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 HERO is a heavy n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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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eping Warblers(03)

旧设补完,可参照《A Shell Game》《Battle for Immortality》进行阅读。

基于TV设定展开的后续,《Unchain Utopia》《Violet Valley》的续篇,PTSD零雀与重操旧业前皇帝。剧情所需会有部分OC作为配角出现。

警告:虽然本人水平极其垃圾根本没能力写出可能让人感到生理不适的程度,不过本章还是涉及部分用刑情节,请谨慎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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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02

03


“他醒过来了。”通讯里说。

卡诺恩从座椅上站起,背向桌台,将声音扩大。曾经属于修奈泽尔的隔间里只有他一人,就连一幅可供观瞻的画像都没留下。他凝视着前方空处,聆听来自关押处看守的汇报。“生命特征正常,精神状态稳定。我们提前注射了药物,目前没有做出任何过激行为。他没有主动发言,也不愿对我们的提问进行回答。”当班的看守说,“您要来亲自确认一下吗?”

“当然。”卡诺恩说,“他现在神智正常吗?”

“Geass的效用已经暂时解除了。”对方答道,“单独进行谈话也不受干扰。”

卡诺恩兀自点了点头,闭目撇开一抹不甚认真的微笑。“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觉得他会很乐意跟我交谈。”他评价道,“说实在的,我也不希望他过于合作。这样我们就可以顺利进展到下一个环节了。”

他掐断通讯,十指在身前绞紧,勾下颈首以奇怪的折角静立了片刻,这才提步往预定的方向走去。单独隔离出的牢笼位于要塞下层,与普通的禁闭室和其它牢室都相隔甚远,厚实围壁整体呈筒状向下嵌入加固的夹层区,出入门禁管制严厉,寻常的通话和监视工作都在上层进行。卡诺恩走至平台上方,向下俯瞰圆形房间如望进一口深井。内里囚人已经被换上普通的拘束服,四肢都被紧锁,足腕上还扣着宽大的金属镣铐。他安静坐卧在墙沿处,肩膀松垮着似在闭目小憩。他的气色不佳,大抵是负伤、精神压制、药物注射和食物供应不及时等多重原因一并导致的结果。

卡诺恩看过他的初步检测结果。在整座岛屿上的生还者屈指可数的情况下,就连他所驾驶的那台黑色机体都损毁得不轻,他本人却只留下了皮肉伤,甚至没有弄断哪根骨头,使得医护人员和其余监视人员看往他的目光都像是在注视怪物。最为严重的伤势位于左侧小腿,伤检后的猜测是来自于脱离严重变形的机舱时所造成的。这会让他行动不太方便,也会让他在摆脱镣铐负重的情况下也没法顺利助跑攀爬或夸张起跃至玻璃环绕的高度上。

就像是真的在对付怪物,卡诺恩想,做好万全准备以应对一个渺茫的可能性。他潜意识里不太相信对方能以一己之力将达摩克利斯内部搅得天翻地覆,这些年岁以来养成的谨慎性格却让他多留了个心眼。他站立在玻璃前方,打开话筒清了清嗓子。囚人的肩膀动弹了一下,几秒过后才缓慢地撑起眼睑。

“枢木朱雀。”卡诺恩说。

“那是谁?”囚人反问他。

“一个死人。”卡诺恩平静道,“一个行事卑劣的背叛者,藏在一张虚假而伟大的面具底下,假装自己是个能坦然接受诸多荣誉的英雄。”

囚人微微耸了下肩,面上没有因这句责骂呈出任何不快。他的面孔比最后留在公众记忆里的时刻要成熟几分,但没有出现决定性的变化。这会儿他显得过于镇静,多半是因为药物还在生效。在那袭深暗衣装被除去之后,他看上去和寻常的落魄囚徒并没有很大不同。他稍稍仰起脸,一双绿眼冷淡地向上方扫来,对上卡诺恩投注而去的目光。

“黑色骑士团没有停止行动,最高话事人出面发布了动员演讲。这就是两个小时之前才发生的事。”卡诺恩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囚室内的男人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对他的询问没做出任何反应。卡诺恩冷笑一声,上身向前倾去。“ZERO还在行动。直岛遇袭的事件没有被抹去,但实际造成的结果被抹去了。”他陈述道,“现在你谁也不是了。”

是泥土,是尘屑,是熄灭的灰烬,是剥离名姓的影子,陷在泥泞里,发不出呼喊声,即使被吞噬殆尽也不会有人伸来援手。他向下俯瞰如注视蝼蚁,而倚靠在墙脚的那一人依然面色平静。过去许久后,囚人才稍稍挪动背脊支撑的方位。“你认为那对我来说是多么严酷的惩罚吗?”他出声道,“我在类似的处境里留了太久了,这可说不上是威胁。”

“是吗?”卡诺恩看着他,“这回你可能至死都无法离开。”

囚人面上无悲无喜,咧开嘴角时也不似在笑。“我都说了这算不上威胁。”他陈述道。他愈发用力地抵住墙壁,肩膀折起一个凸出形状。“如果我会殒命在这里,如果那是你所希望的,”他缓声说,“无关紧要。”

他自行站起的动作有些艰难,他的后背抵着墙壁上移,腰后绷起一道生硬折线。他上移到足够的高度后膝盖前曲,一下挺身弹至直立,这才重新仰首,平静淡漠地向上望来。“你说‘ZERO还在行动’。”囚人说,眉梢轻轻挑起了,“所以有些人很安全,有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有人在号令军队痛揍你们留在地表的势力。有人在做ZERO本来应该做的事情,尽快终止战争,维护原本的秩序。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的声音平缓得令人恼恨,然后他的嘴角终于上扬,呈出一抹明显的讥笑。

“放心吧,我会陪你们一道殉葬的。”他轻声说,“这是我可以承受的结果。”

他结束发言后便低下头,不再费劲地同上方的监视位进行对视。他站立的姿势有些歪斜,重心向没受伤的那条腿偏移了几分。卡诺恩冷眼注视着他,无法辨识出这般言语中是否谨慎藏起了些许胆怯成分。

“是吗,”高处的检视者轻飘飘地说,“我记得你可没那么容易死。”

囚人的颅首晃动了一下,没有更多表示。他的淡漠态度还不至于将卡诺恩激怒,甚至说不上是出乎意料。“带他去审讯室。”卡诺恩下令道,没有切断对内的通话渠道,让自己的声音能够清晰地传递到牢笼里,“如果歌利亚闲下来了,请他也一并过去。”旁边的看守应了是,拾起对讲机吩咐了几句。不过片刻,圆形囚室厚重的闸门便向上升起,待到警卫分别押住囚人的双肩时,他足下的镣铐才被操控松解。有人为他暂解开了腿足间的绑缚,随后一行人押解他向外走去,从留出的通路间消失了。

如今的形势是倒转了。至少在高高飘浮的天空城中,大权在握的一方与阶下囚的身份相互改换了。卡诺恩短暂阖目,试图让自己心头郁结的一抹怨恨稍微消散些。他知道怨恨的根源并不在时下被抓捕来的这一人身上,下令于修奈泽尔的人并不是这一位。一个替行者,赝品,假冒的英雄。问题的根源不在他身上,而在于那位年轻的暴君,真正的奇迹,死而复生的神眷之人。那个人必然被保护得很好,留在足够安全的地方,不会轻易涉足回险境里,即使这并不是其个人本身的意愿。

负责护佑奇迹的一人陷落到这里了,将堆积已久过于沉重的怨恨给分担走了一部分。就算只是个替行者,这些年间负责作为禁锢修奈泽尔的标志符而存在的也是他,负责以言语和存在本身对其进行制压的一样是他,而非最初下达那道指令的死者。怨恨的界限也不必分得过于清晰,卡诺恩想,反正想必“ZERO”也不会介意。

他抵达审讯室时,白衣的囚人正在闭目养神,呼吸间没有多少节奏紊乱的成分。他的手臂向两侧拉分并捆吊起,足尖勉强点着地面。这样的姿势必然不太好受,然而他面无表情如气定神闲,及至卡诺恩的足步抵达他身前,他才稍微晃了晃脑袋,并没有主动招呼一声。

“枢木卿。”卡诺恩说。囚人忽而睁了眼,翻开的眼睑下方迸射出一线寒芒。卡诺恩笑了,从容地抬头朝向被禁锢的凶兽。“别露出这种表情。我也知道这个名字毫无意义,但你看,我这个人还算念旧。”他轻快地说,无辜地摊开双手,“不然我要怎么称呼你呢?存在于此的并不是ZERO吧?”

他抛出一个假设如抛出一个诱饵,一个不可信的承诺,但他分明能看见它钻进对方的脑海,进行了一番劝诱,接受这个条件——被俘并被关押于此的只是割裂出来的一个亡者,己方不会就他先前的另一个身份多做手脚。秘密会封锁在这里,在这座城塞上,不给包括帝国在内的其它势力扯出正当理由介入的机会,也没有暴露于世的危机。卡诺恩看见这个假设沉淀在对方的脑海中,盘踞下来,被接受了,就连表露在外的森然戒备都收敛了几分。于是他笑意更深,向旁伸手要来备好的长鞭。

“我不太喜欢亲自动手,所以我只是起个头。”他开口道,将物件拿在手中翻覆掂量,“你看,打从我离开军校,已经有很久、很久没在惩戒的场合亲自接触到这些东西了。你不能要求我在刑罚的意义上精通它们的用法。”

“唉。”囚人忽而叹了口气,“其实打从进入女皇当政的年代起,帝国方对待囚犯的做法已经相当文明了。你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就是一例佐证。”

“是啊,感谢她的仁慈。”卡诺恩说,“可惜我这种人有些不知悔改。怎么说呢,不列颠尼亚全盛年代的精神遗民?我就是这样的人了。”

他掂量够了,并没有直接上前,而是渐次抖动手腕和小臂,叫自己熟悉了一会儿这东西切实的分量。长鞭末端甩击到地面上时拍出清脆响动,捆吊的囚人还似无动于衷,唯独眉梢轻轻跳动了一下。那副表情着实有些碍眼,令人不快,仿佛还带着淡淡的讥讽和怜悯。然而这里已经不是你能藏在那张面具下颐指气使的地方了,卡诺恩想。他扬起手臂,狠命挥动了第一下。

囚人闷哼了一声,声音极低,嘴唇也抿紧了,除此之外不见多少痛苦神情。长鞭破风而至抽打在他的身躯上时,他的气息总算出现了轻微的紊乱,探出衣袖的指尖也蜷起了。他重新闭上了眼,就像普通的畏惧刑罚的可怜人,任更多鞭打无法抵抗地砸至他身前,横亘过胸肋,交错过腰间,攀爬至肢足上。他的足弓紧绷着,然后下肢遭了一记斜向抽击,这令他的身体不稳当地摇晃了几下,片刻后白色囚衣内侧隐约渗出了鲜艳血痕。在这一下过后,卡诺恩暂歇了手,目光自他渗血的腿面上移,接触到他缩起的微微发颤的肩头,然后是他逐渐扭曲的脸孔。

那张脸上仍然没有愤怒,神情扭曲间更似在笑。在鞭打停歇间,他重新将眼睑撑起几分,目光中不见畏惧,反浮上淡淡的厌恶。“……你认为这些手段对我有效吗?”他轻声问。他蜷起的指尖舒开了,他说话时唇间漏着不明显的气喘声,但也仅仅如此。仅剩灰烬的残渣,一度死去的人,若是说他连对疼痛的知觉和反应都减淡了,卡诺恩也不会感到奇怪。也不是多么令人挫败的事,他想,这意味着这过程可以持续更久。

“当然不。”他回答道,“可是对我来说,这是个相当不错的调剂心情的方式。”

囚人咧开嘴,向他啐了一小口。“修奈泽尔是怎么养出你这种疯子的?”被拘禁的男人说,一双绿眼里写满嘲弄,“还是你在遇到他之前就已经这么无可救药了?”

“你敢再提一次那个名字——”

卡诺恩沉下脸,提鞭向他劈头盖脸砸下。囚人的颅首向一旁偏去,自颧骨一侧向下迸出一道新鲜的裂伤。他的面上淌着血,他咳嗽时嘴角也漏出一些混着殷红的沫液。他没再开口,重新将双眼阖上了。

但他总算不能再佯装无动于衷了,即使诉说他痛苦的只是面颊上的不时抽搐和跳动的眼角,那该死的平静也被破坏了。他咬着牙关,没有发出惨叫,只是呛咳的间歇越来越短,喘息也粗沉如在砂石间摩擦拖拽。他的嘴角仍然歪斜着,固执地撇下一抹讥讽不愿妥协。他吊起的手腕晃动着,他的身体向下沉坠,然后鞭打再度停止了,持物者向前一步,以接近握柄处的硬质弯弧挑起他的颌骨。

“别假装自己活得多么高尚啊,枢木卿。”卡诺恩说,“不要因为愿意接纳你的人回来了,私下里对待你的方式还不错,就忘了自己给不列颠尼亚当了多长时间的狗。”

他的话语自唇缝间低声倾吐而出,伴着十足的轻慢恨意。然后他将长鞭抛掷到一旁,自行后退三步,长吁出一口气,自觉数年以来郁结在胸口的东西消散了不少。他自衣袋中掏出手帕,没去照管自己额前渗出的汗水,而是回到吊立的囚人身前,轻缓揩拭了一下对方面颊一侧的血污。

“继续对他用刑。”他抽手后下令道,“直到监测显示他的精神状态重新变虚弱为止。”

他转身退出实际用于拷问的一侧空间,转入单向玻璃隔开的另一侧。天空要塞上的另一位统领已经候在这里,坐在布设好的座椅上,神情平静地注视着一切。“我猜那需要很久。”在卡诺恩来到这一侧后,他开口评价道。卡诺恩看向他时,他的双眼中闪过一重异样光彩,这让对此毫无好感的一方皱了下鼻子。

然而卡诺恩也没有点明这点,反正他并不介意使用某些手段让真正可恨的那些人遭罪。他在歌利亚旁边的座椅中安置下来,翻起沾了血渍的手帕举至面前。“无妨。”他轻声说,冷眼望向审讯室另一侧持续下去的暴行,嗅觉所捕捉到的腥甜气味如麻药般让他感到满足欣悦,“我还挺享受这个过程的。”

 

菲利克斯跟着卡莲一道走进那间封闭的休息室时,两个人齐齐沉默了。

留守在内的人裹着深暗衣装,不再是用于掩人耳目的普通团员制服,而是和惯常在台前发布宣讲的首领别无二致的一套。在他回到地表之后,他的身高又微妙地窜起一些,加之对于靴底的调整,以这副装扮回到人前去也不会很容易令人生疑。在他将自己封闭起来的这段时间里,他的黑发被削短了,平素束起的一股发尾完全消失不见,恢复作他昔日在影像资料中留档的外观。他没有戴面罩,面具也摆在一旁。在两人走进房间后,他站起身,神情镇静地转向他们。

“我还需要做些准备。”鲁路修说,笔直看向卡莲,“但时间不等人,现在先由你代我去转述一部分指令。”

菲利克斯偷瞥了一眼近旁的女人,她的表情相当复杂,但她并没有道出拒绝或质疑。她微微点头,于是鲁路修将手中的平板翻转过来。“整支太平洋舰队的防御圈往回收缩,对空部队从近陆上撤离。放弃这些据点。”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指出标记为亮黄色的一部分,“转移重要数据资料,销毁剩下的部分。尽快完成,四十八小时内我要看到初步结果。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他个人能够拖延多长时间。”

他将平板交递到她手中,她露出的表情像是还在努力适应当下的状况,但在物件入手的一刻迅速变化了,就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般平静自然。“然后呢?”她问他。鲁路修挑起眉梢,神情冷漠了几分。

“然后我们将撤离的队伍规整后往欧洲调动,”他这么说,“去进攻二号基地。”

“……等等?”

“我没发疯。这是最好的时机。”他耸了下肩。菲利克斯和他那一脸讶然的教官一并瞪大双眼,做出这样突兀规划的人则撇开一抹冷笑。“嵌在地里的钉子还剩下两颗,如果按部就班地进行攻打一定很难拿下,可是如果出其不意……”鲁路修说,在空中做出一个快速切断的手势。他的手掌落下,指尖蜷起半分,缓慢地落回身畔。“……当然了,撬起其中任意一颗都会让歌利亚发疯。”他轻声说,“不过疯子说不准比冷静的正常人还要容易对付,所以没关系的。”

他的神态看起来过于冷静,全无异常,卡莲面上反而浮起忧色。“你就不担心……”

“他不会死的。”鲁路修打断她。卡莲皱起眉头,单手探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试图指出问题所在。

“也只是不会死。”她说。

“是啊。”他回答道,“目前来说,确保这点就足够了。”

这话听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然而菲利克斯分明从中听得一丝压抑的苦痛。他悄悄动作,尝试感知到对方的情绪,霎时间惊涛骇浪向他扑打而来,叫他在虚幻的隆隆雷鸣中下意识退了半步。他只维系了数秒,胸口已经揪紧得厉害了。他断开连接后卡莲叹了气,而他垂下视线,从那人还未藏进披风内侧的指尖上捕捉到一缕颤抖。

“鲁路修。”卡莲叫他。披风覆身的男人平静地藏起手掌,退开脚步,留给他们一个侧影。

“现在是ZERO了。”他说话时看着空处,眉眼神情冷肃起来,“准备好你的座驾,卡莲。接下来是一场硬仗,可别事到临头再向我哭诉状态不佳。”

他抿起嘴唇结束发言,这是谈话就此终止的意思。“是。”卡莲及时应答,向旁侧瞥来一眼,菲利克斯会意地跟上,随着她一道转身离开了。他随她来时原想留在这里和鲁路修聊上点什么,什么都行,在此时有人陪伴应当比独自一人要好些——这个想法在他刚刚探查过后改变了。在此时贸然发表不恰当的言论可能会让事态变得更糟,而他并不知道哪种尺度才是“恰当的”。

“这是他的正常表现吗?”他们离开房间后,菲利克斯悄声向卡莲提问。他的教官一路平视前方,面上忧色未减,听得他发话后嘴角歪斜出一个古怪弧度。

“我不知道。”她说,“你得去问C.C.,她知道的应该会比我要多。”

她的忧虑不似作假,但她再未就此发布任何看法。骑士团中人,ZERO的保密人,恐怕一早就学会了在适当的时候帮忙藏起一些东西。她一路前往指挥处,手持鲁路修的决策转达了他的意见。时至如今已经成长为庞然大物的骑士团开始高速运转,每一个支触都及时做出了反应,效率之高令菲利克斯倍感惊讶。卡莲冷眼审视这一切进入运作流程,又向技术部发出指示,要求那边尽快将红莲调整到最佳状态。“如你们所见,‘修士’已经不能投入战斗了。”她指出这点,“尖锋只能由我独自完成,所以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她挂断通讯,下一秒又切入另一条线路。菲利克斯偷瞥了一眼,那是通往某间私人休息室的。

“我不能将场面控制太久,ZERO需要尽快回到台前。”卡莲说,“希望你准备好了。”

她只说了这么些话,不待得到应答就再度将线路挂断。随后她烦躁地搓着指尖,声称自己想尝一支烟。有关于此的论调让菲利克斯想起另一些事,此前一些渗入居所的气味,一些偶尔捕捉到的火星。他们离开指挥处,卡莲没有将他赶走,而是在升降梯里摁下去往通道口的楼层,领他前往露台透风。

“我敢说他先前肃清内部秩序时不是在为这种状况做准备,”她在踏入露台的一瞬间突兀开口,“但好吧,结果证明他的决策依然是正确的。”

菲利克斯侧目望她,她的红发在阳光下散开,末梢在缺乏凉意的微风中轻轻摆动。她将头带解下,绕在手指间转动。她继续向前踏去,远眺向一片湛蓝的天空。她望着天际似望着更深的不可知处,眉梢眼角都浮上缅怀。“四年了。”她轻叹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还是亲自回来了。采用这样的战斗风格,干脆利落地破坏既有的规则,这就是他会做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件好事。”

“但你会听从他的意见。”菲利克斯说。一度厉色教导他的年轻女性自唇角翘起微笑,湖水色的眼睛里呈出一抹恍惚来。

“我会。”她说,“没有人能完全取代他。”

有那么一小会儿,她的声音放得相当温柔,阐述出一个答案时和缓得不似她平日的做派。那是对骑士团而言,还是对谁呢?菲利克斯安静想着,又直觉自己不应继续追问。红发女性踩着慢步前进,某一刻忽而甩了甩头,小跳着迈进了几步,再侧身回头时面上又是他所熟知的生动活跃了。

“你觉得那家伙真的还活着吗?”她嘴角一撇,表现出的担忧有些戏剧化的夸张,“我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你看,他的命真的很硬,在我来得及感到懊悔之前就从地狱里爬回来了。先前他也逃过了不少危机,我是说在他戴上那张面具之后。这回也没那么容易吧?”

菲利克斯端详了她几秒,放弃了理解她这副做派中到底有多少认真的成分。“我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回话,“不过显然,对于歌利亚来说,既然能顺利捅漏黑色骑士团内部的不少秘密,那他活着肯定比死了有用。”

事到如今再来怀疑这点未免有些太迟,在他们先前的排布交接中,知情者也都是以默认从面具下失踪的那一位是被俘而非身亡为前提的。化为焦土的直岛上尸骸遍野,辨识死者身份的工作还需要持续进行一段时间,而被遗弃下的黑色机体的驾驶舱是空的、周围也暂时没寻到符合身份标识的尸体,生还并被俘是最大也最为乐观的可能性。还有一重指令在保护他的性命,这些条件聚合在一起,即使对他不具有盲目信心,他在脱离装甲骑后死在别处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菲利克斯努力捋了下思路,回过神来发觉卡莲的表情严肃了许多。“说下去。”她命令道,敏锐地皱紧眉头,“那个歌利亚有办法撬开他的嘴吗?”

“原来你不知道的吗?”

“我没和C.C.打探太多这方面的问题,鲁路修也一直没主动提。事实上,我主动避过了大部分这方面的话题。”卡莲解释道,无奈地一耸肩,没有作更多解释。“鲁路修这么肯定‘那家伙’只能拖延而不能彻底将信息封死,还做出这么大动作,我觉得也不是为了泄恨。”她继续说,“所以,我没理解错的话,那个过去掌管地下世界的野心家,他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吗?”

“是的。”菲利克斯说。

他低下头,视线与眼前的红发女性相对,苦恼地组织了一会儿用于解释的言辞。他的表达能力已经进步不少了,但要他长篇大段地叙述还是会有些吃力。“不像C.C.,歌利亚并不是不死的持印者。”他慢慢说,“呃,我是说……他还没达到能够圆融印记的地步,或者他本来也不愿意,反正他还在使用自有的Geass能力。就我们所知道的情况来看,他可以操控别人的心神,而且没有次数限制,不过一次只能针对少量个体使用,数目上应该是有限制的,效力也不至于特别强大。”他两手在空中比出一个圈定的范围,又收回手来,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一侧。“按照奥利弗的说法,就像是浅层催眠,对于精神上有所防备的人不那么容易见效。”他继续解释,小心翼翼掂量着自己话语中的可信度,“他很少离开一号基地,我们亲自接触到他的机会很少。不过据说他在多数时使用这个能力来确保身边亲卫队的绝对忠诚。确实是他的风格。”

他停下来歇了口气,卡莲还依然皱着眉头。“所以说鲁路修也……?”

“……不,他的Geass在鲁路修身上失效了。”菲利克斯说。久违地提及穹顶下的往事让他胸口有些憋闷,但他努力静了静心,试图完成自己的解说。“我承接过看守任务,所以我知道一部分内情。”他低声道,目光垂得更低,盯着自己的脚尖,“奥利弗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加详细。”

不是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不是在已经知晓内情的时间上。本应死去的皇帝初睁开双眼时,灵魂还因死亡本身所扭曲着,意识也没有完全重塑回清醒的状态。那时歌利亚便看向他的眼睛,看清他灵魂的形状,试图施加一道拘禁,然而并没有生效。如同流水汇入湖泊,涌入河流,浸入海洋,很快就失去了原先的形状,也再不受投注它的持有者的控制。不完整的印记,神明的眷顾,或其它更为离奇的说法。皇帝睁开晶紫双眼,普通平淡如无事发生,如他没有在被埋葬的年间朽烂的身躯,属于他昔日里留存下的一个秘密。

一个不安定因素,一个变量。若非表现得无辜而无害,而他的秘密确实有令人探询的价值,他本不该拥有再度起身行走的机会。“这也是我们一开始并不相信鲁路修的理由之一。”菲利克斯说,“能够隐藏心声的人在穹顶下是异类,是旁人所不能理解的。”他费劲地将自己带回到不见天日的地界里,回忆那时的畏缩和抗拒,以及自己作为异类本身所萌生的一丁点儿潜在的善意。他又掐断回想,不愿叫自己记起更多留守在阴影中、蜷居在夜晚深处还无法收敛起全部敌意的难捱时日来。

卡莲没有留意到他的异色,兀自皱眉沉思着,这让他悄悄松了口气。她思索了好一阵才抬起头,先前的忧色又回来了。“只要有所防备就能进行抵抗,”她缓慢地说,声音突然间有些虚弱,“但如果用在拷问里,在用刑程度足够将人逼疯的情况下……”

“是的。”菲利克斯低声回答,“就像你说的那样。”

——也只是不会死,只是这样罢了。他抿起嘴唇不再发言,留出一段空白沉默,不愿妄自填补任何不合时宜的猜测。卡莲半晌没有动作,良久才轻轻闭上双眼,单手捋进随风散乱的红发当中,掩住半面着实不算好看的脸色。

他们在相对沉闷的氛围中回去基地内部,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但主要是决议和调动方向上的争端,大部分活计都压不到他们两人身上。卡莲将脚步折向训练场,声称自己需要热个身,不过恐怕不太好控制力道,建议他别跟过来挨揍。于是菲利克斯缩着肩膀离开了,满揣着自己也难辨成分的心事,拖着脚跟走往基地下层的后仓。

被拖拽回来的黑色机体损毁严重,如今停靠在场地一角,正在等待修缮。能够进入这片区域的人一律需要签署相当严格的保密协议,唯有个别人选是例外。其中一个特例走近它,一部分技术人员正在做检测和修缮成本评估。损毁程度既已到达这一步了,里头的人毫发无伤才会叫人加倍怀疑。

然而深色的影子就伫立在一旁的高台上,视线与变形的驾驶舱平齐。他的脸孔被面具所遮挡住了,直至菲利克斯登到和他相同的高度上,循着他颅首的朝向望去,才意识到他应当是在注视一块没来得及冲洗去的血渍。他伫立的姿态显得从容而安静,却分明四下散出几分刻骨冰寒。菲利克斯望着他,再次尝试与他的情绪进行同调。狂卷的涛浪仍未平息,汹涌不见边际,但体察到这些的年轻人不再感到惧怕了,在克服下意识的畏缩之后,他体会着隐藏在愤怒下的惊惧和悲恸,潮水漫溢而起,将人正常软弱哭诉的能力都剥夺而去,唯独留下表面上一击即溃似的诡谲平静。

“ZERO。”菲利克斯低声道,称呼出口后咬了下嘴唇,“那个人,他……”

面前的影子动了,边廓轻轻晃动了一下,手掌自身前穿出,掀起披风的一道边角。他的面貌和神情都掩藏在面具下方,辨不清喜怒哀乐,也窥不见失态模样。面具像是一道枷锁,也是一个叫人拼命维持在理智界限上的装置,一样职责的象征。如今他回来了,迅速回归到原本由他构造出的角色里,但他并未表露出分毫喜悦。

“有人动了我的东西。”他说,“希望他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一样经了微妙修饰,与他的本音很是相似,然而其中蕴藏着的某些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却是菲利克斯从未听闻过的。年轻人皱眉抵住心口,拳头触碰着自己压抑又不知为何逐渐失控的心跳。直到他面前的影子姿态从容地离开他的视野,他也没能摆脱掉这份令人惶恐的意外馈赠。

 

很痛。

指尖和小臂都很痛,是钉刺凿击的残余。足尖上应当有淤血,趾骨的状况也不太好。至于先前皮开肉绽的热辣痛感,这会儿反而减退了不少,体表伤处窜起阵阵麻痒,不似在恶化,更像是在飞速痊愈。他陷在昏昏沉沉的梦境里,有一刻以为自己如婴孩般漂浮在羊水中,任温暖粘稠的液体在周身流淌、灌入肺腑,将思考的能力和积压的痛楚都一并驱散了。

婴孩般的梦境没有持续太长,待他真正恢复意识时,他已经回归到干燥的空气中。先前沾了血污的衣服消失了,换成了另一套式样和作用都相同的干净衣物。他转动颅首,发觉自己置身在一张座椅中,四肢都被固定锁死,颈项上也多出了一个严密扣拢的圈环。他稍微扭动了一下腰背和肢端,从皮肤和衣料间诡异的摩擦感判断出较为严重的伤处被包扎过了。他清醒后所体会到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要轻,包括他失去意识前最后所做的举动所导致的后果。

“醒了吗?”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朱雀循着声源望去,见到一个男人独自站立在房间一角。房间整体是明亮的白色,他的衣着主体也是一样,只在衣袖与领口处多出几样精美花纹作为装饰。在对上视线后,男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看似温缓的微笑。“嗯,我们做过救治处理了。”他这样说,“就算不考虑你死得太快就没用了这点,我也不想见到太多血。”

歌利亚。即使此前从未在全然清醒的状况下亲见过、更无需说通过交谈来确认,朱雀也迅速判明了男人的身份。鲁路修的形容很贴切,他的相貌相当缺乏特色,没有英俊的亮点也没有丑陋醒目的疤痕。他的一头金棕短发修得还算齐整,当中掺了几缕不均匀的灰白,外观看似年近半百却还不至。他的身形没有发福但也不算削瘦,个头还挺高,这让他显得名副其实了一些。在尽可能确认过眼前状况后,朱雀再度将头低下,意识到贴在自己肢端的部分是磨得光亮的电极。所以这是换了个方式,他想。成吧,能够轮换的花样也不会很多,无非就是挨个儿体会一下。

他又咂了咂嘴,意识到自己口腔中的确没有残余的血腥味了。当他还在审讯室的时候,在他的意识被对方所引导、然后被叠加的Geass效应弄得乱七八糟之间的那段空档里,他记得自己的确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受“活下去”这一命令的制约,他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所以那一下充其量是让他一阵子没法通畅说话——不过真要做得更狠也没关系,反正他的命也不在自己手里。他转着些乱糟糟的念头,歌利亚的脚步已经到了他跟前。男人伸出手来,用长而有力的手指掐住他的侧颌,力道之大足够逼迫他将嘴给张开几分。

“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歌利亚说。

他说话时满脸心平气和,他所使用的语气接近于不可转圜的通告,这又是一个自视甚高的疯子。他的眼睛里毫无笑意,但也不似多么冷漠,宁静如看待一样寻常的死物,一片枯叶、一枚棋卒、一捧尘屑。“如果你咬断自己的舌头,你还有可以书写和敲打的手指。如果你砍断自己的手指,你还能用牙齿咬住笔杆。”他这样轻言细语,“就算你把自己毁到只剩下眼皮还能活动,我也可以让你用眨动眼睑的方法回答‘是’或‘不是’。”

他的手指移开了。朱雀活动了一下酸麻的颌骨,然后眯起眼睛。“如果我直接毁掉自己的眼睛呢?”

“那么你就连拉人同归于尽的机会都没了。”歌利亚平静地指出这点,“我料想你也不会蠢到这地步。”

朱雀不置可否地晃了晃脑袋。他脖子上的圈环不是固定的,这反而更糟,意味着他被转移到别处也不见得能摆脱这玩意儿。歌利亚的话并没有彻底打消他的念头,暂时还没有。鲁路修不会喜欢这个主意的。想到这点让他禁不住苦笑起来,而眼前的男人背过手去,踱步转开了身子。

“当然了,只要你不直接把眼球挖出来踩烂,我都还算有办法把它们修复回能够最低限度起效的可视程度。”歌利亚说。他的口吻仍然平平淡淡,伴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机械感。“我们能救治你一次,也能这样做更多次。就算你不是神眷者,达不到就算死去也不会腐朽的程度,把你吊在生命线上的手段还是挺多的。至于这期间你自身不可逆的损耗有多少,也轮不到我们来操心。”他阐述道,侧身转回了眼睛,“反正你这么不配合也不会太有用,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轻松点呢?”

他询问的口吻颇为真诚,只是因缺乏怜悯色彩而显得疏远无比。朱雀将眼睑撑起,尽可能将注意力从体表的瘙痒和疼痛上分散,专注在这缓冲似的对谈上。“时间。”他说。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外界而言的。他在拘禁中活动有些发僵的手指,通过确保自己在细枝末节处还拥有自主权来稳定情绪。“我多争取到一小时,一天,一个星期,或者给自己制造需要更长时间来进行修复的问题,黑色骑士团也会获得相应的喘息余地。”他将声音压回到足够平稳的程度上,“ZERO还在行动,就算据点不可转移,驻守的部队规模可是随时都能进行改换。你猜我脑子里的情报过时需要多久呢?一周?三天?更短?”

他尝试拧出一个假笑,嘴角歪斜时又扯动了面颊侧的伤口。他仍然抬着头,目光向前方瞥去,执拗地钻在高个儿男人的身影上。歌利亚正过身位,再度同他对视,淡漠双眼里闪过一抹诡光。在他正警惕地升起防备之时,那男人忽而发出一阵足够响亮的笑声。

“真有趣。”在那突兀的笑声歇止后,歌利亚评价道,“我开始明白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他退回到操作台边,掀动了面板上某一个按钮。下一秒贴着肢端的电极便起到了它们应有的作用,让一阵烧灼生生凿开他的血肉。只是腿脚,这回只是腿脚,电流不算太强,但足够传导至下半身都浸开淡淡麻痹感。从能够让人自如行走的部位开始施压,是个不错的决定。朱雀死死咬着牙关,在剧痛中游离思索着如果真被弄坏那部分的肢体的话、往后即便有脱逃的可能性也会变得相当麻烦。电击在持续数秒后停下了,而他勉强松开掐进掌心的手指,垂下头来低沉喘息了一阵。

“让我想想,你可以让自己在一定限度内吃一些苦头,但你不能自杀。”歌利亚的声音说,“你不能,我也不会允许。过期的信息也有其参考价值,筹码多上一个总比直接毁了要强。暂时活在这里吧,反正我们还在天空上,你也没那么容易逃出去。”朱雀阖了会儿眼睑,嘴唇颤抖了几下,随后伴着还未消散的颤栗开始闷声发笑。“你在笑什么?”男人问他,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惊诧。

“我在想,距离我接受那道指令都过去多久了,我竟然还会回到想方设法绕过它的限制的情境里。”朱雀说。他仍然垂着头,仅将眼睑掀起一丝。“可别对我太放心啊,我已经有办法调用它为自己所用了,什么时候真的挣开它的禁锢也不奇怪。”

来自穹顶下的男人沉默了,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慎重。“我见过的可能性很多,所以我并不怀疑这点。”歌利亚说,声音变得轻缓柔滑了许多,“可是我希望你想清楚,若你那么做的话,意味着你连期许奇迹的机会都放弃了。”

“没有关系。”朱雀说,“反正他不是独自一人了。”

“他?”

“ZERO。”他说,“最初的ZERO。现在的ZERO。你把我带走了,那个位置便为他留出来了。”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重新抬头,摆出时下他还能做出的最为平淡从容的表情。“那里有他需要的一切,用以藏身的住所,掩饰本来身份的面具,幸存下来的家人,过去的和新加入的同伴们。就像你对他说的那样,你是真的帮了他一个大忙。他自己不会选的,你帮他做了决定。”被剥落出来的死者说,轻轻摇晃着脑袋,口吻里带着淡淡惋惜,“他不会高兴的,他不喜欢别人打乱他的规划。但是你看,至少对我来说,这样的结果不坏。”

他看向前方,他扯起歪斜难看的笑意。他眼见着男人的面色阴沉下去,心情反而轻松了几分。“所以是啊,我可以放弃余下的任何东西。”他轻声说,“被囚禁在这里,不作为任何人而存在,连最后的名字都不剩下。没关系,我不在乎。”他尽可能将腰背挺直了些许,随后冷笑了一声。“已经死去的人怎么会在乎这些呢?我拥有过一座坟墓了,也不在意能不能拥有第二座。”

然后下一轮折磨来袭了,这回烧灼感搅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要将他的身体从内部生生熔作乌有。这一轮结束后他干呕起来,衣料内侧浸满汗水,未痊愈的皮肉伤也一阵刺痛。他还未完全喘过气,先前那只足够有力的手便回到他面前,这次径直扼住了他的脖颈。他被迫抬头,对上男人迸射出冰冷寒芒的双眼,那是宁静被打碎的、看向一个可能脱逃出布局的意外的残酷眼神。“如果我把你推回到公众视野中去呢?”歌利亚说话的声音变得更轻了,其下压抑的愤怒也愈发明显,“如果我选择披露你们肮脏的小秘密,引爆民众对ZERO的质疑,那也不是个多么安全的位置了吧?”

“那就动手吧。”朱雀回答他,自没有完全绞紧的手指钳制间微弱发声,“对于世人来说,死者永远是死者。就算你能证明其中一人的存活,也只有这一个。如果你把我还存世的真相披露出去,也不过是让‘枢木朱雀’来承担余下的骂名罢了。你要怎么威胁到ZERO呢?”

他话音落下后,扼在他颈间的手指收紧了一瞬,还没完全阻住他的呼吸,又忽地松脱了。他还仰着头,注视着男人面上变幻不定的阴沉神情。他在这间歇里调整气息,努力放松还在发抖的背脊,眼前的男人忽地又笑了,这回呈出些实打实的残虐兴味。朱雀蹙起眉头,而对方抬高手掌,横过掌面轻而又轻地覆上他的双眼,让他的视野浸入一片黑暗。

“有趣。”他听见歌利亚的声音说,“让我看看你和那一位分别能坚持多久吧,我开始感到好奇了。”

他多少还是吐露了一些东西。在这一次审讯的末尾,在累积的痛苦压载即将超出负荷、他的意识在身体的自我保护下濒临游离出窍的时候,他望见血光,将他残破的理智拘束起来,阻断他对疼痛的感应,也压制了他反抗的念头。在化为焦土的直岛上,他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境。鲁路修为他做过预警,只是他们两人都没料想到需要直接对抗的时日来得这样快。

他没有丧失记忆,但此间进行的对话、经历的其它变故都如浮游的梦境。他再度获得自身意志的控制权时,他平躺在淋浴间的地板上,流水如暴雨般从天而降,倾注在他赤裸的身躯上,洗刷掉体表的汗渍,刺痛重新绽开的伤口,拍打皮肤上电流留下的灼伤痕迹,血污混着秽物一同离体而去。他闭上眼,疲惫到想要就此彻底睡去。但还不行,他用微弱的心声提醒自己。不能在这里就结束。

他想自己多少学会了撒谎,至少学会了适时隐瞒一小部分、只是那么一小部分真相。当他面对的是一个漠视个体意志而将生命视为玩物的疯子时,这样的把戏是能够起效的。歌利亚没有怀疑他的说辞,也许永远不会怀疑。那个位置是为你留出来了,他想,那里的确有你需要的一切,除了……

他蜷起自己的指尖,向内翻折,渐渐空握起一个弧形。

你经历过类似的处境吗?他安静地想。也许没有这样糟糕,也许用不着吃太多苦头,但归根结底是相似的。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你也不能向外求援,还需要拼命地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隐瞒起来。而你曾经想留在坟墓里,你想留在那里。你认为理应如此,而我没有你在身边也能活得很好。

然后你回来了。你那样决断了,你放不下心来。你回到我身边,告诉我一切是值得的。现在换我陷入这样的处境了,如此相似,就连认为自己理应死去的部分都是一样。现在你拥有一切,你能活得很好。你不缺乏什么。

可我不在。

所以你会责怪我的。他笑起来,手指渐渐蜷握紧了。你一定会责怪我的。我知道这点,我撒谎了。但那家伙不会知道,有些事永远不会知道,或从根本上无法理解。就比如说,我还是有一点在乎的。

就比如说,我并不想悖逆你留给我的愿望。

我不能死。他屈起手臂,缓慢撑坐起身。时至如今,那愿望也成为我本身的一部分了。我接受它,我认可它,我认可你想要支撑我行进下去的这一部分。所以我不能死。无论代价是什么,无论需要忍受多么漫长的煎熬,我会等到它们结束为止。

然后我会活下去。他睁开眼,抹去面前的水渍,在得以休憩的短暂片刻间浮起微弱但温柔的笑意。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存在,有期许奇迹的机会存在,我不会放弃,你也是一样。我会活下去的。

 

访客抵达茨温格宫的时候,轮椅上的掌权者在花园一角假寐。

她的轮廓渐渐长开了,褪去了少女的稚嫩,显出一些沿袭自血统的精明干练。她的手掌搭放在膝头,纤瘦十指中空无一物。守候在近旁的侍女在他接近时躬身告退,在他的鞋底踏踏踩过石径时,她睁开双眼,将姿态调整到端正的立坐。

“女皇陛下。”来访者说。眼前的年轻女性向他轻轻颔首,色泽温柔的双眼里漾开隐约的复杂意味。

“ZERO。”她回答他。

她等候他发言时,裙裾边有粉蝶扑簌而过。她扬起线条优美的颈项,看向他的目光渐趋锋锐,如在审视剖析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她没有被告知全部详情,但她不可能毫无察觉。柯内莉娅的态度,直岛遇袭的事件本身,以及黑色骑士团迅速向欧洲集结的动向。接下来便是雷霆万钧的一击,她必然察觉到了。然而此刻他来到这里,寻求一线平静,而不在他理应留守的指挥座上。

我不是来寻求安慰,他想。不为慰藉,不为缅怀,即使存在那么一星半点指望,也不是他来到此处的主要目的。他得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一切。他擅长这些,只要事态发展按照计划进行,他通常都不会让别人或自己失望。

“我需要知道那座天空要塞的弱点。”他对她说,“我的意思是,更多弱点。即使上一场战争里已经有过围绕它展开的战役,可以根据既有的记录推断出一部分,这也还是不够。”

“我所掌握的一样都是些过时的情报。”女皇平静应答,“如您所知,当我实际留守在那里的时候,几乎全程都处在双目失明的状态下,也不能离开为我所造的花园。那时我知道得太少,而在它降落之后,我能接触到的也只有部分留存下来的资料,不曾亲自探查过剩余的部分。”

“没关系。”ZERO说,“不列颠尼亚仍然保存着那些资料吗?”

“只谈论它被修复并再度起航之前的部分的话,是的。”女皇说,双眼稍稍眯起,呈出几分冷酷,“皇兄生前最后的那段时光并非毫无保留,但在他辅佐我的那段时间里,我还是尽可能地弄到了一些东西。”

ZERO注视着她,她褪去天真的冷厉模样,她谈及原本的半血兄长时平稳的态度。修奈泽尔至死都没有摆脱那道谏令,但聪明如那样的野心家,想要寻摸出一些漏洞也不是难事。他知道的,他甚至能推断出来个中逻辑。然而眼前的女性一样有所察觉,凭借直觉或其它手段,时隔多年才重见天日后格外锐利的眼目。娜娜莉,他安静地想,向前微微躬身。

“以达摩克利斯最终会被完全歼灭、再也不会为任何一方势力效力为前提,”他问她,“您愿意向您的盟友交付这部分信任吗?”

“乐意之至。”女皇答道,稍作停顿间眼睑微微翕动,“我只有一个请求。”

“请讲。”

“陪我聊聊吧,ZERO。”她低声说,“我们有阵子没这样面对面地说过话了。”

访客沉默了,自面具下望向她的脸孔,她眼目中的温柔成分,她稍微咬住嘴唇内侧时露出的一线皓齿。他没有以言语作答,而是绕到她的轮椅背后,手掌扶住了推柄处。

他推着轮椅向前移动,缓慢行过单独辟出的石径。粉蝶追在他们近旁,有几点明亮色彩轻轻掠过她搭放至扶手上的手背。蝴蝶飞舞而过之后,她的指节微微蜷起,拢住一处空洞,阳光铺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我送交给您的那条项链,”她询问道,“它还在吗?”

“在陪伴死人的坟墓。”他回答道。

“您真无情。”她说,微微叹了口气。ZERO垂下目光,望着她梳开的光洁的浅棕色的长发。

“我们又能够缅怀些什么呢?”他低声说,“留下的幻影或许很温柔,但梦境是不会持续太久的。”

他想她聪明到足够了解很多事物了,比如说他说话的节奏和方式,他的措辞与采用的形容。在表演的场合外,在宣讲的发言之外,他不认为自己的代任者会将普通的闲谈都摹仿到与自己分毫不差的程度。那毫无必要,那也不是身旁的知情者所期许的事。

所以她必然发觉了一些事情,但她没有将疑问抛出。她将质询和其它更为激烈的情绪都吞咽回去,只是叹息着,让他了解到她藏起的心事。“我会完成故都的重建。”她告诉他,“它多半不会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但我会完成的。余下的人会在废墟上活下去,给死者修筑墓碑为其悼念。我认为这比逃避过去的伤口要行之有效。”

“我并没有小觑您的决意。”他回答她,“这是非常温柔的做法。”

他们又进行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谈,伴随着此后日程的确认、联盟协作的更多需求,又绕回到伯利恒近日的天气与一部分取消的娱乐活动上,石径久久没有走到尽头。路还没走完,他估量的钟点快到了,于是他停下脚步,从她肩头捕捉到一丝微弱颤抖。

“您喜欢这座花园吗?”女皇轻声发问。

“如果您在这里感到安心的话,”他回答她,“是的。”

他在静止与扑动的绚烂色彩间走回她身前,预备向她道别。在他寻找到合适的言语之前,她先一步抬起头来。“虽然有些唐突,”女皇问他,“我能摸摸您的手吗?”

她眼目中冷肃的部分褪去了,呈出原本的柔软的模样。她用这样的神情请求他,这原本就是他难以拒绝的。她的眼目中一片清明,而他在她身前单膝跪下。娜娜莉,他想着,拉下一侧手套,完整脱出指尖,然后将手掌交递给她。

没有隐瞒,没有欺骗。她抬手捧住他的指掌时虔诚而郑重,面上短暂露出少女时代的依赖。片刻后她阖上双目,将他的手捧至面前,让他能够抚摸自己的面颊。

她的眼角滑落一丝泪痕,她歪过颅首时那滴眼泪隐入鬓角,再难寻觅随后的踪迹。然后她调平呼吸,端正身姿,任他将手掌抽回,重新包覆在手套之下。“去吧。”她再度开腔,眼目中的些微脆弱隐入深处,“我将我的希望和祝愿都交付于您。”

“荣幸之至。”他回答道,单手抱在心口向她致意,而后才缓慢起身,在她的目光伴随下独自离去了。


TBC


关押的地方如果我描述不到位的话,构造上大概参考一下叉人天启那部里史崔克把魔形和一堆小年轻逮走关起来用的那个地方?不过省去了电网的部分,因为人已经锁着了。

掐指一算其实零修2.0也算我百玩不腻的套路了……不过Geass半免疫体质就算个人私设吧,反正私设也海了去了不差这一点。

不过这可能是我写过的最有出息的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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