,而仿佛是踏浪而行。
  一个男人,面目粗犷而近似凶狠,潮湿的胡须和头发缠结成一片,比之他在海上流浪三个月时的模样好不了多少。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克拉克意识到。他张开嘴,海水吞没了他的声音。那个古怪的男人则将手中奇形怪状的长戟挥了一挥,就在那一刻,风暴的力量忽然开始消散了。克拉克闭上眼睛,听见船舱中的人们在大声呼喊着感谢上帝。他咳嗽了一声,吐出嘴里发涩的咸水,直到风暴完全平息才停止了游动。
  然而他也没有回到船上去。船上又多了一个葬身海浪的水手的故事,克拉克这么想着,开始思忖起下回给自己拿捏个什么版本的出身故事和什么样的名字。他向岛礁那边游去,那人已经不在原处,就仿佛他所见的不过是个风暴中的幽灵。
  或者是那些传说的具象化,他想。海中的居民,统领风暴之人,失落的王国亚特兰蒂斯,一位手持三叉戟的国王。然而及至他抵达礁石时、确认那里的确毫无人迹时,他又暗暗自嘲是把什么故事当真了。故事不全是假的,这一点他很清楚——但也未见得有多真。
  他在那儿坐了片刻,就着潮湿破烂的衣裤,目送着重获安全船只消失在视野尽头。直到顶空浓云都散去,叫人能瞥见太阳已经西斜了,他才站起身来,思考起如何爬去下一班过往的船只上。
  克拉克第二次看见那个古怪家伙是在不久以后。没有遇上风暴,然而船触礁了。海图有所缺漏,探测仪出了毛病,舵手又喝了太多的酒,事故发生在顷刻之间,船长气急败坏地试图挽回损失。然而在寻常的形势下,船体的损伤并支撑不到所有人都上岸。
  他们的船舱空荡荡,没什么多余的可扔下去的东西,皮划艇也不够用,加上所有的救生圈和救生衣才堪堪够所有人都不立马淹死。附近的洋流紊乱得很,船长这么声称,但还是唉声叹气地做好了叫人弃船的准备。克拉克沉入海里时,再度瞥见了一道影子。并未浮于海浪之上,反而沉于蓝涛之中。那男人在水中开口,声音低沉,从极深处而来,似一道无形无质、难以觉察的波纹。
  但是克拉克听见了。不知自己生身于何处的年轻人听见了,如同他习惯于去做的那样,叫所有嘈杂声响于一瞬间归于安宁,然后倾听他想要辨识的一个低微声音。“你与他们不同。”他听见海中的潜伏者这样说。那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似海洋本身在向他倾诉。
  于是小镇出来的年轻人犹豫了片刻,假装落后了一些,从救生圈中滑了下去,只留着一手掌握那漂浮不定的环形。他将头颅沉入水中,再度定睛往深处望去。在远离石岩的方向,那个海中来客悬于水域间。他看见那张脸庞,并不似在凶狠发怒;他看见一对明亮近似通透的、充溢着极浅的碧蓝的虹膜。那的确是个人形,手持长戟,赤裸的上身覆盖着刻印似的鱼鳞图纹,腰部以下是常人的腿脚。“那么你呢?”他低声开口,面前冒出一溜儿气泡,一些小的团簇着一个最为巨大的。气泡在他眼前上升,很快消失不见,他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确切传递到了恰好相反的方向上去。
  海中的男人仰起头来,身形将将要沉入更为深邃的暗处。他在虬结胡须下陡然咧开了嘴,形成一个令人生畏的笑容。隔着常人难以目视的间距,越过无光之境,克拉克看见他明亮的眼目。那像是海洋本身,从深水处仰望的浅层光亮,诡谲、明净而通透的亮蓝。他在侧耳聆听,好似无论相距多么遥远、有无猛烈风暴肆虐,海洋本身都能捎带去他想听闻的任何声响。他属于这里,小镇男孩恍然察觉。属于深海,属于礁石与暗潮,与游鱼为伴,是所有未解谜题中的一个。然而男人的答复并不如人所想,在克拉克状若无事地攀回救生圈上去之前,他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我是从岸上来的。”他这么说,“曾经如此。”

04

  他从岸上而来,但岸上早已没有了归处。孩童们总在某一时刻忽然拔高个头,离开故居,头也不回地向前去了。一些是抛下了什么,一些是一无所有、情愿去寻找更多。守夜人的儿子在海域间漂泊,每年独有一日走上岸去,被水手和渔民目睹身形,被难说是敬畏还是嫌恶的目光陪伴一路。回到大赦湾,回到废弃的小屋,回到镇上去漫无目的地游荡。镇上与港口里都留下了一些怪谈,亚瑟并不搭理,在有麻烦找上自己之前便从礁石上纵身跃下,重新回到灰蓝水域中去。
  他见过温暖地带丛生的藻类,他见过冰川,他见过极北和极南。亚特兰蒂斯或许不到那般寒冷至严苛的地步,但也相去不远了。遗失的国度坐落得太深,无法迎来太阳的亲吻。那里的住民好奇地迎接他的到来,而女王的旧卫替他领路。乌尔科,前去岸上寻觅一些事物的乌尔科,沉默着躬下腰身,邀请他前去城中的宫殿。城池最高处矗立着波塞冬的塑像,那塑像必然不是由易蚀的石岩所筑,在萤火似的灯盏包围中呈出冰冷的铁灰色。
  海洋之神的象征手持着一柄三叉戟,柄端抵在足侧,尖端直指向上。那是象征着澎湃怒火,或是一个警示,已经无人得知了。海中的族群已经沉寂了太久,常理而言不与陆上多进行半分往来。他知晓上一个例外,他前来寻觅她的结局。
  “亚特兰蒂斯有多久不曾迎接过客人了?”他问他的领路者。是时他还未想到自己需要应下更多挑战,来自议会的质询,来自原住民的疑惑,也未能见到此时坐在王位上的、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他对他体内流淌的一半血脉仍然一知半解,不过粗通它的意义,还未发掘出更多深邃奥秘。他蹬腿上游,高高浮至三叉戟的尖端,大胆地伸手探握它的锋芒。
  他没有被划伤,即使那东西看起来足够锐利。他在入手处触及一片寒凉,比不见天日的海域更为冰冷,宛如永封的坚冰。他松开手掌宛如触到烙铁,他甚至有几分想念昔日里干燥酷热的知觉了。他的领路者到了他的身边,手掌搭触他赤裸的肩头,示意他下瞰去,看向团聚起来的微弱光亮、排列齐整的卫兵。有那么一刻,初次造访此地的深海来客迷惘不已,以为自己触动了某些禁制,那些人是来抓捕他的。下一秒身着甲胄的列队让长矛轰然顿地,整齐划一。“很久、很久。”领路人说,“但这不是迎接客人,我的国王。”
  他们看着那些藏起脸孔的卫兵躬身行礼,又昂首喊出整齐划一的号令。长久漂泊的流浪者困惑蹙眉,不可思议地接受了眼前场景。他落回岩石铺设、贝类缀边的平坦正道上。一些陌生面孔在向他微笑,未见得多么友善,但至少十足恭敬。领路人向他微微颔首,继而一并抱胸欠身,致以万全礼节:
  “你回家了。”

  她的名字叫亚特兰娜,自此他终于得以知晓。
  亚特兰蒂斯合法的女王,令人尊敬,为她的国度带来了最后一个鼎盛时期。然而她终究是消失在海洋深处了,有人说那是她触犯了诅咒,她本不应前往陆地。她并没有,乌尔科说。她只是浮去海上,却见到了风暴而并非她所好奇的太阳。那一次她没有化散作浮沫消失于茫茫波涛间,她平安回返后当然也不至于如此。
  人们皆认为女王已死,如今王位上端坐的人也是如此。她的次子表现得足够谦卑,承诺在兄长习得海中事务后出让合法的王位。然而这不足重要,亚瑟想。他不为继承而来,他不为抢夺而来。他在寻找某些东西,一个安身之所,一个能叫他聊以慰藉的影子。他的梦境里出现了珊瑚与珍珠贝,女人用它们点缀自己的长发。海水里唯有她的臂弯是温暖的,她的长发如云雾般四散,她哼唱着一支歌谣,如海洋本身的沉静之音。
  影子散去了,漂泊在外的血脉寻到了根。一部分亚特兰蒂斯人发出欢呼,一部分仍然对于他身上属于地表的一半血脉表示出担忧。然而无关紧要,他想。他不为王位而来,他不为领导群人而来。他从自己仅剩的血亲手中接过权杖,缓慢地向上指去。越过重重海域,越过湍急洋流与温柔波涛,那向着烈日晴空。
  那是深海之中注定要失去的东西。

05

  时至如今,已经不是人们会敬畏自然伟力、播散歌颂传说的年代了。水手们不再向海洋祈祷,幽灵船舶与人鱼歌声都不过是拿来哄孩子的故事。所以即便海湾里的人称他为“海王”,也不过是个奚落多于尊敬的绰号。就外表而言,他更像是纯正的地表人。他的长发渐渐晾干后,唯有璀璨阳光下铺陈的砂砾能呈出类似的颜色。他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他的身形也足够高大宽阔。他踩在礁石上的脚步十分稳当,并不生疏于不借助涛浪而行走的方式。
  完全属于海中的族群会生得更加苍白,他这么声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令人敬畏的成分。他说他手中所持的武器来自海神的库藏,自此之后亚特兰蒂斯便彻底臣服于他。他谈及此事时口吻平淡,并不显出半点耀武扬威的意思。
  所以他们的行程很是相似,克拉克想。四处漂泊,没有一个地方能真正待得长久。他们在第四次相会时终于彼此问候,随后的三次发生在一个月内。于是事情便成了这样,能够自由徜徉于海洋的男人捎了并不称职的水手一把,让他们能在某座无人的岛礁上一并休憩片刻。有这样的一桩经历之后,又有了第二回、第三回。他们尚不能完全称呼彼此为友人,但至少各自都多熟识了一张巧遇太多次的脸孔。
  “我失去了我的父亲。”克拉克说。在谈及那起意外时,他的语调依然沉闷。那之后他便走出了镇子,去他可以不多加停留的地方,去帮扶一些不会记得他面孔的人。这并不能弥补任何事,但总比封闭不出要强得多。
  “我也是,”浮上海面的男人说,“但你至少还有一个依然在等你回家的母亲。”
  他说他也曾那样毫无目的地漂泊过,尽管他现在看起来也像是漂泊不定的模样。他的母亲不是小镇上普通的妇人,拥有的也不是一间麦田里的小屋。他的母亲留下了更多东西,像是不轻信地表人的族群,像是一整个失落的王国。他单手握持着那柄长戟,在沙滩上随意划动,一方反复翻涌的浪潮便再未越过那道随手而成的界线。他说过自己的名字,自称听上去就是个普通人。那听上去像个国王,克拉克说。男人便缓缓摇头,从虬结的胡须下露出整齐的牙齿来。
  一位国王需要学会守护一些东西。他的领土,他的子民,所有仰仗他荣光而得以继续存在的事物。一位国王需要的并非是个人的勇武,即便他战无不胜,也不见得是睿智的明君。我太容易被愤怒所控制,他说,有人在试图教我克服这个,或者正确地使用这股内在的怒火。那终究不算是件容易成功的事。
  我不再年轻了,克拉克。他说。我已经过了适合学习的年纪,迄今为止也不过随波逐流。
  “我以为你已经决定根生在海中了。”克拉克说。他摊开双臂躺在沙滩上,听着过分清晰的潮汐,环绕着整座岛屿的温柔声浪。他想起玛莎告诉他的话语,想象你在海中,想象一座孤岛。你总会获得平静。
  亚瑟沉默了许久,他的背影伫立在滩涂间,三叉戟的尖端投射出形状古怪的阴影。“岸上的人们并不欢迎我。”他说,“留在那里的只有一栋屋子,甚至没人会去修缮它。当我还在那里的时候,就在目睹他们伤害彼此。人类聚集的地方总会出现些牺牲品,我父亲也是其中一个。”
  “也许任何地方都是这样。”克拉克说。他聆听着海潮,试图辨识更深处的动静。但他不敢放开自己的感官,他担心它们再度失控。所以他实际无从判定海洋深处是否存在着纷争,也不能道出一句确切的判定。
  “也许。”亚瑟答道,“那就只取决于何处更需要我的力量了。”
  克拉克坐起身来,注视着男人十足高大的背影,他臂上鳞片似的花纹,他脑后深金的蓬乱长发。“所以你不会试图对我们伸出援手?”肯特家的男孩问道。他以为那人会给出肯定答复,他以为那人会告诉他“不再会了”。然而那古怪的家伙侧转过身,用力地挥了挥一侧胳膊,先是朝向他,而后向岛屿外侧指去,指向远方依稀可见的陆地边界。
  “‘我们’?”亚瑟说,“你和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
  “对不起?”克拉克说。他站起来,不确定自己为何而隐隐心悸。在那句令人迷惑的发言过后,海中的男人咧嘴笑开。他用长戟尾端抹去了先前所划的边界,于是潮浪翻涌上来,淹没了他的足踝。他站在海水间,它们热切地包裹着他,迟迟不愿退去。他的舞台,他的同伴,他的世界。
  “海洋会告诉我一些事情。”亚瑟说,“并不总是有用,很多时候不过是无趣的猜测。海洋当中留下了记载,在人们探寻不到的地方,在极北之地,在冰层之下。海洋会记载一切。”他缓缓摇头,似叹息,似琢磨推测,似犹疑着是否要道出他所知晓的秘辛。“你不是来自岸上,克拉克——如果这真是你应有的名字。”他说。
  他竖起他的武器,似竖起一柄权杖,锋锐所指却不为征服。他顺着那方向仰首,有鸥鸟行经,有云层浮掠,有灼目的太阳。
  “你来自天空。”

06

  有一阵子他们有许久未见,就像所有不留下确切联系方式的旧友那样。熟识的面孔会从生活中消失,一些新的再填补进来。当然了,肯特家的男孩用不着永远留在海上。水手并不是他的本职,事实上他无法判定自己的本职是什么。他去到别处,反正都不过是在远途流浪。他花了半年在荒漠间跋涉,之后他去了山区间,再之后他去了寻找到了大赦湾,坐在酒馆一角静默不言,允许自己放开了一丁点儿过人的听力,兀自探听起流传在附近镇上的故事。
  有一艘船即将出海,一半是为了运输货物,一半用于顺路捎上几个游客。克拉克从钱包里倒出一点儿积蓄,给自己换了个不太舒适的座位。他出海时还是白昼,他看向海岸边高高矗立的灯塔,无法判定它是否还在起些指明航向的作用,又或者已经被废弃了。他向同行的乘客打听灯塔的故事,一部分人重复了酒馆里流传的怪谈。半人半鱼的怪物,得了妄想症的疯子,消失在海里的一个大男孩。
  亚瑟·科瑞失去父亲的年纪和自己相仿,如今克拉克得以知晓。他远远眺望那座未明的灯塔,想象那样貌令人生畏的男人当时是什么模样。船只出行时尚是一个晴日,他离开时便不再是了。这一回他在外游荡的时间更长,然而再没有人从涛浪间浮出身形了。男人说他不再年轻了,克拉克想自己也是一样。他迈过了三十岁的门槛,实际上不能再以男孩而论,长久的居无定所也不是一个好习惯。
  他回到海上漂泊的日子渐渐拉长,足够他一并变得须发蓬乱,像是一类粗野而不修边幅的水手。男人们在甲板上喝酒,酒瓶碰撞出沉闷响动。他从他们身旁走过,眺望远空时想起自己的母亲。
  他在海上放开自己的感官,他看向天际,他听见涛浪声,宛如生命本身的呼唤。他想起一个人说他来自天空,然而他尚未寻觅到自己最初的根源。你很幸运,他想。即使你再不会回到岸上。
  这不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天际堆簇着不祥的灰云,风暴尚未来临,但也已席卷起不甚宁静的风息。它携来了一些讯息,一些更远处的交谈声。还有机械,随海涛而来,钝重地凿入水域深处。待他捕捉到这一抹动静时,克拉克便紧蹙了眉头。他无法与海洋本身对话,他不确定亚瑟·科瑞是否可以。也许那人不过是问过了海中住客,也许那不过是口口相传的一个谣言。他看向海洋深处,他看见颤动的波纹。
  他听见钢铁被撕裂的巨大响动,对于常人而言不过是深海处的未知咆哮,于他而言已然足够清晰。那一刻他跃下船舷,先是越过海水,然后是火。他在火焰中找到海上平台的幸存者,人们仓皇地随在他身后逃离乍现的灾难。末了他们得以逃出升天,而施援之人重新沉入冰冷涛浪里。
  他沉入水中,他听见海洋本身的声音。他想起他的母亲,一个送给孩子的温柔拥抱,一句话语,哄劝他平静下来。想象一片海,海中的一座孤岛。凝聚在某处,凝聚在某个人身上。嘈杂远去了,燃烧的火焰熄灭了,水流从他耳际掠过,而他睁开双眼时,看见遥远的上层水域是明亮的碧蓝色。
  他听见鲸鸣,随着鲸鸣而来的是细微呢喃。来自更深处,一道岩石的间隙,一座封闭的城池,一个不见天日的秘密王国。“他们破坏了亚特兰蒂斯的安宁。”那低沉男声说,伴着奇异的韵律,像是海洋本身在发声,“我说过的,我很容易被愤怒所控制。”
  “这未必是错误的。”克拉克说,“至少你终于学会了守护某些东西。”
  他发声时不再有气泡上浮,他同样随着海水发声,形成一道细微震颤的波纹。他等待了很久,等待那人收到他的讯息。深海中传出了回应,带着平静的、微末的叹息。
  “而你选择了人类。”那人说,“那么去吧,回去你所选择的世界。”
  克拉克仍然望着上方,他望着光亮处。巨大鲸鱼淌游而下,温顺地托起他的脊背。一条带他上浮,一条陪在旁侧。它们浮上海面时又发出低沉鸣叫,他在扑面而来的阳光里眯起双眼,以为自己到了回家的时候。
  那时他认为,这就是最后一次的告别。

07

  人们不是依靠死亡而被束缚的,神女说。
  父亲或者母亲,另外的亲人,朋友与爱侣——那都不是束缚生者的缘由。如果你徘徊在海中是为了母亲,她想,如果你每年一日地踏足海湾是为了你的父亲。你不是真的随波逐流,你只是在怀缅。
  人们总是会怀缅,为了已逝之人,为了英雄。她听男人谈起一段往事,看向他的目光也渐渐柔和了些。而今他不在了,男人说。即使是在海中,他也听到了一些消息。戴安娜无言地凝望了他片刻,又越过他的身形而望向衬出他剪影的辽阔海域。
  “他们从海里打捞上了杀死他的武器。”她告诉他,“一些来自他故乡的东西。”
  “故乡总是能够伤人最深。”男人说。他耸起肩膀来,一侧手臂挥向了天空,点向某处后紧接着便做了个下坠的手势。“老实说,我知道那艘飞船的残骸落在何处。很难不让人注意到,那么巨大的动静,前所未有的、足够凿穿海底的动静……可在一切平息下来之后,我也没去照管它。”
  入侵者,掠夺者,人们无以抵抗的伟力。戴安娜记得那巨大震颤,从星球深处发出的哀鸣,从陆地到海洋都为之战栗。“那不是你的责任,”她暗自叹息,“也不是你的过错。”
  “不是。”男人说,“我从来没能改变任何事情。”
  破晓曙光越过天际而来时,他摊开空荡荡的臂膀。他没有握着他的武器,此番他回应呼唤不为了征服。“就像我父亲说的,那个老汤姆·科瑞。‘我不会再轻易出海,因为总有人得留在岸上。’”他说,“亚特兰蒂斯成了我的归处,我留在那里,恰好与陆地上的人相反。”他说自己很久不曾离开海洋了,就像他的父亲留在港口,就像他的母亲终究是回到了深海之中。“我是守夜人的儿子,并不是水手。”
  “过往总是如此。”戴安娜说,“你还可以看到黎明。”
  男人发出粗哑大笑,遥遥指向石岩高处矗立的灰暗剪影。晨光熹微间它沉默着,一夜未明,呈出被废弃的颓败模样。“你看到了吗?那个失去看守的地方?”他问她,尔后摇头作罢,“——灯塔熄灭了。”
  神女阖拢眼目,以为这质问似曾相识。她不曾听闻类似的话语,但她抱持过类似的疑惑。“有人告诉我,余下的人不能放弃希望。总有人能够点亮灯光,然后看守它。”她说,“所以我前来问你了。你自称是守夜人的儿子,这是你父亲生活的世界。那么时至如今,你还愿意这样做吗?”
  男人指向天空,层云渐次明亮起来,染上温暖色彩。“自我父亲死后,那可能是我对地表世界最后的希望。”亚瑟·科瑞回答,“然而他甚至不算是你们当中的一员。”
  他死去了,海中的人说。一个在狂怒风暴间拯救无名之人的异乡客,仿佛从未放弃过希望,仿佛是希望本身。打从卡尔-艾尔学会飞行的那一刻,海洋便又能捎来他的讯息了。传至海底,传至不信任地表住民的族群间。天空不是他们的领域,但他们可以尝试倾听一些故事。
  “他曾为人类而战。”神女说,“这是他的选择。”
  他们相对而立,自海中来的男人与自岛屿来的女人,从沙滩到礁石,从黑夜到黎明。他们身着常人的衣物,并不在作为战士而对话,只是寻常地提起一个故人,一个没能更久陪伴他们的朋友。七海之王忽然震声发笑,为她的天真与世故,为这份本不应落得一个确切结果的劝说。好,他说。海水开始上涨,发出遥远低沉的回响。
  “我会踏上岸去。”他说,“我会去看望他的墓碑。”
  “你会看到希望未死。”她回答。

END

虽然被打脸了不少地方,比如说亚瑟之前从来没到过亚特兰蒂斯。
但是。
杰哥太他妈帅了我起立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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