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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H][仏普]剑与玫瑰的无韵颂诗

这篇是当年收录在旌旗本里的仏视角番外,初稿是11年还是12年的我都不记得了,正本也都快完售一年了我就随便扔扔存档……这种漂亮句子矫情文我都已经快不会写了,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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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本活在史诗里。历史成为了传说,传说又成为了神话。」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有人询问过他“您是否知道自己正处在什么样的境况里”。军员调动尚未结束,他坐在参谋部里,随兴地对军事地图指指点点,边打发着实际冲突之前的难熬时间边思考着这问题的答案。一个前些年甚至早些日子都相处得还算友好——他自认还算友好——的老伙计在把坏脾气按捺了大半个世纪之后终于忍不住了,那只小鸟儿的怒火爆发出来了,一发不可收拾。虽说实际宣战的是自己这边,但明眼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端坐在桌边把玩着一支钢笔,漂亮的笔身在指节上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他眯起眼,在脑海中细滤着他已知道的一切情报,试图抽丝剥茧地还原出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想法来,这本来并不是件难事。倒不是说心有灵犀,在应对潜在的敌人时必要的了解是决不能缺乏的。也许还有些其它的原因,但在眼下不值一提。

那面鹰旗,弗朗西斯回想着,那面曾险些被自己折落下来的鹰旗。军官们讨论与争执的声音被拉长成一阵无意义的嗡鸣,冗长乏味,他提不起兴趣。反正他只需参与,而不用在细枝末节处拿主意。他只需参与,去战场上看看对面的旗帜,从数世纪前翱翔至今的古老图腾。欧罗巴的雄鹰即时在他面前展翅,即使回想起来那双翼即使被折断也不曾收起。

钢笔“啪”地摔回了桌面上,裸露的笔尖摔折了,从开裂处浸了一小摊黑色的墨汁。弗朗西斯盯着那团墨迹看,凝视它浸成不规则的几何图案,半晌叹了口气。


他所处的境况不过是需要面对,面对一只早就羽翼丰满的鸟儿,不是什么无害的家禽而是经过一次崖边蜕变的雄鹰,利喙的危险性更甚于前。

他所处的境况不过是需要参与,在面对这片大陆的风起云涌时终于不得不亲身参与进来,抛掉纸面上的盟约与皇冠剩余不多的威胁性,并拾起刀枪。

他所处的境况不过是需要等待,等待一个从起初就注定不会安分守己的人走回来、站到自己面前,不论胜负都会在自己的生命历程里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德意志的事情是欧洲的事情,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便是矢口否认也无人相信。而法兰西本应是这一事务的干预者,甚至一度成为引导者。国内的多数实权者并不介意维持这局面继续下去。

可直到皇冠在黯然失色后,直到它被粉碎为止,才有人从那大半个世纪之前的辉煌里醒过来。帝国已经灭亡,而共和国新生。仿佛前一刻他还在和王室军队一起盘算着怎么镇压暴乱,下一秒他就站在了革命军的前沿。他对这份更迭还算是挺习惯的,只要法兰西尚存。弗朗西斯倒是清醒得更早些,只是也不太喜欢用如此严酷的方式——况且新生的一次更迭并没有改变昔日繁华花都被四面兵临城下、孤立无援的阶段性结局。[01]

喔,特罗胥先生在做什么呢?在指挥小伙子们在郊区战斗,在要塞战斗,在城墙上战斗。他们在保卫都城要害,在筋疲力竭的时候还哼唱着《马赛曲》。[02]

战争蔓延到此时已经不剩下多少理智,它粉碎在马恩河畔的军号里,粉碎在国民自卫军的枪响里。弗朗西斯在围城之内聆听城外炮火轰鸣的日子并不好过。旁人看来他能把时间耗在安全的后方,那后方即使物资匮乏也不失为一个相对不错的庇护所。旁人认为他该过得更轻松些,而不需留在城外,和炮灰们一起暴露在普鲁士人的刀枪下、或在城头生死搏杀,可实际上他宁愿面对面地碰上基尔伯特?贝什米特。

那样好过于他在独自一人时体味到四周都有无形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久而久之他在夜深人静时入眠之前的混沌里都会毫无征兆地颤抖起来,无可遏止。那时候他会在短暂的毫无睡意的时间里想,他留在这里是为了观看那些不息的战斗,谛听那些情绪激昂的宣誓。然后他翻身侧卧,凝视着窗台处落下的一方浅淡的银晖,想着那一切都是在确认自己本心所在所想,是为了积攒起一些足够他丢弃最后一丝不愿为敌的温情的勇气。

那不是任何人的错。


——被你践踏过一次的德意志,我会领着他干和你同样的事情。

——我知道。[03]

那时候他终于仰卧在奥尔良的土地上,在一位圣徒的英灵战歌淡去后凝视着不复明净的天空。余下的视野被散乱着沾了血污的浅银短发填占,那双与血污同色的眼瞳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廓,清晰得能辨识出削在自己肩头、浸染并斜向支撑起同样的殷红的剑刃。

他觉得那双眼睛里是凝结着干涸的血痂,极尽强硬又随时可能龟裂崩塌。


他所处的境况不过是参与了缔造一个新生帝国的辉煌颂歌的浩荡历程,它席卷了大陆上空的风云变幻向预定的方向奔涌而去。他正亲历着这一切,不论胜负,百年之后这会成为一部曾被他们谱写的恢宏史诗,述说一次命运的转折。

他所处的境况不过是成为了一道导引这方向的锁链上临近末端上的一环,与初端重复的一环,连接着毁灭与沉沦、崛起与荣光。

他所处的境况不过是被迫以最为糟糕的方式见证了这一切,既涵盖了那个既成定局的帝国的即将新生,又包括进曾陨翼的雄鹰如何以一种固执的高傲姿态重新奔赴苍穹而翱翔于更为高远的天际,在一个时代里镌刻上自己的影迹与姓名。


红与黑永远是战场的主旋律色彩。激烈碰撞时生命与死亡一同迸发,铁与血一同昂扬,金鸣与钝响、号角与炮火,祭礼即将开始,云边翻卷着无色的暗淡的冷光。既非救赎,亦非希望,更无世人仁爱的高贵信仰。十字旗在跨越数百年的光阴荏苒里猎猎作响,被无数人的恒心洗得峭拔。每踏前一步都有人亡去,后行者踩过先人的尸骨,前仆后继地筑就了通往虚无的至高点的台阶。

直到它终将有一日终结,胜利者的冠冕为此前的一切点缀上锐利的金芒。而此前的一切在创造之前已被遗忘。

“我想没有人会喜欢它。”

冲突进行到这一步时失去战马的骑兵已不在少数,相当一部分在跌落下坐骑之后的数分钟——甚至是更短的时间——内就由于飞溅的弹片或其余受惊的马匹而一命呜呼。弗朗西斯是余下的幸运儿中的一员,如果他真的如外人看来那般幸运。肋骨的疼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先前被撕裂的肌理划伤早就失去了生机盎然时正常的愈合速度,它们一齐压榨着疲惫的身躯里仅存的微薄生命力。战乱是把钝刀,它把声音磨得和时日轮转一般沙哑难辨。在他能用它拼出完整的句子来时,他已经被人拿枪口抵住了脑袋。

弗朗西斯用耗尽弹药的枪杆支撑在身侧,他的双膝因力竭而微微颤抖,那枪杆并不能给予他足够的能量使他的腿脚恢复稳固有力,可这总归是好过于狼狈地跪倒下去——像周围时常在发生的那样。弗朗西斯用不完整的视界勾勒着对面人的模样,破损的肩章、染色的衣角与袖口之外划伤的苍白皮肤上凸起的青紫筋络。深黑的笔挺边廓被眼中浓郁的血色残像晕开了一些,但不曾涣散。

“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弗朗西斯隐约瞧见对方血渍的眼角边蓄积的古怪笑意,还有些闪烁的明亮光彩,然后他大胆地抬手抚摸了枪口。“您还真是,满不在乎地,”他向侧边倾了一个优雅的斜角,好像还在舞会上向人谈吐言辞,“说了这么残忍的话。”

一声炮响就落在近处,掀起的烈风裹杂着沙尘吹打在额角板结的头发上。有断臂残肢被送到了他们的足迹旁边,那些枯结的手指还紧攥着袖口、断刃和不同派系的勋章。落回土地上蒙尘的荣誉如最平凡的石砾一般能被人随意践踏,以至于在无人能够及时回想时它就已经破败不堪。弗朗西斯将视线下移了一秒便又收回,发沉的眼睑阖上了一半。

“不开枪吗?”

随后是一阵漫长难捱的沉默,只有并未停歇的炮火隆隆与伤者的哭号在撞击着刺耳的间奏。枪口原本已冷却,这会儿又被所剩无几的体温烘暖成温凉交杂的。

“给个忠告,永远别考验本大爷的耐心。”基尔伯特说,凝固着的笑意有些不近人情。他平静地移开枪口,不等人喘息几分就抵回上弗朗西斯的心口。“你该知道它现在就被攥在我手里。”

“所以——如何?”

“别逼我这就毁了它。”

弗朗西斯正首望进他双眼中深色的锈红,又徐徐呼出气。一阵无声的自讽。事到如今已经成为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消耗战多少令人厌烦,可正如他们知道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希望我这就投降吗?”弗朗西斯说,“在那些孩子们一片‘反击’的呼声里投降?像之前所有被你们打垮的伙计们——被你打垮的伙计们一样安分老实地放弃抵抗?当一个即使投降也换不回优待的可怜虫?好吧——”

他觉得那些烟尘令人头脑昏沉,连带着视野内的一切都斑驳模糊了不少,可这并不影响他一直盯着对方稍微聚缩起的瞳孔,同时猜测有多少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士兵们就在这会儿工夫里送了命,永远没法回去向别人吹嘘自己的战绩和军功章了。他一直望见了国境线那边,那座都城内充斥着欢呼雀跃的自豪与看待垂死者的嘲弄,以及即将升起的崭新旗帜。这次是插在自己的脊骨上。

“——你当然这么希望。”

话音落下时似有朔风席卷而过。他忽然不再能看清基尔伯特的神情,兴许是被沙尘遮掩,又或者是其本人也弄不清了。这一阵炮火绵延结束后出现了短暂的真空似的寂静,其余的所有声响都被抽离了这一小方地域。然后普鲁士人忽然闷声笑了起来,像是乐不可支,像是发自内心,悲恸与欢愉并进时戏剧般的尖锐对立。

“我希望,我巴不得呢,”随后弗朗西斯听见并不需要他来作答的问句,“你以为本大爷是谁?”

“……基尔。”他说。声音轻极了。

笑声骤然刹住了。相视者盯着他沉吟少顷,而后发出凶狠的低音:“再说一遍。”

“基尔伯特。”弗朗西斯微笑着重复,“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他的肺里有灰,眼前有火,他复述这名字时似乎用上了全身的气力。但另一人并不体恤这个。

“说另一个。”

“——普鲁士。”

“法兰西。”

“普鲁士。”

“很好。”这军官打扮的敌人毫无褒扬之意地赞叹道,并把枪口上挪了一些,置在他肩顶前,“记住是谁这么干的,法兰西。”

他扣动了扳机,随后是在极近处震耳欲聋的爆鸣。弗朗西斯压根没有锁紧牙关,可干涩至极的喉间根本发不出半点呻吟来。一块血肉被子弹带去,原本的地方迅速被剧痛填充满溢,不过是几次呼吸的事情,这些天来伤病也的确差不多和呼吸一样寻常。他徒劳地紧攥着身旁杵进泥土里去的长杆,尝试着从里边抽取一丁点儿的力气让他不至于跌倒或前屈,那疼痛只要再加重一丝一毫就能让他瘫软在铺满血沫的土地上,但最终他成功支撑下来了。在基尔伯特移开他估摸着同样耗尽了弹药的枪支时,他几乎快放弃了再多坚持一会儿的固执念头。意料之外,基尔伯特甩落了枪杆,衔接在两声钝响后踏前了两步。

“普鲁士,我记住了。”弗朗西斯轻声道。他像是使用常人根本不可能在这嘈杂、这境况里听清的耳语,他用还能活动自如的右臂半揽住对方的肩。“最后一次?”

基尔伯特忽地闭紧了眼睛,深色的军衣上凝结的脏污血渍比他所认为的还要黯淡些。这副模样比自己好看得多,或者是他早已看习惯。但他已经快淡忘习惯自己这副样子时的光景。所以是他在后退,从数月前开始,缓慢而无法遏止。速度一直在减缓,到如今每退一步都有不计其数的人在丧命,一部分尸骸堵塞了退路,剩余的堆砌在前方继续逼近。弗朗西斯为这份缺乏美感的想象力险些扼腕叹息,幸而他不方便这样做。他在漫长的顷刻间胡思乱想时天又阴了些,云在上空聚成雨前的沉甸甸的形态,在未雨前让这片天地暗得无比窒闷。然后在因凝滞而艰涩的时流前行里,有人以同样的滞缓扶住了他残损的左肩——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并倚在了他相对干净的另一侧肩上。

“给我活到下一次的战场上,直到这次战争结束。”

“然后?”

“然后谁管你怎么死的——下次就是‘德意志’了。”

撤军的号令传入耳中,他终究还是得再往后退去。弗朗西斯听从了指令,他松了手,另一边也是,他们摇晃蹒跚着、随着炮火的逐渐歇止而分离开来,余留下混杂在一块儿的血腥与泥泞。他听见仅余的战马被勒转调头时的嘶鸣,听见不同语种句义类似的祈祷以及极少数句义相反的、同是疲惫不堪的消沉与庆贺。他听着这些又一乐章的过渡终曲,这才抿嘴笑了。

“我想我会记得很清楚。”

他说话时对既有的讽刺不加掩饰,但话语中又有着真心实意的成分,它便和欺骗再无瓜葛。他又谨慎地退了一步,在散乱偏长的额发下稍眯起眼来。

“可如果输的是我,你还会担心什么呢?”

“我把不少时间都花在战场上了,一个人耗在这儿也挺开心的。”基尔伯特这般说着,语调轻轻松松,“那意味着朋友不多、敌人不少。可是能陪我耗上更久的对手少得更可怜,明白吗?法兰西。”

他笑得没有半点拙劣的作伪迹象,锈色更深的双眼里层被天幕拉扯开的重影隐去。这里持续着在重归寂静前最末的嘈杂,但它正有迹可循地远去,向远不及地平线交天处的后方行去,随时都会触及既定的底线。弗朗西斯沉滞许久,在暴雨将临前停滞的风的呜咽中肃立,在溃退的背景中抬高了单只手,向那无力即行的暂胜者微笑,并触碰了头顶并不存在的帽檐。

“真令人痛心。”


事后总是难回想起伤病是如何痊愈的,而弗朗西斯也怀疑它是否真的已经痊愈。“看看我们,”他这么说,“活到现在也不过是‘活着比死了有益’。”他还握着死了的枪,如同他早先抓起那支裂杆的钢笔。他和国民自卫军待在一块儿,傍晚才疲惫地归家。他风尘仆仆地踢开家门时撞上基尔伯特的视线,几乎是执拗地盯过来,断绝了双方互相错开的念头。弗朗西斯还抱着枪,这会儿刻意掂了掂,他不指望基尔伯特会吐出什么善解人意的话来,鉴于这段时间他们都挺热衷于在言辞上给对方的伤口撒盐。

“宴会结束了?”他问。基尔伯特低哑地嗤了声。

“你该先问好。”普鲁士人微微耸起肩,“开场宴结束了。”

“我以为是尾宴,对你来说,”弗朗西斯轻声咏叹道,“看起来我想得太简单了。”他挂好了枪杆,解去了被烟尘和痂血染污的外衣。基尔伯特挑起半拉眉毛,通常他都懒得遮掩自己的好奇心。

“这儿是你主场,你可还没拉幕呢,”他摇摇头,“所以这又是哪?库尔讷夫?蒙特勒伊?布尔日?反正就我所知——”

他短促地笑了声。

“——凡尔赛很和平。”

“你总会知道的,你想知道的话。”弗朗西斯掸了掸沾着这一日冲突余痕的外衣。冲突仍在继续,战斗在各处爆发,在敌方的军队从凯旋门下开过之前不少人还不愿真正放弃。他昂起头坦然直视基尔伯特,挺直白地表露了自己愿意将目光放正与否取决于自己的意愿这个意思。基尔伯特的眼神忽闪了一下,再开口时将字音咬得很重。

“我关心的就一个,”他说,“什么时候结束。”

弗朗西斯安然注视着他。“现在是你想得太简单了,”他平稳地说,“没那么容易。”


自然是没那么容易的。

有多少年轻人已经麻木不仁,又有多少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听见如今依然激昂的曲调时潸然泪下。有人在挥霍中怯懦地缩在屋角,也仍然有人在枯瘦如柴时睁开雪亮的眼睛。“您将和谈视作明智还是懦怯?”有人问,就如同每一次动荡时都有人询问“您将这视作暴乱还是革命”。弗朗西斯从抽屉底部翻找出那只开裂坏掉的笔,墨水早已枯干,他用它划钩出双行的浅痕来,一个字未完便撕裂了纸张。这便是破裂,当分歧渐生、当冲突并行。他在桌角继续刻写下去,笔尖在桌面上刮去蜡层、刮开木屑,显出歪曲弯扭的“法兰西万岁”。


“您是诗人还是个战士?”

“我将诗句写在城墙外、写在街垒上。”

有人这么问,弗朗西斯也就这么答。再往后走时他便开始去问其他人了。还有人在书写吗?还有人在歌唱吗?还有人在祈祷之外使精神昂扬起来吗?假若还有人作答。

战争到现在差不多笃定了败局,而议和成了唯一的出路。议会席上一派号称这是休养生息,另一派斥责这是苟延残喘。他们为和约的拟定争论不休,有人加入,有人离去,离去的人回到家中愤然拾起纸笔。“您所能见的又有多少呢?”弗朗西斯对基尔伯特讲,依着对方“给予礼貌和尊重”的要求,刻意生疏了口吻。普鲁士人踏近一步逼在他面前,鼻尖隔着一两毫米,挑衅多过于亲昵。弗朗西斯把眼睛阖上一半,给了基尔伯特一个虚张的拥抱,松松一环后把他推去了墙沿。

“你一辈子都弄不明白巴黎的,亲爱的,”弗朗西斯低声笑道,“有时候我也差不多。”


他仍在回想。他抱着枪支和断腿匍匐在战场上,满身泥泞脏污,炮弹从头顶上飞过去掀翻了另一片泥土。他能借着武器不至摔倒,也能借着它重新站起来。他的手头重新磨出血茧,碰着生疼,令人缅怀。他的皮肤上爬着痂壳,痛痒交替,抓挠时落下赘余的,然后撕扯到新生的血肉。他在夜间痉挛咳嗽,暗光把手指照得苍白枯瘦,清晨时面上浮起病态的潮红。现在似乎安宁了,似乎永不安宁。弗朗西斯喃喃重复着一些自相矛盾的言语,毫无规律,只是往复。他在镜前站直了,想象着自己缺席的那场盛宴,那震颤随着耻辱深埋于土地里,他随时随地还能听见那欢呼的声浪映射出的另一方哀鸣。基尔伯特说他精神状态不行了。

“你以为是谁的错?”

“我以为你自找苦头,你一向喜欢这么干。”

看,从来都是敌人了解自己。


基尔伯特要回去凡尔赛。“你最好也跟着来。”他说。弗朗西斯胡乱转着些念头。冬天里的花园不够漂亮,宫殿里有些冷,而且那儿有点过于拥挤了。哪一项理由都不成立,真实的缘由又不知所踪,于是他索性没做任何解释。基尔伯特看了一会儿,最后还算利落地讲了句后会有期,也许还有别的。再之后弗朗西斯发觉自己回想不起来了——在新的篇章揭开之前,他们最后一次交谈时临别的话语各自是什么。

新的来临,旧的落下。开场宴永远与尾宴相连。


三月十八日的清晨打响了枪炮,自卫军与市民站在一起,冲突在远方,近处则缓行着送葬的队伍。灵车在街头沉重前行,队伍的前列步履维艰。人们团聚而来,暴乱在此方被压低为窃窃私语,枪口从手中垂下致哀。灵柩被送至墓地,棺盖上洒满鲜花。父亲佝偻着腰跪下去致以最后的亲吻和道别。弗朗西斯静默着目视这又一次盛丧,此方沉静,而动乱与奋起的呼喊就在近旁。总有战争与和平相交,它们相斥相溶;总有奋进的号音被认作是聒噪,那乐曲可能无人欣赏,但它仍在演奏、且在延续。

“我们活着比死了有益。”他说。那早先离席的老者交叠起爬满斑纹褶皱的双手,它们陡然间开始发颤。

“是的,我的祖国,”他说,饱含着讲演时的嘶哑和热情,“活着为了斗争,死去只剩枯碑。”[04]

“为自由。”

“为您。”

枪声已经鸣响。


法兰西的旗帜上交织着三色玫瑰,有人试图去解读它们的意思。

蓝是鸢尾盛开,远山层叠,雨后初晴的苍穹那般澄澈,在远方与塞纳河面粼粼相接。白是新雪初现,山岭高地上浮起的云团,一束寓意纯洁的细小花朵。然后到红——泼洒的酒液,利刃上的鲜血,新绽的石竹花。

有人拿剑刻着写下那些语句,行行层叠起来没有韵脚,但无人批驳。


FIN


[01]皇冠失色指色当兵败、拿破仑三世投降,更迭指第二帝国转为第三共和国,四面兵临城下指随即而来的围军巴黎。

[02]特罗胥先生,当时的巴黎城防司令;《马赛曲》在法国大革命期间抵抗普奥联军时出炉,在普法战争期间广为传唱。

[03]同正篇,还原为法语时自动转为过去式。

[04]老者是维克多·雨果,其子查理于3月13日因脑溢血暴毙,葬礼定于3月18日,进程并没有因早些时打响的起义而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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