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 HERO is a heavy name.

*杂食/自耕/边缘闲散人士*
失效文章补档见AO3或微博文章
ID=Divano_Messiah

© Messiah
Powered by LOFTER

Quay of Arcadia(06)

CG原作近未来时间点设置,非架空宇宙,《Oath of Ashes》《Path of Dawn》的续篇。

部分科技树与智械危机大背景参照暴雪旗下FPS游戏《守望先锋》的设定,但具体细节和世界局势都有所不同,非严格意义上的OWparo,也不是Xover,不会有任何OW人物出场。

警告:涉及半机械化人体改造,不对文中涉及的任何生理与精神病灶的科学严谨性做担保,且必然包括大篇幅的胡说八道。

新年快乐。


————————————————————————


01 02 03 04 05

06


他曾在梦境中看见巨大的太阳。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人们在月面上建立起研究基地,探索太空的速度比所能预期的更快,一部分人在寻求更为遥远的文明,一部分人在追溯留在这星球上的遗迹。大半个世纪过去了,那座天空城方才没入炽热明亮的恒星,他在梦境中看见这一幕,近在咫尺、亲眼可见,钢铁并着战争遗骸在无声处燃烧熔化,连灰烬粉尘都不剩下半分。

他所亲身经历过、引导过、尝试终结的那一场战争至此才划下最后一个句点,绚烂而壮丽,安静而不为人知,远不及一人在高台上的死。那一人从死境中归来,在尘埃中眺望远空而不得果,唯独能在梦境里窥见半分那一个应得的结局。然后他在渺远清冷的群星间徘徊,缓缓向己身实际所在的地壤下降。越过苍穹,越过微风,越过盛夏,去往极线边缘的永冬。他置身在另一场战争里,不会令人声名显赫,也不为推翻一个庞然大物的建制。它所涉及的秘密远远超出普通人能理解的范畴,也没有人能从更加长远的角度论定各方势力的正义性。

但是你看,他说,我早就过了充当英雄的年纪了。

他俯瞰着战局走势,并不比过去更慌乱或更冷静,唯独把握回了如博弈般指挥厮杀的心境。来自驾驶舱的视讯画面又闪动了一下,片刻后才稳定下来。“内部有——扰——波段,”朱雀的汇报断断续续,充斥着零碎的杂音,“稍等——”

这一次等待时间并不短。不单是来自那台装甲骑的通讯有些故障,所有实时连讯模糊得不像样,如此一来只能按照分队传递简单指令,幸好内部结构图和具体战况的反馈还算及时。当前地面上的争斗集中在东区,地上部分的建筑体统共只得四层,包裹着光滑得令人生厌的金属外壳,看起来通讯受扰也是理所应当的。他给出了清场指示,正斟酌着要不要将集中在西北区位的空中打击支援挪一部分过去,监控画面便显示那外壳自内部被破开了,伴着浓烟与火光露出足够宽裕的缺口。再然后,早于通讯故障的问题被修复,白金机体从空洞中翱翔而起,重新回归了天空。鲁路修允许自己无声微笑了一秒,旋即边揉着鼻梁边按键下达指示,叫脉冲炮的火力继续往北部集中。

“——来这里?”机舱内部的画面重新探出来。指挥者将通话频道切换过去,慢悠悠眨了眨眼睛。

“什么?”

“我想做个了断,也想送胆敢动你坟墓的渣滓下地狱。”着回白衣的驾驶员说。他的眼目里还隐隐蕴藏着凶光,浮游不定的血色,像那类在战场上嗜血的疯子,口吻却平静得很。“你是为了什么才非得亲自来这里不可的?”

“为了确保胆敢折磨你那么久的疯子真的都被送进地狱。”鲁路修说,在话语间隙里深深吸气,“为了确保你能活着回去。”

不该仅仅是“活着”,也许应该加上更多限制。平安健全,尽可能地不流血,别再干脆果决地丢掉更多零部件,可替换的与尚未替换的都是如此。限制已经太多了,施加于那个人的担负已经足够多了。他用按键下达更多指示,落下一次触按便如棋局间多行出一步。空舰中接收到的战局是安静的,炮火被隔绝在外,只能藉由俯瞰画面与通讯屏幕间的晃动勉强还原出那些震荡与轰鸣。混乱,嘈杂,与死亡并舞。真正置身于险境中的那个人向他微笑起来,在空中多制造出了半打新的歼灭记录。

“所以你还是在逞英雄,”朱雀说,“会在一切结束后赶着给我一个吻的那种。”

鲁路修轻轻翻起眼睑相应。“你要知道,我离开那个角色的时间是比你更长的。”

一个古老而刻板的定义,属于孩童的幻想与理想主义的梯阶,梦境似的泡影,即使只树立一个看似不易损毁的象征符号,那符号也会因其存在的形式本身而变得不安定。属于英雄的年代过去了,以一张假面欺骗世界的年代过去了。他们原本所属的年代早已落下帷幕,如今能做的和愿做的事都额外增添了限制、同时也脱去了不少桎梏。死在假面下的男人微笑着,温存间渐渐多了冷酷意味。“帮个忙吧。”他轻声说,“骇入他们的网络内。不用取得控制权限,只要建立单向通话的渠道就行。”

“你想跟他们进行对话?”

“单向。”他说,“我想发布告别宣言。”

“那通常不是我的工作吗?”鲁路修在口头上质疑道。形势还算稳定,及至两处区域都形成了火力压制,后续只需要按预先设定的计划部署让各分队行动即可。所以他的确可以抽空干些骇入的活儿,发表宣讲,不为沟通只为威慑——按理说来他才更熟悉这套把戏,而不是在外头开着机甲干架的那一位。他动手时还在等待答案,朱雀主动提出的请求不怎么多,他乐得满足力所能及的一些。然后他听见耳机里传出细微笑叹,蕴藏着一丝无可奈何。

“看看我被你荼毒得多深吧。”朱雀这么说,“你知道我在那张面具底下被迫学会了多少东西吗?”

这是他们所亏欠的。关于ZERO,关于他们夺走的与给予的,杀死的与重新塑造的。当时戴着面具的人是谁,之后长久戴着另一副面具的人是谁,应当由他来进行反击。那个人自低空处传达来这份意思,借助眼睛里沉默汹涌的波澜与扭曲的涡旋。鲁路修接收到了,安静地应允了,咽下一丝苦涩并疏通了最后的步骤。

“开放权限给我。”他说。视讯画面框外弹出一连串不断变动的数值,他锁定了其中一行,补充写入一个刚刚完成的因式链。画面中驾驶员的身躯轻轻一震,发亮的左眼当中光芒闪烁了一下。“去吧。”指挥者说,强迫自己尽快回到更为急迫明确的任务上,“注意做好发射歼灭级火力的准备,现在你还有五分钟。”

 

他曾见过昔日里潘德拉贡毁去后余下的空坑与焦土。千千万万个亡灵在此徘徊,早已死去的与新近死去的,多少坟墓归属于历史,然后崭新的死者也进入了它们的行伍。但再没有坟墓了,也没有可被寻觅的尸骸。未曾谋面的祖祖辈辈,更多亲情淡薄但仍算血脉相连的兄弟姊妹,更为普通的王公贵族与完完全全的平凡人。没有人真正无辜,每个人都终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死因,可不该连坟墓的价值都被抹去、不该连一个无足轻重的名字都无处铭记。

那就是战争的残酷之处,任谁都无权去主动支付的代价。即使战争结束后城区得以重建,修筑起崭新地标与宽阔道路,平铺出另一方家园的血管与肌腠,再从灰烬中留存下一部分往昔的影子,死去的事物还是死去了。而今有人要代替死者进行发言,从另一个炼狱中走出来,身上沐着鲜血,肩上背负着那些死者的性命——那个一度失去自己名字的怪物,在指挥者的聆听中升入天空,又在特定高度陡然俯冲而下。

“我相信你们总是能识别出我的声音的,我就不费心自我介绍了。”

驾驶员的声音平平淡淡,少去了早先覆身的装甲所能修饰的机械混音,一并少去了那类无机质的刻板平静。不过分张扬,不过分低沉,如同普普通通的人类,嵌套在怪胎的躯壳里向怪胎的制造者们发言。白金机体再度伸展开那柄巨剑,侧刃处一并浮现出耀眼光膜。东侧的建筑体从顶端开始割裂,伴着通讯中都隐约可闻的轰鸣与白炽的火光。地基处裂开缺口,暴露出更深处的薄弱点。

“我向来没法跟人讨论忠诚的定义,我差不多也习惯了。”他说,“所以这不是为了忠诚。”

北侧腾起巨大的火球,第二个薄弱点被就此锁定。场地间唯一活跃的装甲骑重新升上天空,启用能量炮轰碎了西方最后的飞行编队。“为了我没法偿还的过错,”那人说,“死难者,幸存下来的人愿意交付给我的东西。”他的声音在另一方地壤上扩散,在骇入者的监听中愈发冷漠决绝。“亡灵的名字。”他阐述着,战斗步奏并未迟滞半分。他眼里的血焰仍然起伏不定,渐渐微弱了些,反而更显森然。

“我错过的时代。我本该好好亲眼去见证的时代。”他说,“我该提早迎接的死。”

指挥者在云端审视着他的行动。大局屏幕间那架机体的标识凝聚为一个明亮光斑,阳光下其本身的速度快得难以捕捉,座舱内部的人则沉下眉心,眼神愈发冷漠,唇角反而浮起微妙弧度。他驾驭着那架用于战争的机械,圆融自如似他本身延展而出的一部分。第三个薄弱点得以在立体结构图上标记而出时,西方的天空已被洗净了。

“——以及你们的错误,”他说,“把活人藏进坟墓,把死人从坟墓里带出来。”

他眼里的血焰完全消散了,现出原原本本不加拘束的意志。无关发号施令的傲慢,无关上位者的冷静苛刻,唯独是从战争的践踏下爬出来的、活生生的人。听令者,士兵,他过去的面目。无关名号,无关荣誉,那是他最不愿承接的东西,然而他终究活到了只能由自己来铭刻往昔的遥远年代里。“你们以伦戈米尼亚德作为起点,击溃白垩之城,击垮这个国家,”他一字一顿道,“你们过问了亡灵的意愿吗?”

你看,鲁路修想,这原本不是你的国家。

那些曾经耳熟能详的称呼,蔑视的、普普通通的与更为正式的,数字出身者、11区人与名誉不列颠尼亚人,事到如今都成为遥远空谈。枢木朱雀原本不属于这个国家,末了却连唯一可寻的墓碑都从头至尾印刻上了它的痕迹。这个曾经畸形无比的庞然大物,沿用下古老的城国名号,追溯到遥远的英雄传说,十二列位,圣枪之塔。早在高塔建立之前,那些席位就已先后空缺而下,末了连原本的虚衔都不复存在,仅能在用于凭吊历史的遗迹间窥得一二。一道长廊,陈列而出,钢铁所铸的守护之位,昔日里亡灵的存在与姓名。

第十二席,兰马洛克,皇历二零一八年战死。

第十一席,鲍斯,皇历二零一六年退役。

第十席,珀西瓦尔,皇历二零一八年战死。

第九席,加赫里斯,皇历二零一八年退役。

第八席,加雷斯,皇历二零一三年战死。

第七席,兰斯洛特,皇历二零一八年离席。

第六席,莫德雷德,皇历二零一八年退役。

第五席,杰兰特,皇历二零一五年退役。

第四席,凯,皇历二零一八年战死。

第三席,特里斯坦,皇历二零三八年退役。

次席,高文,皇历二零一零年退役。

首席,加拉哈德,皇历二零一八年战死。

在此之上,唯一的背叛者,与列位圆桌厮杀至终的零之骑士。承接了离席之人的名号,屠戮了近半昔日的同僚,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替那些幽灵寻仇而来。他本身也是个幽灵了,原本的家国都不相铭记,原本的服役之地也不予认可,原本的坟墓遭万人唾弃。然而他活下来了,只是因为活下来了,总有人需要在最后尝试终结什么。

荣誉赐予不列颠尼亚,他说。平平淡淡,无悲无喜。这不是为了忠诚,或许牵涉到仅对一人的誓言,那也无关紧要了。他推出操作面板,键入密码,于所有地面分队都快速撤回天空之时锁定了那三处薄弱点。指挥者在高空审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在机体装载的武器完全展开、三向飞射的那一刻喟然长叹。

没有过于醒目的亮光,炮弹尖端没入地面,随后陡然震动了群山。宛如天灾,宛如山峦土地本身的愤怒。这愤怒甚至比纯然由人类所生发的那一类还更慈悲,它筑造了一方宽广坟墓,而不至于连坟墓都一并抹去。

 

他没能亲眼见证的场景有很多。潘德拉贡的崩解,达摩克利斯的熔毁,伦戈米尼亚德的倒塌。皇都,天空城,白垩之塔。他只能捕捉到宣告破灭的消息,得以亲见的唯余残骸或纯粹的空洞。如今他端坐在高空,分明处在俯瞰的视角,眼前却隐隐亮起了太阳。无声无息燃烧的巨大光球,一并吞没了罪恶的武器与美丽花园。光亮淡去了,他看往一整方新的坟茔。他耳边响起轻声问询,从决然冷漠中恢复平定,温柔地向他传递。

——你看到了吗?

他错过了空舰里的狂欢,放松的欢呼与交错的拥抱。他短暂阖眼了半小时,醒来时只感到比以往更加容易疲惫。C.C.说这很正常,考虑到你一直在以上了年纪自称,什么时候真的未老先衰也说不定。他白了她一眼,隔着房门拒绝了酒杯。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所有人都很忙碌。极线上的动静也许能避过一部分国际上的眼线,但也不可能避过全部。这部分并不归出来扫荡的队伍操心,只会让他们与不列颠尼亚本国内的联络进度饱受拖延。伤亡清点,后续的镇压与侦查工作,技术性的抢修,还有各类杂七杂八的活儿。就连并非圆桌编制的情报局成员也忙于进行正儿八经的汇报工作,至于她需要隐瞒多少、该不该披露某台装甲骑的存在,那也是帝国内部不同体系需要协调的问题了。

“你看到了吗?”在终于与某个红发的头儿搭上话时,鲁路修用指腹顶着太阳穴发问。数日下来他的疲惫并未得到缓解,好像在此前数月、甚至数年里累积下来的无名焦躁发泄过后,他反而需要更长时间去让自己回到正轨上。话又说回来,正确的轨迹本身位于哪里,如今也变得暧昧不定了。

“我看到了一切。”远在不列颠尼亚本土的男人说。视讯里他轻快眨动钴蓝眼睛,容光焕发得像个精力旺盛的少年人。这很奇怪,就算他们取得的是决胜战他也犯不着这么开心,何况并不是。“我觉得这违反规定,”他语调相当认真,“但我真想把录像发给我爸妈让他们看看。”

鲁路修没忍住咳了一声。“你想让他们双双犯心脏病好尽早继承全部遗产吗?”

“真刻薄。要我说他们至少还能再平安无事地活上二十年,唠叨我到有下一辈给他们继续唠叨为止。”鲁道夫撇了撇嘴,“老实说我不是很敢想那个画面。”

三十七岁的黄金单身汉在椅背前侧过身。他眉头间多了几道不明显的纵褶,眼尾细纹可能也加深了些。需要他操劳的部分还远远没有结束,他只是抽出片刻闲暇来端坐于此,隔着屏幕遥遥敬来一杯。这回鲁路修没有推脱,无言地呷下一小口蜜酒。那架机体本身的存在及其内部的秘密统共能维持多久,这是需要他去交涉的部分,并不是需要他实际处理的部分。实际处理这件事的男人放下酒杯,搭拢十指,唇角浮起微薄笑意。

“我对他进行过评价,现在也不会收回那时的说辞。”他说,“很漂亮。我能理解您为什么对他青睐有加了。”

“硬要说的话,”鲁路修说,“并不是出于战斗方面的原因。”

他谨慎地看向屏幕当中,看见对方失笑点头。“当然。”鲁道夫说,“但让他成为零之骑士毫无疑问是个明智的抉择。”

“历史的风向标开始转变了吗?”鲁路修咕哝道,“现在能够用‘明智’来形容我当时的决策了吗?”

“一早就开始了。”切实属于当前年代的男人说。他展开手指,随意向四周比划,胡乱划拉一通后轻轻一拍掌,重新阖拢在一块。“你看,这不是独属于人类的年代了,旧有的规制、功利性和道德评判标准当然都在变化。也许会比你想的更快。”

“我更希望人们能对我盖棺定论,而不是进一步撬开已经成为奠基石的坟墓。”

“很多时候由不得你。”

“是啊。”鲁路修说,缓慢搓摩着自己的额角,“我想也是。”

他们谈论了另一些事,更多细节,临阵指挥时所看到的东西,还有关于后续工作的讨论。理论上来说,作为兰斯洛特的复原机,还加装了那么多更新换代的可怖功能,即使在空舰不能进行灵活打击的状态下,它自个儿也能搭载一枚足够将一座基地连同附近的山脉一同夷平的战略级武器,在确保对方丧失干扰发射的能力后便立即进行决定性打击——然后让更多侦查破译工作变得全不可能。奥尼卡计划编制牵涉到的资料非同小可,一次芙蕾雅级别的火力打击固然在计划上可行,却绝不是最佳解决方案。

所以当然会有后续工作。藏在永恒冰雪之境的秘密绝不止一处,一场已然掀起的动乱也不会那么容易终结。它能为整方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也是现前所无法预料之事。目前看来,鲁路修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了身。和他通话的男人肯定了他的猜测,又在他询问下一步被指定的动向时陷入短暂沉默,旋即换上郑重神情。

“若非必要的话,别再回到不列颠尼亚本土来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那里。”鲁路修说。他没有贸然询问原因,原因能有一千条一万条,只取决于对方愿意选择其中哪一些用于说服他。与之相反,他想留在那里的原因也许只得一个。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困住了他,又迅速在对方的解答中消散了。

“我知道。所以我说‘若非必要的话’。”鲁道夫说,“其实你看,这个限制主要针对的对象并不是你。”

答案很明显,无需点明,打从他们刚开始进行深入交涉时,争论的重点就通常都只关乎那一人了。那一人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战斗,在航舰返回空港后进行了全方面的检测,从性能到精神状态,又进行了一番针对性的调养。他没有受伤,损耗也不大,很快就能投入到下一场战役中去,假使还有其它指令下派的话。他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那么鲁路修也不方便领他到别的去处了。

“无论是何种形式的审判,清账都须得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圆桌的头儿说。他站起来,头颈都离开了屏幕的显示范围,声音倒还清晰稳定。“战争不会那么容易结束。荒原里还隐藏着多少秘密,我们没能一次性根除的东西,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做出担保。这会是一场相当漫长的消耗,可能需要数年,也可能会让斗争一直持续到连我都辞世的时候。”他说,“在那之前,只要你们还留在那里,形式上的战争就不会终结。”

“你推延了审判。”鲁路修说。

他瞪着屏幕里呈现出的那身影看,摇摇晃晃,忽近忽远,好似在相当悠闲地来回踱步。他们的确谈论过这件事,但他没料到对方会做得这般彻底。这一次的推延能够越过多少年岁,其间意味有多深远,都是他不曾料定的回答方式。那个男人又笑了,声音恢复了那副轻佻欠打的劲儿。“我没有。”他说,“事实上,这种解决方法已经算是处置进行中了。你知道的,流放苦役那种,偶尔给个探亲假也不能超过时限。终身生效,如果有个具体时限的话大概两百三十年左右吧。但我想你们也不会留到那么长远的未来了,除非你们一时兴起跑回去修复冷冻舱。”他说话的速度慢悠悠的,某一刻突然刹住脚步,仿佛这才觉察到漏洞一般着急上火地跑回座位上,脸孔在屏幕上放到了四倍大。“你们不会这么做的,是吧?”

当然不会了,鲁路修暗自嘀咕道。费时费力还不讨好,何况他自个儿也完不成这种任务,除非他给上三打的技术人员和管理层一并洗脑。他本来想再进行一番嘲笑,笑着抱怨更多,关于对方儿戏似的口吻,关于不会在近日到来、推延至无限长远的某一个落定结局的方式。他鼻子有些发酸,但没有把这起伏心念表现在脸上。“谢谢。”他简单地说。通话另一端的男人重新坐正了身子,安静地接受了他的这句话。

“一次。”片刻之后,鲁路修又说。鲁道夫轻轻抬起眉毛,手指蹭回酒杯边壁上摩挲起来。

“什么?”

“C.C.要求的,也许仅此一次。”鲁路修说,“她说你答应了要说服你母亲邀请她去喝一次茶。”

这回他眼见着对方大笑起来,甚至乐不可支地弯了会儿腰,导致他由衷困惑于这件事的笑点到底在哪。红发男人慢慢直起身,平复笑意时用手掌边缘揩拭了一下眼睛。“我可从没限制过她的去向啊。”他说。鲁路修摸了摸下颌,决计放弃思考对方神秘的家庭关系问题,思绪又转回那个活了大半个世纪仍然顶着同一张脸的女人身上,微妙地抿了抿嘴角。

“也是。”他慨叹道。那才是完完全全的自由人,不属于谁也不用被谁拘束,什么时候翻脸不认过去的契约也不足为奇,却偏偏还停留在自己身边。“真可惜,她好像一时半会还不打算把我们抛下。”

 

他们不会在港口停留太久。在和维因博格进行过一番对话后,接下来预定的行程便是去往西部工业区了。与罗斯境内的势力有所保留地接触一番,在不列颠尼亚的掩护下继续活跃,只是这回不会再有更多人听闻到他们真实的名字。记录会被贮藏在暗处,功绩也不会换得更多嘉奖。要说这是苦役也未尝不可,但物质上的待遇又相当优厚——所以具体性质值得商榷。鲁路修把那个男人的决定告诉朱雀时,后者消化事实迅速、接受度和反应都良好。比我所想的要好,他这么说,对你来说也许有点苛刻,不过想来你也隐姓埋名这么久了。

“你对我的行事风格是不是有点误解。”鲁路修说,“最先开始戴着面具活动的人好像是我吧?不要因为我们回到西伯利亚来了,就把金斯莱的作风扣到我头上。”

“你看,我就说这对你而言很苛刻。”朱雀说,“你一点都不喜欢这地方,是不是?”

他略去了自己的好恶,总是如此。鲁路修也不拆破他,拧了把他还是肉身的那边胳膊就算作罢。

他们要往西去,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一部分人需要留在港口,一部分人需要定期回返基地遗骸,一部分人则需要直抵新卡美洛。情报局的容忍限度差不多到达了临界值,无论如何菲内特探员都该结束这趟名义上出外公干的意外行程了。她在临行前夕心不在焉地找上门来,那会儿鲁路修单独留在空港内的二层平台上,扶在栏杆边缘注视着针对庞然大物的装卸工作。他们扯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比如说谣传中白塔的秘密重建,背后有几成是财政部门买单、几成是维因博格私底下败坏家底增添的额外工程。他所拥有的那台装甲骑一时不能杀到大洋彼岸的战场上,不知道他是会为此庆幸还是暗自气闷。他没那么难懂,但也始终没能叫人摸个透彻。话题终于集中到这个男人身上之后,女探员顿了一顿,将一绺长发拨拢回了耳后。

“我听说了。”她说。

“你听说什么了?”

“圆桌对你们的处决。”

“我觉得那算不上处决。”鲁路修说,“只是名义上,形式上,你看……虽然结果差不多也这样。”他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这话着实缺乏说服力,于是换上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好了,夏莉,别为我们担心。”

他知道对方会在某些方面执着得惊人,于是他也没想着能轻易说服她。他等着她的进一步发言,眼见着她嘴唇抖动了一下。“你不想回到新卡美洛去吗?”她轻声说。比之更加年轻的冲劲来说,她看上去没那么偏激,只不过有些难过。“你留在离它那么近的地方,你设法看护它,有人肯带你进去看看就应下了那么多麻烦条件,没待上多久就又离开了——你这就满足了吗?”她轻声问,“你不想留在那里吗?你再也不想回去了吗?”

“我会再去看看的,但我不会留在那里。”鲁路修说。所以她还是在为你担忧,他暗叹道,不出意外——不该如此。他思索了片刻,略去了自己的活动范围比枢木朱雀还宽裕不少这个细节。“我的故乡是潘德拉贡,小姐。”他告诉她,也不算完全的谎话,“不复存在,空空荡荡。我属于那里的时间也早就结束了。至于新卡美洛,如果我留在别处比待在那里更好,对实际应该活在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更好,我自然不会去执着于连坟墓不复存在的地方——而真实情况显然就是这样。”

情报局的姑娘抿了抿嘴。“我以为你值得更多。”

“这就属于过度偏爱了。”鲁路修说,“忘记我原本的名声了吗?”

他眼见着她勉强笑了一笑,嘟囔着谴责他的自我感觉过于良好,旋即又安静下来,不出声地外眺了一会儿巨大的天空船。更换一些,卸去一些,装载一些。向前航行。“再过六十年,也许你的历史评价又和现在不一样了。”然后她说,“这取决于传述历史的人。”

“嘘。”鲁路修竖起手指,将微笑压在嘴唇上,“名声从来不是我所求的。”

女探员扭脸看他,惋惜似地摇了摇头。“所以你依然不会告诉我全部真相。”

“我不会。”鲁路修说,“过去的就让它被遗忘在过去里。”

他看见她叹了口气,缓缓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小哈欠。新坎特伯雷遇见的姑娘,不知该说偶然际会还是冥冥中指引而来的久别重逢。学会了一点儿保护自己的谎言,逃脱了袭来的危难,并非完全的局外之人。好好活在现下的这么一张熟悉面孔。这样就足够了,他想,是的——这样就足够了。“那么,这应该就是告别了。”她轻飘飘地说,故作镇定地伸出手来,他在她指尖上碰到一丝颤抖,“情报局的任务满世界都是,所以我觉得告别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

“说不好。”鲁路修思索道,“你看,就算圆桌动了点手脚,理论上我们还是没有权限得知情报局的机密。”

“唔,好问题,先生。”菲内特探员点了点头,扯出一个明显不太认真的假笑,“那么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呢?”

答案早就决定了,他想。需要斟酌的只有方式。

“看着我,夏莉。”然后他说,“看着我的眼睛。”

她望过来。不知内情,毫无防备。不需要知晓更多。不需要重温至亲的离别与谎言,不需要犯下更多过失。她的眼睛干净澄澈,隐约映出言令者的面廓。这样很好,他想,这样就足够了。

“你做了一个梦。”他说。

需要斟酌的只有方式。一个足够温柔的方式,无关强硬抹消,也不算真正夺去。每个人在独自前行时都会失去一些东西,多数都是不知不觉间自行遗落。所以他给出一个指引,不会令全部执念都消解、只会叫它缓缓淡去。她的眼神渐渐涣散了些,蒙上一层微弱的涟漪。

“我们在梦境中相识。”他说,“即使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想与我合作,即使你不记得我们原本一同经历过的所有事,你依然这么做了。”

他听见枪鸣,遥远的海潮,他看见浸没了群人双手的血。血色淡去了,如洗刷过的船舰,安安静静等待着下一次起航。“这是一个很好的,了却遗憾的梦。没有欺骗,没有争执,没有人死去。”他说,在她安静聆听时托起她的指掌,轻而又轻地亲吻背侧。然后他向后退转脚步,指尖点在眼眶一侧,向外划出赠别的挥动。

“你做了这么一个梦,你不会立即忘记它,”他告诉她,“但你总会醒来的。”


TBC


因为预售结束了所以没有广告了。

你问我为啥不在预售结束前再更新一发,因为我没赶上啊。

十二列位圆桌骑士是我自己搞的一版设定,这里写出来的排名以该机体最后一次服役时的情况为准。如果官方在剧场版叛道那部里搞出什么新设定来打我脸了也不是我的问题,我已经写完了。官方小说里给的前第二骑士贝尔崔思,弟弟被熊妈的人体实验坑死了,这个死弟弟的人设太适合开高文了不要拦我。之后这位大姐跑去情报局了,而零修拿走的高文机体也搭载了德鲁伊情报系统,姑且设定为本来是在给高文更新换代结果被偷了空……总之自设先这样,如有不妥就当是个人魔改。

搞这么一段只是为了常规耍帅并没有在参照Seal Thirteen Decision Start,真的。

这个披着OW科技树的皮其实跟OW并没有太大卵关系的坑终于能收尾了,累死我了……

那么。

新年快乐。原本想写些更加自由一点的东西,结果也没能写出来。原本想提早把坑平在上一年,结果也没做到。身体和精力都越来越差是这样的……总之就这么非常敷衍地混个更新。抱歉啦。

评论 ( 3 )
热度 ( 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