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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逆白黑】Second Sight: Requiem(04)

Ouverture

Black Symph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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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基诺·瓦因拜鲁古陷入了严重的水深火热中。

随行11区是个看似轻松实则麻烦重重的任务,这点他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没有实名的十一皇子,单其身份就是个大问题。一位冠以平民姓氏的年轻皇族,明面上在另一位皇族麾下效力,实则拿捏着一类并称不上效忠的协作关系。虽然日常工作只是跟着他在平民学校里逛来逛去体验生活,顺便盯一眼被算作失职的第七骑士——如果第七骑士真的与黑色骑士团有所关联,那他游荡在皇族周遭势必会造成威胁,基诺被这么告知——然而除此以外,他和阿妮娅都还时刻要对黑色骑士团本身的动向也防着一手。

毕竟他们再怎么年轻,也算是军职中人兼重要战力预备。一旦叛乱带来了足够大的麻烦,属于学生的悠闲生活就必须得靠边站。

但即使在战场公职任务降临前,单论学校这部分,他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够煎熬了。

严格来说,从看护十一殿下的人身安全角度考虑,他应该尽量确保枢木朱雀在校期间任何时候都没办法单独接近鲁路修·兰佩路基,甚至尽量减少他们相处的时间长度。不过考虑到他们两个根本同在一班同坐一桌,而伟大的第三骑士还要低一个年级,这显然成了一句空话加废话。再者,他对第七骑士其人其履历其战绩都抱有相当的好奇,这好奇里多少掺着些认同和尊敬。因而归根结底,他对枢木朱雀并无多大恶感,即使后者或多或少地给他摆一摆脸色看,他觉得那脸色当中无奈成分居多,真情实感的厌恶倒是一丁点儿也没有。

——换成谁待在这处境里都会给人摆脸色,基诺同情地想。被停职,被大范围禁行,好容易盼回了男朋友,还是被自己的同事看着的。作为那个无辜而倒霉的同事,基诺觉得这差事真是活该挨刀。

所以他就被迫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同事兼盯防对象和自己名义上的上级兼护卫对象——在他视线范围内愈发频繁且肆无忌惮地约炮。

堂堂第三骑士经常得帮人把门,把门完了还要接受一轮警告目光,他还完全理解枢木朱雀心情不好的原因,于是他只得安分挨受着。

而且考虑到最好别对皇族的私生活说三道四,他还不能抱怨。

至于对这两个人搅合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基诺倒没什么特殊看法。最初的惊讶过后,他很快记起潘德拉贡的各种流言。无论是那举荐本身,还是不入皇籍的古怪态度,还是往后的贴身伴行,总有些小道消息在试图从私人层面上进行暧昧解读。现在那些小道消息大多得到证实了,基诺没精打采地想着。他颇有种冲动想跟同为鲁路修身份知情者的米蕾·阿什弗德好好诉诉苦,不过他思忖着自己或许不是能毫无负担地抖秘密出去的那类角色。

于是他就发愁地看着那好像是在被皇命设法拆散的一对儿,在大多数人注意不到的边角里,在他眼皮底下,从各种玄奇的场所钻出来,步伐促乱,眉目间敛着情欲余韵。十一殿下往往连腿根都在细微颤抖抽搐,另一人倒是神色步伐都算寻常,只是往往对细枝末节处的勘察有所缺漏。及至基诺瞥过去时,朱雀捕捉到他的充斥着提醒之意的视线落点,便面不改色地将稍有些不平翻折的衣领调整回原貌,遮住了颈后隐约可见的淤紫印记。

“我受够了。”于是终有一日,基诺在阿妮娅面前悲鸣道,“我受够这差事了,说真的。我才不想管他们两个,不管是职责上出了什么毛病或者——有多黏糊恩爱或者——”

“……黏糊恩爱?”

坐在石凳上咬着吸管的女孩抬目望着他,色泽漂亮的虹膜周遭一晃而过一圈血色。基诺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否出现了错觉。他愣神的那会儿,阿妮娅低头继续嘬起了橙汁,看不出任何异样。

“是啊。”基诺嘀咕道,“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这地步了,天啊。我觉得我得请假好腾出空来去接受几个私人邀约,反正朱雀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放任那位殿下出半点事的样子。”

“偷懒。”阿妮娅言简意赅地下了评判。这种情况下偷懒有什么错,基诺撇着嘴想。虽然把护卫职责甩给应该戒备的对象好像是不太合理——他们都恨不得全身盖戳了,还要什么合理。“所以潘德拉贡的传言是真的?”阿妮娅又问了一句。基诺心不在焉地应了个嗯,片刻后才讶异地睁大眼睛。

“哪个传言?不、不是……你为什么会关注这种传言?”

“多记录一些信息总是好的。”女孩回答他。那是她的一贯说法,基诺翻了翻眼睑。“所以,”阿妮娅继续说,“枢木朱雀就算——也并不会对他造成半点威胁了。”

“你说什么?”

“那很好,”她垂着眉眼,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不会有大碍的话,我或许会早一步回返本国。”

“你很着急回本国吗?”基诺问她。他满心疑窦地仔细打量着她,以至于上上下下点了点脑袋。“我不记得你那么热衷于封闭在皇城当中。”

“第七皇女的处境一直不太好。”她回答道,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基诺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随后放弃地退后了两步,从她跟前走开了些。

“你这可比我还不负责啊。”

“枢木朱雀的威胁不体现在这方面的话,留守过多人手也没有意义。”阿妮娅说,“不如去防备应当防备的地方。”那说法让基诺感到一阵好笑。他随手冲着路过的几个同班同学——主要是女性——挥手打了招呼,换得了一片或友善或过分激动的回应。

“你还真的把他视为威胁啊?”他笑叹了一声。那女孩半天没有应声,他也没特别留神,直到他终于扭回头去,见到她一直盯着一片草皮发愣。“喂,阿妮娅?”

第六骑士在他不断挥动的手掌背后花了片刻才醒神。“什么?”她问他,面上一点儿过度冷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真切茫然。基诺和她面面相觑,然后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掌在她前额纯粹友善地轻抚了一阵。

“……你又来了。”

 

→你们懂的←

一小时后他出现在茶桌前,给尤菲米娅的杯子里注上热水。桌边还有另外两人,阿斯布鲁德伯爵放松自如地拿勺匙挖着慕斯,一旁的塞希尔还有些局促不安,在罗伊德顺口溜出句“毕竟技术部的茶饮质量实在不敢恭维”后,才抬头露出了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温善笑容。“所以说,”鲁路修清了清嗓子,尽力藏住了声音中不正常的嘶哑痕迹,“蓬莱岛方向有什么动静吗?”

“以各种渠道引渡过去的人员还在持续增多。”副总督回答他,“ZERO的公开活动次数也一样。”

“仍然主要是以演讲方式呈现吗?”他从尤菲米娅手头接过一批文件,随手翻阅起来,“除去太平洋接战场合由我确认了他在对阵部署,没有其他的非音讯影像资料?”

“在中华联邦内部一些会晤场合也有目击。”

“而兰斯洛特还好好待在仓房里。”鲁路修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罗伊德在一旁舔了舔勺面,从眼镜后头投来目光。

“是啊,殿下。”他笑眯眯地说,“自打黑色骑士团正式复出以及枢木卿被停职以来,留下了一个吓死人的契合度数据后,它就再也没启动过了呢。真可惜。”鲁路修冲他翻了翻眼睑,对方毫不在意地摊开了手。“您已经到了需要尤菲米娅殿下帮忙汇总消息的地步了吗,真令人惊讶。我记得往前您一向是亲力亲为的。”他叨念着,夸张地耸起了肩膀,“不过当然啦,当前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亲自完成。”

“呃——”

“哥特瓦尔德过来找我麻烦的时候稍微提了一嘴。”他眨了眨眼,“在您那位‘远房表亲’提供了某种证词的情况下,枢木卿的监视网放松了一点。我不知道具体放松力度是多少,不过据说至少撤除了他当前在阿什弗德内住处的摄像头……不止卧室和浴室,我是说,整个住所。”

鲁路修被呛了一下,旋即剧烈咳嗽起来。尤菲米娅在一旁拍他的背顺了顺气,他缓过来时脸上还烫得厉害。“……你知道大多数人是怎么死的吗,阿斯布鲁德?”他用极端冷静的声音说,“他们在应该保持沉默的时候没有保持沉默。”

罗伊德在他的注视下打了个寒噤,塞希尔在一旁露出“你活该”的表情。“别理他。”她摇了摇头,还是小声替他辩解了一句,“兰斯洛特被封禁后他心情一直不太好。”鲁路修哼出声鼻音,又毫无温度地盯了那位年轻伯爵一会儿,随后双手一抄撇开了眼神。

“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确认的。”他说,“明面上看起来,枢木朱雀并没多少脱离11区界域的机会。”他略下了一些时间空档,一些ZERO放送影像过程中临时身份替换的可能。闻言者或都随着他的刻意忽略而忽视了那些破绽,或是对他的心思已经了然。

罗伊德和塞希尔逗留的时间不长。年轻伯爵在起身之前还怪腔怪调地声称,再让他的杰出作品蒙尘的话,他可说不好自己会不会直接把机体空投到黑色骑士团去。“你倒戈的速度真够快的。”鲁路修冷着脸道。罗伊德回以一句“这可真是由您说的啊,殿下”,旋即甩着胳膊走开了。鲁路修盯着面前的空茶杯,百无聊赖一般旋转起杯缘来,试图从杯底茶叶残渣中看出点什么征兆。

“修奈泽尔的确安排了那场联姻吗?”

“是的。”尤菲米娅轻声道,“一众皇族都将被邀请前去观礼。你若想前去的话,还是如从前一般,以我的顾问身份随行即可。”

“那可真是件麻烦事啊,尤菲。”鲁路修说。他抬起头来,望着自己同父异母妹妹的眼睛。“顾问这个身份可不比骑士,”他说,“一名骑士再如何伴行都是正当的,然而——”

然而若并非以护卫之身随行,却依然频繁偕同出入各式正规场合,在不知情者眼里看来,总归是有些不妥。鲁路修叹了口气,目光落回那堆形状无趣毫无表征的残渣当中。

“我好像有点滥用你的名号。”

尤菲米娅笑了一声。“拜托,鲁路修,说得就像骑士伴行不会招惹风言风语一样。”她用着一副近乎愉快的轻松口吻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对此有着充分体会了。”

“现在你是拿我开起玩笑来了,嗯?”他假装生了气,用力拧起眉头来。尤菲米娅仍然冲他无辜地眨着眼,小声叨念着“看看你走了一趟欧洲之后的神情气质,和之前对比一下,我都差点不敢认”。他又脸红了,没好气地瞪去了一眼,心下知晓她是在尽力打消他的顾虑。只是这话题着实微妙,一经提起、不论露骨与否,总归是有些令人尴尬。

“反正你也不会放弃前去。”尤菲米娅说,“既然如此,那就别担心渠道问题——反正那都不是你应当考虑的重心。”

“是啊。”鲁路修轻轻拍上自己的脸,手指抵在太阳穴边摁了一会儿,“黑色骑士团与中华联邦内部势力有所接洽已经不是秘密了。联邦若真的与不列颠尼亚达成姻亲,对他们来说可没什么好处。”

“我觉得你好像没在担忧。”他放下手时,尤菲米娅正用那双浅暮色的温和眼睛瞧着他。“我不是说你底气充足……你好像甚至没在关心这桩婚事本身。”

“一个过场。奥德修斯用以巩固身份地位,修奈泽尔在进行他自己的谋划,天子本人的意见则并不重要。那都不值得关心。”他口吻中生着些漠不关心,那点痕迹在他接下来的言语中又消失不见,“倒是黑色骑士团势必有所反应这点,还叫它显得更有趣些。”

“你可真好懂。”尤菲米娅喟叹道。他们各自沉默了片刻,将茶盏抛在了桌沿,站起来自然相携,在门廊后步行了一段路。

“所以,鲁路修——你现在的打算到底是什么?”

尤菲米娅见证过一次选择,他想。她知晓那选择的内容,也看到了它带来的后果。她望来的目光里带着好奇,带着明显的担忧,带着一丝善意同情。那同情只会叫他愈发痛恨自己,随后冷静思绪仍在中途就被卡壳截断,末了没有任何办法持续运作下去。她曾直言相问他的抉择,事到如今又是一次。她望着他,不含质疑和催促,亦无任何导向。那点同情又浮现出来,叫鲁路修胸口一阵窒闷。

“我不知道,尤菲。”他深呼吸了一次,最后还是这么说了。

他是应当遵循帝国意志,以效力形式换取娜娜莉的安全处境的。他是应该在当下站稳脚跟,试图博取一些自由余地,以便将来能拥有更充足的底气去改变一些格局的。他应当踩着黑色骑士团的尸骨上位,那是最为便捷合理的途径——大多数真正的帝国忠诚派都会那般选择。一些谋划全局者会认为那是一柄可以握在手中的尖刀,那也是他最初的想法,现在的发展不过是应验了他的远见——

“你并不是在担心黑色骑士团,对吗?”尤菲米娅简单道破,“你只是在担心一个人。”

鲁路修呛笑了一阵,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表坠。他递与她看,她目光当中充溢着悲悯。有一刻他们像是听见遥远钟声,似有若无、很快消散,仅余下凝滞空荡。

“你能肯定吗?”女孩叹息道,“你已经肯定了吗?”她不在真的询问,他也没有回答。鲁路修将那圆盘蜷握进掌心,指节用力抵在心口上,呼吸间应和着沉闷节拍。

“我想他能好好活着,”他说,“也许活得更好些。”

那愿望始终未变,自他与那人重逢以来,自他委托尤菲米娅从军队系统中查到那个名字起,自他们真切相遇、共同生活,自然而然地重归熟稔,又经历了往后的所有波折。或许应当溯回更多,早在他们童年那一次别离之前,潜伏在稚嫩残酷言语后方的诸多复杂心绪当中,或许已能寻到那般心愿的端倪了。

“我做过了一次选择,也许不止一次。”他喃喃道,“但是……在我希望他被保护好些时,我的选择从来都只会造成更糟的后果。”他短暂闭眼时,他在那一人面上所见过的所有苦痛绝望神情尽都纷乱翻飞而过,沉淀在幽暗苔绿的末端。“所以,如果他的确是ZERO,”他听见自己说着,嗓音干哑,言语吃力而缓慢,“如果他真的是在按照自己的意志进行选择,那是他自己的选择——那就由他去吧。”

尤菲米娅挪步到他正对面,探出手来,抚在他绷紧抓握的手背上。“但是你在害怕。”她轻声说。鲁路修先是轻微颔首,而后用力点了点头,在她愈发温柔地安抚他的情绪时嘶声拼出一些字句。

“我在害怕。”他说,“我曾死了。”他望着女孩的眼睛,望见自己面上笼着的惶然悲哀与他此时所正见到的如出一辙。“我并不怪罪任何人,”他低声道,“但如果那也是他要替我担负的一部分,如果……”

他蓦然刹住了嘴。尤菲米娅在他身躯颤抖中凑上前去,安静地拍抚过了他的脊背。

 

“——那么,我是该恭喜你终于抽出了空档来呢,还是该替你惋惜一下?”

ZERO走进专用休息室时,里头已有了两个姑娘。长发的那一个从沙发上爬起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腰上。朱雀摘下面具后还皱眉瞪着她,她毫无歉意地耸了耸肩。“被鲁路修·兰佩路基贴身监视的感觉如何?我看你分明过得很开心。”

“随你怎么说。”他拉下面罩至颈,撇开了视线。C.C.响亮地嗤笑了一声。

“没法反驳,还是不想说得太露骨?”

卡莲在一旁猛烈假咳了一阵,严正抗议表示自己对旁听首领和对方军师的房事讨论毫无兴趣,尤其这两位原先还都是她的同班同学,那很尴尬。C.C.拨弄了一下头发,不留情面地指出这位头目虽说私人处境的确不太妙,但是能拖延这么久都不设法亲自来报个到,活该他挨嘲讽。朱雀把面具抛在一旁,把自己丢进沙发一角,沉默消极地应对了两位女性的全部对话刺探。

“反正这会儿你没法继续逃避责任了。”片刻过后,C.C.无趣地翻了翻眼睑,“好吧,你该了解一下这边的具体情况了。我们这边有人和天子本尊有所接触,形势方面你直接问她比较清晰明了——反正和中华联邦的往来任务基本也是由她来完成的。”朱雀抖了下膝盖,条件反射想站起来,然而她已经拍了拍掌,清脆几声后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有份礼物要送你哦,神乐耶。”

好吧。朱雀翻着眼睑想。好吧、好吧。他重新坐稳回去,望着一个妙龄少女自偏门溜了进来,尚未完全发育的瘦削身形裹在宽大衣袍里,细窄脖颈自领口探出,削尖脸孔上一双明亮绿眼闪动。她走进房间时步伐轻盈,足下似踩着绵云,向他望来时带着相当的讶异和好奇。

“来,见见这位对你心心念念的小姐。”C.C.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对她礼貌一点,至少别跳起来把面具扣回去。”朱雀苦笑了一下,挪开了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的手。“顺便一说,”她继续说,“此前她可是一直在以‘ZERO的妻子’这一身份自居的。”

“我怎么就不意外呢。”朱雀小声念叨着,“提醒我一下我为什么就不意外呢。”他瞥见卡莲在对面露出一种介于不忍直视与看好戏之间的复杂表情,最后基本上是把“不是很懂你们京都六家”给写在了脸上。神乐耶用着清脆嗓子道出一句“你好啊,朱雀,许久不见”时,他还是尽量神情温和地予以应答。C.C.在一旁抄起了胳膊,愉快地假笑起来。

“你们两个能够履行婚约的话,怎么看都有很大好处,特别是从声名上考虑。”她说,“考虑一下吧,枢木?就当是为了黑色骑士团的发展和稳定。”

“拜托,”卡莲在一旁插嘴道,“他和你在一张床上躺了那么久都没越轨,显然不是个性冷淡就是个基佬。”

“我把这当成夸耀收下了。”

“别担心,神乐耶,这种男人不值得挂念。”

“哼。”C.C.扬起下颌,隔空傲慢地点了一下,“这个男人吧,当初他和兰佩路基躺了一晚上就落荒而逃了。也不知道是太没出息,还是小可爱急着去解决某些问题。”

“哦,这就是副会长那时候跟我说的同床共枕经历?”卡莲眨了眨眼,“听上去真是,呃,有些可悲。”朱雀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重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个姑娘的一唱一和。

“……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

他面无表情地往门边一指。被点到头上的两位先后站起来,在门边爆发出一阵大笑,而后互相推搡着走了出去。朱雀板着脸揉了揉太阳穴,抬头对上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先前卡莲的座位的黑发女孩投来的视线。

“那么,”神乐耶说,“真的是你了。”她那双通透绿眼眨了一眨,更加明显地流露出探究的意思。“C.C.小姐原先暗示我ZERO大人本尊和京都六家有一重亲近关系,我就在想莫不是另一个幸存者。”

“你很吃惊吗?”朱雀问她。神乐耶两手撑在身侧,在裙袍底下稍微晃了晃足踝。

“别忘了京都六家当初为什么和你断绝往来。”她提醒他。朱雀又苦笑起来,她则轻轻摇了摇头。“就算不谈你先就加入了不列颠尼亚军队的问题,根据我对你的印象来说,我也总觉得,”她小声道,“组建黑色骑士团,带领日本人走到这一步来——虽然你有理由完成这一切,但还是不太像你会做的事呢。”

神乐耶一向很敏锐,朱雀意识到。他已经实际见识过了这女孩的手腕和能力,而今不过是将要更贴切地感受了。“你可别告诉我,”他声音干巴巴道,“你下一句话就是‘相比起来,去当帝国圆桌都更符合情理一些’。”神乐耶闻言望了他一眼,眉梢讶异地上挑了些。

“你那么认为吗?”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朱雀失笑摇头。“说不好呢。”他咕哝道,带着几分自嘲。神乐耶安静地望了他一会儿,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眉目当中堆积起一些温和的凌厉。

“C.C.小姐跟我讲了一部分关于Geass的事。”她声音很是冷静,全然消湮了举棋不定的成分,“她在说那个时,也提到了你在不列颠尼亚内的快速崛起,说你的立场偏颇可能是遭受了什么特殊力量的影响……加之她先前对ZERO身份的暗示,那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你头上。”

“真可惜,我的立场偏颇在不遭受任何力量影响时也好不到哪去。”朱雀这么说。神乐耶盯着他,呈现出思忖神色,末了点了点头。

“这倒是句实话。”

“真不留情啊。”

“实话讲吧,”她笑了出来,“那个能让你临阵脱逃跑去给帝国卖命的人——我知道那不能怪你,不过这是客观事实……”朱雀叹了口气,搓了搓自己有片刻僵住的脸。“……那个人就是当年的十一皇子吗?”

“呃。”朱雀说,“呃。”神乐耶又晃了一下腿脚,若有所思地瞧着他。

“怎么说呢,我的好表哥,”她叹息道,“你还真好懂啊。”

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有很多,点到即止算是一个。以往朱雀并不太喜欢那种含混不清如同哑谜似的交流方式,然而当他真正遇上这场合,他还是挺心怀感激的。

就比如神乐耶轻易放过了他的真实立场与行事目的问题。她说追根究底并无意义,反正ZERO既成为一个反抗标志,一个衡量公正的符号,那面具底下的人所欲为何都并不要紧。“你的确是想要摧垮现下秩序的,不是吗?”她那么说了,神情认真,“只要你的确想这么做,那么我不问你的目的。退一步来说,至少你还真的出身于日本,这样一来明面上看也算名正言顺。”下一秒她便转开话题,认真阐述起了现下中华联邦内部的形势。然而那女孩在讲解完后,依然笑弯了眉眼,凭空支起了下颌,歪着头瞧他。

“往后还请多指教了,ZERO大人。”她说,“C.C.小姐有一点说得没错……为了黑色骑士团的发展和稳定。”

女孩伸出细瘦白净的一只手来,眼睛里狡黠光芒忽闪。朱雀叹着气和她两手相握,随后由着她愉快地蹭到他身边的座位来。他们谈了些私人话题,有关流离年间各自的境遇和选择,有关儿时记忆——有关那个声名不显但手段了得的十一皇子。神乐耶的态度他有些捉摸不透,不过小姑娘显然是被挑起了好奇心。“那个婚约,履行场合在朱禁城,不列颠尼亚应当会有不少皇族在席,”她眨着眼,“他会来吗?”

“难说。”朱雀说,“他并不在以皇族身份公开示人。虽说他硬要参与这场合也不会真的有人阻拦,但若没人帮衬的话,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然而鲁路修必然是会出席的,就如同黑色骑士团必然会有所行动一般。朱雀为这潜在联系暗叹了一口气,恍然觉得他的确是在重复一类境遇。“在你真的效力于帝国的那种情况下,也是被黑色骑士团一牵就走吗?”C.C.咬着热披萨问他,不待他回答就自己接了句“你们两个都没什么救了”。朱雀哭笑不得地摆了摆头,拉长声音近乎哀怨地吁出一嗓子气。

“怎么?”

“修奈泽尔。”他愁苦道,“如果我们真要在仪式上行动的话,这下肯定避不过了,百分之百得直面他。”

“有多麻烦?”

“分情况。要和他互相利用的话,只要小心别把自己坑害死了,倒还容易各取所需。真要和他作对的话……我一个人不可能啊。”

“你怎么就成一个人了——哦。”C.C.翻了个白眼,“哦。”

她就“别再肖想你男朋友能在现下就掉头帮你对抗帝国体制了”这一话题相当尖刻地讥讽了一番,朱雀无言地瞪了她半晌,放弃了同她争论。“反正我搞不定这个,”他嘟哝道,“我搞不定,鲁路修都好久没搞定,对弈直到最后一刻才决胜,换我来的话……”

 

……就会死得很惨。

ZERO当面提出取消婚礼的诉求时,修奈泽尔在他对面笑容温善。帝国第二皇子一身正装,仪表堂堂,礼节周到,从头发顶到靴尖都写着光明磊落令人信服的表象。然而朱雀在面具底下想着他当前的所作所为,感到有点胃疼。

修奈泽尔或许真的是一片好心,或许没人清楚他的善心是为何而发的。娜娜莉应当还在他手头拿捏着,看似一类看护、的确形成了一类看护,实则扼住了一道命脉。拿去欧洲的归整权与功绩像是在为毫无基底的血亲弟弟省去大把麻烦,然而也着实削减了在欧洲打下的根基。这算是容易引证的事例,还有由卡诺恩传达的不计其数的“殿下要我带话”。归根结底,朱雀想着,对于自己和鲁路修来说,修奈泽尔的作为一部分给人造成了不少麻烦,一部分给人造成了很大麻烦。

唯一真的有用的也许是那份针对第七骑士而发的请调,叫他不至于被继续困在欧洲以及V.V.的眼皮底下。不过仔细想想,那份请调也不过是遂了皇帝的意,反正他们原本就该在确保打压下时间之力的同时想方设法钓出C.C.。修奈泽尔实际站在面前时,满面微笑或叫人完全生不起气,或叫人气不打一处来又没法宣泄。朱雀悲哀地发觉自己不知道应当被归在哪一类里。

修奈泽尔还是那副老样子,每一言一语都似随意而发,末了也不知道他究竟窥探去了什么信息。他认真聆听了ZERO关于终止婚礼的提论,又貌似认真地思忖了片刻——然后他主动提及了一次赌局。

朱雀在内心进行了大量爆粗。

这道理很简单,获胜则挣得一分余地,落败则摘落面具——虽然由着他的一遭经历而看,比较有安慰价值的是,若是拖沓得稍久一点,摘落面具一事便有很多种方式可以糊弄过去——然而他觉得自己根本坚持不到可以称为“拖沓”的地步。

他了解过象棋规则,也仅限于了解规则,那点了解程度还是从前——确切来说,在他成为ZERO之前——被鲁路修摁着塞下去的。当然他可以直言“我不擅棋局”来进行推脱,更换一种试探途径,或者更换一种比斗方式,或者干脆装作没这回事。从结果上来说,在起初稍微露怯总比被灭杀得落花流水要来得强。他那么想着时,忽然听到另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从旁插入:

“——失礼了,殿下。”

朱雀循声望去,对上了鲁路修·兰佩路基投来的平静眼神。第三皇女的顾问专员,知情者自知其身份,因而在这场合随行一旁,真正在明面上激起的议论也并不显著。他身披白色华服,气度平定从容。朱雀打量着他的神情,心下蹿升起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修奈泽尔殿下,”那人说,“若不嫌冒昧的话,希望能将这机会让与我。”

——完了。朱雀麻木地看着这般场景,脑子里像是卡了壳。完了。他觉得C.C.指不定正躲在哪里疯狂大笑,他想着那景象一点儿高兴不起来。“你与黑色骑士团打交道的次数更多,对这位对手也更为了解——这般意思吗?”修奈泽尔在那边侧首发问。朱雀心如死灰地睁着眼睛,头一次真正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出路来。

但即使他情绪低落到这地步,仍然听出了当中的不妥当。主动邀战被地位不如自己的旁人抢去机会,难说是在蔑视黑色骑士团还是帝国宰相本人的权威。这必然会在旁人眼中被视作不合情理,即使修奈泽尔本人并没有就此斥责狂妄之徒。他们在那问话落地后,各自都沉默了少顷,随后修奈泽尔以一种捉摸不透的古怪语气答道:

“我准许你的请战。”

“必不负所托。”鲁路修回答。朱雀还在失神的当口,忽而留意到对方好似在冲自己隐晦地使眼色。那让他下意识随着对方的指示行动了,及至在棋桌前端坐下来时,才醒悟过来有所不当。在他望着对方走出一子、脑子又恢复一片空白之前,鲁路修将嘴唇张开一线,稍微俯身向前,支楞起一侧手臂后尾指隐蔽地弹跳了几下。

朱雀在面具底下缓慢地眨了眨眼。他认得那暗示的含义。

棋子,行列,进退。分布,方向,步数。那些形式复杂的身体暗号,他曾懒得记背,自童年起便只有寥寥数种能够派上用场。直至他兜转几遭、重新往返欧洲后,在无数次人格记忆濒临崩塌又被强制重塑的间歇,鲁路修用着哄骗孩子的口气将他扣在身边,不断重复教导着所有看似无用的指令。将所有完整信号拆分开来、分解成单一指向讯息,藏匿在任何一处微小动作里,一两次连贯的眼睑挑动,一个隐蔽蜷握的手势——“如果你的确被训练为服从帝国指示,起码记住我在其中的意图。”那人说,带着浓郁成实质的悲哀。于是那些微小讯息传递的方式,那些身体动作记忆,纵使他记忆残破缺损,在次次叠合间仍然被埋于库存中,如同反复描摹间刻下烙印一般。

完了。朱雀慢慢冷静下来,浮起的仍是这个念头。他当然可以依照这支援挺过眼前这一局,只是那就必然要应对两个后果,其一是胜负全交由明面上仍是为敌的对方来把控,其二是但若他给出一星半点准确回应、他的身份自是已在对方眼中暴露无遗。那形式暧昧的指示,藉由无数相伴并行的日夜而磨合,全世界只得一人能辨别其真实含义。

“你犹豫太久了,ZERO。”对面那人说。

朱雀暗叹了一声,伸出手去,按照那指示挪动第一枚棋子。他准确行到位时,鲁路修眼角微眯,深紫眼睛里透出复杂神色。

这感觉很是奇妙。在最初的慌乱过后,那棋局便由着单方导线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然而那导线牵引形式让朱雀有些局促不安,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着什么私密交互。在形式步上正轨后,他还抽空观察了一下两边的观战者。两名圆桌骑士仍然伴行帝国阵营身后,一个神情平静无波,一个仿佛——还是——在向着红月卡莲好奇打量,甚至打了几个眼色。二皇子仍带着那一切尽在掌控中的平静笑意,那让朱雀生出了些警惕。

他不确定修奈泽尔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只是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途径。

“我没有料想到你真会接受。”鲁路修说。为了不致使讯号交际在纯然无声的棋子交落间暴露出来,他们始终在进行简单交谈。“虽说我们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然而我并非实质的为首者。”他说,“按理来说,即使你如何推脱都算符合情理。”

“既是帝国内部的决议,我自无权干涉。”朱雀回答,“若是不接下这对峙之局的话,恐怕会提前引发更大的动荡。”

“我同意。”鲁路修喟叹道,“只不过,这的确暴露了你的弱点,ZERO。”

他目光骤然锋利起来。那不似寻常的剖析为敌之人或得以被利用者的眼神,那显见是一类蕴着苦痛意味的警告。“你看似身先士卒,你看似独立为战。”他咬字清晰,声音低沉,“然而你是被牵引在局中的,这很危险。”他手执白子,指腹摩挲冠顶,那么把玩了一阵,才最终掷落。

“你给自己的定位,从始至终都并非王棋吗?”

朱雀在面具下撅起一丝微笑,直面着那凌厉审视,手指点上马形走棋顶端弧棱。“你以为,”他轻声道,“我们自称‘黑色骑士团’是什么用意呢,阁下?”

 

“他的Geass再未出现的话,记忆恢复到何等地步倒都无妨。”

杰雷米亚·哥特瓦尔德听到这句话时,他正缓步走在宫殿偏厅里。先前他以例期述职为由觐见时,那幼童模样的人口吻冷静平淡,只给出“希望你不会疏忽职守”这一个评价。边境伯说着“我离开11区期间自有亲信看管那处监控”而应声告退,面上离转去处理其余事务,实则隐匿了脚步,悄然据守在旁侧,监察那古怪孩童的行踪路径。他行程隐蔽、耐心充足,且这并非他头一次探询了。在观测了几日后,不列颠尼亚现任君主的高大身形出现在了那幼童身边,而那稚嫩童声这么说了。杰雷米亚听在耳中,意识到其间关键信息与枢木朱雀先前所告知他的一致。

“哥特瓦尔德卿对11区住民并无好感。”现任帝王浑厚声音言道,“他自会严密行事,你不消无端起疑。”

“可我们从来不能确保任何人的忠诚,不是吗?”

那孩童轻轻笑了一阵,声音空洞虚浮,带着玩味余地。他又提出这类说辞,杰雷米亚意识到。他叨叨念着些话语,“你早该知道我们或许只能信任彼此,查尔斯”,他直呼那为君者的名字。后者没有应答。杰雷米亚在那须臾静默中绷紧了神经,下意识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屏住了。

“枢木朱雀的Geass没有恢复的话,他就不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实质性的阻碍。”那孩童继续自顾自道,“黑色骑士团重新开始活动,或许还是件好事。毕竟这样一来,C.C.的行踪就更好把控了,不是吗?”

“希望如此。”皇帝说,“如果再寻不到她的踪迹的话,战备就将升级了。再不用考虑手段是否正当了。”

那孩子笑叹了一声。“真遗憾。”他说,“她所选择的契约者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为人所用的样子,她本身也有了明确叛逃的意思。”他那么轻声讲着,任何感念都带着刻意伪装的升调与根深蒂固的漠然。“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配合我们的计划了,该怎么办呢?”

杰雷米亚跟着他们拐过偏厅一角,启开一道闭锁门路,一路往地下行进。天光被完全埋没,及至行过整段幽暗回廊、重返地面上层之后,那实验区当中仍是不见天日的。皇帝沉默了许久,及至杰雷米亚寻好了新的隐蔽点,才重新开了口。

“那个契约者的名额,”他低声道,“是被抢夺了。”

V.V.又笑起来。“你原先是希望由鲁路修那孩子来承担的吗?”他的笑意含混在字句之间,却并不叫人感到分毫有趣。“我说不好。”他评价道,“那孩子性格挺极端的。如果真是由他拿到了Geass的力量,他可能也不会与我们站在同一行伍里。”

“讨论这些毫无意义。”皇帝说。

“是毫无意义。”那孩子同意道,“事到如今,既然契约者的名额已被抢夺了,利用那个替代者的风险又太大……当务之急是,我们得先找到C.C.本人才行呢。不论随后怎么打算,都还是先控制住她的行踪为好。”

他们巡查了一圈,低声交谈了些什么,随后皇帝先一步离去。杰雷米亚一动未动,思索着他所来的缘由。他前来探查教团讯息并非是受到任何人的请托,即使那身份微妙的第七骑士有充足的理由、亦有重要筹码拜托他这样做,似乎在遭受掣肘的十一皇子也是一样——那双方关系仍然悬而未决,暧昧不明,反倒都迟迟没有具体动向。于是他独自前来,并不确定自己能有何斩获。

玛丽安娜皇妃之死,若是当真与教团有什么瓜葛,也必然不会在皇宫附近留下半点记录。杰雷米亚明了这一点,因而在潜入这场所时也没抱上多大指望。他想自己不过是已被拖入局中了,那不如主动掌握更多信息。他胡思乱想着时,V.V.手中拢着些抱了一路的文件案本,翻阅间忽然开了口。

“……她倒是留下了些不错的构想嘛,虽然也够天真。”及至他间距稍近时,杰雷米亚才终于辨识出他的话语,“藉由血亲之婚来提纯血脉,哼……”那孩童扬了扬手中那一份,视线转向旁边恭顺低头的研究员打扮的成人。“这东西曾外流过吗?”

“因为并非完整样书,保密级别也不够高,11区的部分研究所里应当有些流传……”

“无趣。”他摇头道,“若是要再培养一代人的话,需要耗费的时间就太久了。我们可是要加快进度才行。”

他又巡查了一阵。杰雷米亚录下了一些片段,试着辨析出个中意味。实验区亮着微弱冷光,那孩童披散着淡金长发缓步行走时拖下模糊黑影,在暗处蹭动着脚步,苍白脸孔像是浮游在空中。他迂回的路径并无规律,像是兴致所在,偶尔被点起眼中一星光亮,又在一个折身后堕入冰寒。他在某一刻忽然停下,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这地方该清理一下了。”他下了指令,“某些计划和实验体……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话,就别再多耗精力了。”

他那么说完后,信步离开了这阴暗场所。那些个研究员各自应声后,聚拢到一起开始进行筛查工作。一些人前去清理培养皿,一些人在文书堆放的支架间走动,挑选一些又抛下一些。杰雷米亚躲藏在支架边角,目测了一下自己的安全范围,借着昏暗灯光抽下一本档案翻阅了一下。里头多是手写的潦草记录,纸页夹拢在一侧,并附着些照片。他抽到的一本是个陌生孩童,仅有一张正面特写足够清晰,其余的都是些模糊图像,隐约可辨识出一部分裸露躯体——仅剩一半,剩余的拼接部分像是机械造物。那档案末尾有一个锈红印章,标记着“已死亡”。

他又随意抽看了几本,内容大同小异。大多以死亡截止,一两个约莫是仍在观察,还未落下一个终末判定。那些文件当中涉及的实验项目也不仅限于生化机械,从剥夺感官定向强化到神经元操纵都有所涉及。那些模糊图片叫他胸腔有些窒闷,而后他停下了安静翻阅,轻手轻脚将它们放回原位。

V.V.留下的几份资料摊在房间另一侧。杰雷米亚贴着墙根行进了一阵,找准了研究员们视线各自交错的短暂空档,尽可能轻地快速跑过了小半进程。他那么艰难地挪到支架边沿时,趁着两个研究员行经的时候,用力推倒了旁边的一个架子,旋即猛一弯腰窜了出去。“有一部分编码还没——”旁边那人叫起来。在他们急于抢救那一阵混乱时,杰雷米亚终于到达了目标所在地,从已经堆叠起的资料夹底抽走了那幼童形躯者亲自放下的那几本。

他在地下又逗留了大半天,才逮着了另一个监防空缺。他回到皇宫外侧、呼吸着自由空气时,仍然警惕地确认了一下自己是否被盯上了,兜转了几圈才稍微安下心来。他估摸着自己没真的被追上或许是运气不错,或许是主事人并不惮被发现一些已经被决令废弃的前机密。他在戒备中度过了接下来的数日,直至踏上回返11区的行程、确认自己避开了所有皇城眼线后,才重新拿出那些纸本来。

几份独立文书,几份档案。杰雷米亚草草翻了一遍,应证了一些东西,察觉了另一些,然后目光被其中一个名字引了去。他将那一份单独拖回面前,重新掀开了,目光落在了一张熟悉脸孔上。

“这是……”

杰雷米亚盯着那份文件,目光扫过图像记录、触及那些潦草字迹内容,喃喃话语梗在了喉咙里。他捻起纸页,逐张掀翻过去,速度越来越快。他胃里渐渐翻涌起一阵恶心,深呼吸了数次,才终于憋住了令人几乎干呕出来的那股不适。

末了他猛一下合拢本装硬壳,手指用力在边沿扣压了许久。“……这东西,”他终于缓慢松手时低声念叨着,“也不知道该不该……”他叹了口气,短暂阖拢眼睑,蓦一下记起枢木朱雀谈及教团时那冰冷神情来。

 

TBC

 

布丁:

我跟你讲,十一殿下,我心情很不好。好不容易兰斯洛特读数上去了,又不让人开了,这是个什么理。

军师修:

你闭嘴,你知道的太多了。

神乐耶:

表哥结婚伐OvO?

零雀:

我胃疼……就,胃疼。

港真,这个蛋疼的情节排布……我能不能写一章一万以下的啊……

德国骨科联姻进度1/2。某种意义上我的兴趣爱好其实蛮好懂的。我觉得我作为一个姬佬,每次都十分爱出场的妞。以及棋局的生发思路又是二号编剧丸总给的,对此我放弃思考,只负责跟着插旗。

以及当着丈母娘搞她儿子的零雀大大其实很英俊不是吗。

……好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了,我还是去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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