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 HERO is a heavy n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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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eping Warblers(01)

旧设补完,可参照《A Shell Game》《Battle for Immortality》进行阅读。

基于TV设定展开的后续,《Unchain Utopia》《Violet Valley》的续篇,PTSD零雀与复活匿居前皇帝。剧情所需会有部分OC作为配角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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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十号训练场地状态显示为“使用中”,权限登记为红月卡莲。在整理过别处的工作汇报之后,ZERO获得了一段短暂的空闲,于是他乘上地轨,往训练场方向迅速移动,用身份识别刷开十号场地的大门,刚踏进去半步便听得训练机上传来不满意的嚷嚷声。

在未经通报的情况下遭遇突击确实很让人恼火,就这点他表示充分理解。八月里天气相当炎热,即使海岛上相对舒适,基地里冷气充足,他还是于门禁刚在身后重新封闭起来时摘下了面具,单手扯下里侧面罩来透了口气。随后他将披风也抛到一旁,以相对轻便的状态向停歇待机的训练型号走去。“一刻钟休息时间。”先前嚷嚷抱怨的那一边发出指示,驾驶员本人则轻快地从舱位里跳出来。另一边的年轻人长出一口气,在她之后落下地面,敬礼过后一溜小跑去旁边寻找可供补充的水分了。

“你好啊,头儿。”红发姑娘走近了,懒洋洋地开了腔,“过来检查小男孩的教学进度吗?”

“常规巡视而已,红月老师。”ZERO说。

“我都说不好到底是谁更适合扮演‘不负责任的家长’这个角色了,你还是鲁路修。”卡莲说。她翘起嘴唇,绕过他去给自己取了条干净毛巾,覆着额脸一通擦拭。“我就不给你交报告书了,想看他的训练记录自己去翻。”她从毛巾底下发声,“不准说我渎职,这本来就是额外加班。”

“你可以找财务部门多要一笔奖金。”ZERO说,“我会给你批条的。”

“哈。”卡莲嗤笑了一声,“听上去有点滥用职权。”

他们在场地边缘站定,刚刚得到喘息时间的编号X27瘫在地板上歇气,不一会儿就又弹起身来,跑到记录板前比对详细数据变化和自己的成绩。他表现得相当认真,因而谁也没有开口把他叫过来多聊两句。卡莲耸了下肩膀,开口问身边的男人要不要自己去和他对练两把,也许更直观一点。

“不了。”ZERO说,“我不想剥夺你蹂躏菜鸟的乐趣。”

“蹂躏菜鸟没有任何乐趣。”卡莲反驳他,“蹂躏更能打的对手才比较有趣。”

ZERO转开眼睛,听得她窃笑了几声。他看向那个年轻人,训练场中的菲利克斯只穿了件贴身无袖,这会儿能看见逐渐练得漂亮结实的肩臂线条了。他的个头也蹿起来一些,洋溢着一股精神劲儿,看上去比先前那副沉闷阴郁的模样好了不少。“他怎么样?”ZERO随口问道。卡莲在他身边抄起胳膊,沉吟片刻才给出回答。

“是个不错的苗子。”她评价道,“错过了最好的训练时机,但还不算太晚。就抗揍这方面的耐性值得称赞,毅力也相当不错,执拗起来的劲儿让人头疼。如果实力悬殊不太大,这能弥补一部分天分上的缺陷。想要迅速达到精英水准是不太可能了,他还是更喜欢野路子。我也觉得那更适合他一些。”

“你不也是野路子出身吗?”男人说。过去的地下起义军姑娘横了他一眼,他及时躲开了她试图踩过来的一脚。

“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在嘲笑我,不列颠尼亚军。”

“不敢。”朱雀说,“正规军出身也没在你手上讨到好,历来都是这样。”

打从他听顺鲁路修的意见开始在保密人面前摘下面具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好转了不少。也不是说卡莲就愿意在听从指示公事公办的场合外时时刻刻都给他好脸色了,但在适应一段时间后,他也能以稍微自然些的态度应下她话头中的讽刺和玩笑了。在她不时的调侃间,出于某种直觉,他怀疑她会私下跟鲁路修汇报这些变化,然而他也没找到合适的契机求证。

卡莲松开手臂,捶了捶自己的后腰。“说真的,至少在驾驶装甲骑这方面,就不要指望他能在短期内成长到一流水准了。不过我猜以你作为衡量标准也毫无意义,鲁路修也不会指望到这一步的。”她摇头道,“他的团队作战能力恐怕够呛,更适合单打独斗那一类的,所以就不要考虑把他加入需要固定配合军阵的小队编制了。问我的意见的话,潜入战的前哨,游荡骚扰型的移动目标,这些应该是比较适合他的定位。”

“以他的能力而言,打前锋会很危险吗?”

“取决于机体性能。”卡莲回答道,“如果他跟在我后头,跟紧一点的话,应该至少能确保不拖后腿。但我不想帮你们看孩子。”

她认真评估完后嘴角一撇,呈出一些不高兴的模样。然而她实质上的态度还算亲切,这点朱雀多少看得出来。也许是因为那男孩的混血出身让她产生了一丁点儿的共情,又或者他的确是个还不错的学生。不管怎么说,穹顶下的孩子想要通过身世博得一些同情的话,在能够建立正常人际关系的前提下还是挺容易的。

卡莲半真半假地放过推辞之后,停顿了一会儿才补充“可惜我也不能公然抗命”。他们稍微走远了一些,在场地边缘寻到可以坐靠的软垫。“那么,那一位是怎么想的?”卡莲在他身边坐下,一侧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侧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朱雀斜眼瞥过去时,她挑起了眉梢。“你们当中肯定有人在偏心眼,但我不太确定是谁。”卡莲说,“感觉实际拿主意的通常并不是你。”

“鲁路修很喜欢他。”朱雀回答道。

“鲁路修能够表现得像是喜欢任何人。”卡莲不客气地指出,又轻哼了一声,单指挠了下鼻翼,“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应该还是有一些参考价值的。”

朱雀耸了下肩,覆着手套的双手在膝前相叠。他抬头看向他们所谈论的那个男孩,即使处在空闲休息期也在场地边缘认认真真拉伸活动着肢足和双臂。他看了一会儿,晃神想起自己童年时被藤堂先生狠狠操练的旧事,无声无息地咧了咧嘴。

“我以为你会更嫉妒一点儿。”卡莲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狐疑。

“不需要。不是那种喜欢。”朱雀说。他听到这里甚至有点忍不住笑了,又恍然发觉自己还是相当了解鲁路修的想法的。为此他切实微笑了一下,目光逐渐柔和下来。“……不过可能是的。”他说,依然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什么?”卡莲说。

“他很幸运。”朱雀说。也许谈不上是嫉妒,连羡慕的程度都值得商榷,然而他还是禁不住生出一抹感慨。“过去他或许也被欺骗过,但是那些活在地洞里的孩子……在他们一齐来到地面上之后,所见到的就是没有面具的鲁路修了。”他慨叹道,“不需要造成太多实质性的伤害,互相猜忌的过程也早就结束了。然后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选择留在鲁路修身边,他们没有更多牵挂,也拥有这样的自由。”

他看着那道身影,如同注视着一个假设的可能性,比自己的经历要更为简单纯粹,至少就他能看到的这部分而言是这样。鲁路修所看到的可能是另一些特质,他想,一些直觉上的、情绪上的东西——而不是那孩子所象征的其它事物。

“现在他加入黑色骑士团了。”他轻声说,“他在起步的阶段就能全心全意地信赖ZERO,从开始学习战斗的阶段起就明确了自己的目的。”他眯起眼睛,叫所注视的目标在自己视野里模糊晕散开,成为一个模糊晃动的影子。“他不会离开,不会背叛,不会出现在战场的另一侧。”他得出结论,然后微微叹气,“他很幸运,鲁路修也是。”

他身旁的姑娘跟着他一道沉默少顷,然后用脚尖别了一下他的脚边。“你在说什么呢,不列颠尼亚军。”她拖腔拖调地说。朱雀转过头去,对上她稍显复杂的目光,忽而摇头莞尔,向后歪斜了身子。

“是啊。”他说,“我们的起点是不同的。即使我真的回到那个年纪里,我也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做出那样的决定。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的。”他阖拢眼目,撑到身后的手掌轻轻蜷起指节。他试图回想ZERO其人其假面初现于自己眼前的时刻,他曾多少次回到那个情境中去,假设自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从那时起便让自己染上如今的颜色。那么多次模拟的结果都是“不”,那时的他是不会那样做的。“除非我预见到往后的一切,”他低声说,“所有我们各自经历过的事情,以及某一个结局……”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为自己突然的多愁善感而好笑。假设是毫无意义的,他一早就知道的。

“……他很幸运。”他做了结语,重新看向那个独自在场地边活动的年轻人,“他自己是不会发现的。”

他感到一丝憋闷,于是伸手将领巾扯松了一些。他坐在原位歇息了一会儿,直到他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弹出一条新的简讯。他在查看过后站起身,向卡莲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该离开了。和他们相隔一段距离的菲利克斯停下了动作,大幅招手向他道了句安。

“这些话你会对鲁路修说吗?”在朱雀挥手相应的时候,卡莲突然开口发问。他侧过头,对她发问的时机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许。”他回答她,“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的意思是,你开得了口吗?”卡莲翻起一面手掌在身侧摊开,“你看,你愿意跟我说这些已经够让我吃惊了。”

男人顿住了,困惑于她的目光是何以这般意味深长的。所以红月卡莲从来不是不够敏锐,只取决于她想看见哪些东西。她看着他,眉梢浮起一抹忧色,像是已经能映出他所有的退避和沉默,隐藏在鲜活样貌下的空壳。她轻轻摇头,再开口时语气温和了许多。“纯属好奇,别太介意。”她仰着头,递给他一个半真不假的微笑,“你在过去的三年里有这么跟别人袒露过心事吗?没有吧?我是没有感到荣幸,就是觉得你也挺惨的。三年前你就该找个心理医生好好谈一谈了,可能会让你讨人厌的程度减轻不少。”

“快四年了。”朱雀说。

他错开她的视线,手指在手掌内侧蜷起半分。卡莲在他斜后方深呼吸,裹带出一点儿叹息的声音。“哼嗯。有这么久了啊。”她感慨道,“也就是说,又快到秋天了,对吧?”

他没再回话,抬步向出入口的方向走去。及至他取回披风和面具,重新将自己包裹成不近人情的模样时,他还隐约感到胸腔深处传来微弱低哑的、碎屑来回碰撞似的动静。

 

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伤疤,不是在那一次。

那一次留下疤痕的只是鲁路修的身体,剖开了、刺穿了,血液从衣料浸染到台前,顺沿剑尖流淌而下,温柔虚幻地覆在一张面具上。那张染血的面具他还保留着,存放在他所居住的房间里,他猜想鲁路修在整理物件时见到过,然而他们没有提起这些。他们没有谈论的事情很多,多数时候是因为自己不愿提起单独经历的那一部分。向鲁路修开口不是件容易的事,倾诉如是,寻求答案亦是如此。这点从数年前开始就不曾改变过。就像是要在光芒照耀下剖解自己,叫那个人看清自己隐瞒下来的、不愿叫人发现的每一点卑微之处,淤积的泥泞和尘埃碎屑。

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伤疤,没有当胸穿过的一道。伤疤留在别处,在火焰灼烧包覆中,在麻痹的肢端,在过往每一次被击倒所造就的创口下。鲁路修会抚摸并亲吻它们,过去如此、现在亦然。鲁路修对待它们的态度比他更加坦然,迄今为止他仍然不愿过于长久地直视对方胸肋间那一道剑伤。他望着它时便好似在凝视深渊,将他所剩不多的私人心念都吞噬进去,叫在外活动的唯独留下行尸走肉。日历上的数字正在逐渐推近那一天,他以为自己再经历得多一些就能更加平静了。这一年和以往不尽相同,就比如说他没办法从所有人面前退开脚步,将自己封闭在空荡荡的寓所当中,与必然会出现的幽灵幻象作伴。

幽灵活过来了,成为实实在在的人回到他面前。“你心情不好。”鲁路修说,自侧边揽住他的肩头,声音柔软地附着在他耳边。朱雀睁开眼,从隐约笼下的疲惫中提起神。在他们得到一定程度的交流后,活过来的人往往比幽灵更贴近他,是刻意而为,叫真实的触感和体温都一并传递而来。他还在逐渐习惯这点,近来已经做得不错了,也收敛起一部分单独与幻象相处时控制不住的脾气。

“什么,哪里?”他反问道,“欧联那边的形势正在好转,三号基地也被连根拔起了,伯利恒方面刚刚下调了警备级别,日本外海的警戒圈也收缩了一部分。舰队没出乱子,盟军也没吃败仗。这个月几乎全是好消息,我没有心情不好。”

“三号基地当前的控制权在谁手上?”鲁路修循着他的话头问,扭身攀到他膝盖上,安分地坐在他腿间,将他的手掌扶到自己腰背上兜住以稳固重心。朱雀就这一连串的动作分了会儿神,然后专注回刚抛出的问题上。

“黑色骑士团。”他回答道,“内部资料不便传递,如果你想查看详情,可能得再跟我走一趟。”

“行吧,记得替我安排一下。”鲁路修轻快道。事情已经上了正轨,拟定保密行程的次数也不少了,额外增加一次也算不得什么。鲁路修倚在他肩上摇晃,让他不断从新增计划的思路里分心,这可能就是鲁路修想要的效果。“那几个孩子是统一明天回来吗?”在朱雀决定暂缓思考的时候,靠在他怀里的人冷不丁又抛出一个问题。他推算了一下日期,差不多是时候了。

“是。”他答道。天色渐渐晚了,起居室里还没点亮灯光。他倚靠在长沙发的一角,被压制了腿脚而无法起身。他困在原位扭开视线,望向桌台上的花盆。今年的花期已过,暮霭均匀铺散在舒展的叶片上,拉下一些颤动的椭圆的影子。“他们……嗯,在基地被整个端掉之后表现得有些情绪化。”他回忆道,向留在家中的人通报近况,“不完全是消沉。”

“当然了。”鲁路修说。他坐靠在身形更高阔的男人怀中,他在离开那地方大半年之后也再度拔了些个头,但肩背还是一如既往略显单薄。“笼子还存在的时候,区别只是有没有从里头逃出来。现在笼子被毁掉了,想必关押其中的人也没有幸存下来多少,而他们成为了提早来到安全地带的幸运儿。”他陈述道,“那一条退路早就被封死了,存在和完全毁去对他们的去向而言毫无区别,但在概念上还是两码事。不论是感到放松、喜悦还是多愁善感,对于获得自由权的人来说都是正常的。”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他也一样在那地方困了许久,但也不过是一个笼子,而不是他真正居住生长的地方。可每一段经历都会给人留下烙痕,因而他似乎也有些感伤。朱雀能察觉到这些,在鲁路修凑到自己面前时并不言语,打算任由对方按其喜好来。

“你心情不好。”然而鲁路修绕回到原先的话题上,指出当前真正感到困扰的一方并不是自己,“我觉得并不是因为那些大方向上的问题。”

这么久过去了,他低叹道,这么久了——你对自己的情绪变化感应还是一样淡薄。以公务来判定状态的好坏,几乎不作更加私人的考虑。他的拇指贴着朱雀的面颊蹭动,让人稍一偏头就能亲吻到他柔软的掌心。“我大概不是那种会因为天气不好就伤春悲秋的类型。”朱雀说,嘴唇压覆在他的掌纹间模糊发声。鲁路修笑了,嘴角上浮时撇开微妙弯弧,双眼在暮色中沉淀作深邃紫黑。

“你当然不是。而且最近的天气还不错。”他轻声说,“你在意的是别的事情。”

他覆来一个亲吻时朱雀没有拒绝。他的身体很暖和,他的触碰温缓轻柔,肢体挨蹭间逐渐化作更加炽热的事物。他们在沙发上做爱,留下一些收拾起来有些麻烦的痕迹。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压抑的鼻息与叠加的气喘声,伴随着未脱净的衣物簌簌摩擦,以及轻微的哽咽和裹带着颤音的呼唤。他们的身体嵌合的时候,鲁路修低头咬在他的脖颈一侧,留下一小圈新的牙印。朱雀攥着他的手腕,捋滑他光滑的小臂至松松挽着衬衫衣袖的手肘,从他的肩头错开视线,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作答。

答案并不明晰的场合有那么多,作答的方式也被遗忘了。思考的逻辑,采取行动的内因,封闭起来的、濒临或已经死去的自我认知。朱雀在夜色中瞪视着顶头的阴影,短暂浸入茫然的空白之中。他以为有些东西是应当被填补的,又认为痊愈的过程会显得过于漫长而缺乏必要性。不是只关乎一道伤痕,一道深渊,一个令人不愿回想、却分明时时刻刻都记得一清二楚的日子。不止是这些。细分起来过于困难,而他以为当前这样就足够了。

我在这里,他想,在你眼前,能够履行你赋予我的使命,还能为你留出一片安全的地域。对你来说应当就足够了,你还在向我要求什么额外的东西呢?

 

那三个青少年再度归家的时候,屋子里又热闹起来,充斥着不甚认真的争吵和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话。两天之后他们先后离开,不列颠尼亚的支援编制将辅助海军进行下一次击退战,而ZERO则带着他的幕后支援者前去欧洲,回到挨过一次轰炸又简单修缮过的地下基地里。他们在重新加固过的天井下核查残存的数据,歌利亚的人手撤退前未来得及完全销毁它们,虽然参考价值有限,至少也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他们的重点开始往天空转移了,鲁路修指出这点。但他们不可能永远留在那里。卡诺恩也许会甘愿耗时间在全盘打乱帝国的布局上、而不在意能否获得切实的战果,可是歌利亚必然还是想立足于地面的。能被战略性放弃的主基地只有一座,剩下的两座都会是更加难撬的硬钉子。他说话时仰着头脸,让遥远的天光映在他的眼睛里。

他先前所住的区域在攻坚中坍塌了,因而他也没有带领ZERO去看那地方原本的布局。他将一些藏在阴影中的焦灼不安悉数咽下,假装自己未曾经历过全靠精妙谎言保全自己的孤独困苦的日子。他在离开地下基地后又遮住脸面,压低声音说那段时间很是艰难,即使在做梦的时候都需要留神别露出太多破绽。他说那不是一段很好的回忆,但如果你想听,如果你开口要求我告诉你,我会说的。

所以这还是一个选择,朱雀意识到。鲁路修摆出这么一副坦诚的态度,同时要求他遵从本来的心念。这选择意味着更多东西,包括一些交换,以同样的态度回应过去,实则是在向他索要关于另一段孤独年岁的倾诉。他保持了片刻缄默,然后说也许再想想、再缓一缓,等一个适合私人谈话的时刻到来。他们毕竟还徘徊在不那么安全的地带,选在此时互诉衷肠并不够高明。

于是谈话又一次被押后了,他也数不清自己主动进行过多少次拖延推迟。他在欧洲停留了三天才回转日本,恰好得到北太平洋上的一次捷报。后续行动还没收尾,但鲁路修已经足够满意,并私下向那三人允诺了之后会举办一次小型的庆功会。ZERO依照惯例给了几句形式上的褒奖,扭头回去自己的休息间,开门便见到有位长发女性匍着身子占据了整面沙发座。她换回了绣有黑色骑士团纹样的黑色裙装打扮,鲁路修见到她这副模样时低哼了一声,扭头去了里间。他在关门前声称自己要对新获得的情报和时下战况做详细梳理,如果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聊再进来。“不了,我只想借一下你男朋友。”C.C.冲他的背影喊。门关上了,还伴着一声没好气的“那你随便”。

“我觉得他害羞了。”魔女这么宣称,一脸快活地坐起身来,“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儿多愁善感。”

朱雀盯着她看了片刻,将她的着装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设身处地思考了一下以鲁路修的立场乍一下看见数年前的情景重现会是个什么心情,想得有些头疼便放弃了继续追究。“距离你上次出现过去多久了?”他问她。他的记忆停留在她刚带着那几个孩子杀上门、没过太久又潇洒转身离开的时候,然而她摇了摇头,露出一脸促狭表情。

“我来这里有一阵了。”C.C.说,向他挤了下眼睛,“断断续续,时不时来留个一两天再离开。差不多有两个月了。你该加强审查了,ZERO大人,还是说你这阵子都在忙于跟前任修复关系谈情说爱,以至于连黑色骑士团内部的人员动向都疏忽了?”

“你私下找卡莲帮忙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朱雀指出这点,压下一抹苦笑而晃了晃脑袋,“真有趣,你居然没有直接踹开那栋房子的大门。”

“人一旦变多了,事情就容易变麻烦。我喜欢看热闹,但不太喜欢惹祸上身。”C.C.告诉他,低头打量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顺势玩了一会儿手指,“话是这么说,既然你邀请我了,今晚我可以去你家留宿吗?”

“不要问我。”朱雀简单回答,解开披风后在她身旁坐下了。魔女从他身侧攀附过来,手肘压到了他的肩膀上。

“现在不归你做主啦?”她拖长了腔调,歪下嘴角笑了一笑,“这样的话,我也不用去问鲁路修了。反正他也不能把我直接踢出门去。”

“说得就像你之前哪次闯进门时事前跟我打过招呼似的。”朱雀不咸不淡地说。C.C.摆着一脸无辜,他则无奈地翻了翻眼睑。“那么,这阵子你游来荡去是在做什么呢?”

“你不是对那个自以为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小男孩藏着的东西很感兴趣吗?我在帮忙研究他身上的小麻烦。”C.C.说,冲他皱了下鼻子,“别瞪我,是我让他先暂时保密的,他也同意了。不管怎么说,在得出确切结论之前,就算通知你和鲁路修也没什么用处。”

“对此我持保留意见。”朱雀回答她。他移开视线,沉吟片刻,手指拨弄了几下领巾的边角。“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编号X27就是那起发生在花园中的小冲突中不幸受伤的当事人,这点他已经了解到了。所谓的未痊愈的旧伤导致的行动不够灵便,带走并交还给鲁路修的一枚残破棋子,望向自己时有些惊惧后怕的眼神,想要捋清个中关键并不困难。那么有一些陈旧疑问也应当得到解释了,比如说在他枪击对方之后自己所感同身受的疼痛,如同被生生打断了骨头,在他奔袭过去预备了结麻烦时一瞬间向他袭来,不多时又如潮水般退去。那感受过于强烈真实,并不似他以往遭遇幻症时所发作的那些麻烦。

他当然没有受伤,一桩幻痛也没有留下过于长久的后遗症。一次奇异经历成为战事中的一段小插曲,在更多更迫切的问题向他追来的时候就很容易被按下不提了。但如果问题的根源来到他面前,将那些差些被忘记的事情翻出旧账来,他还是好奇地想要对此追查一番的。

然而新兵总是很忙碌,尤其在给他安排过去的临时导师是个暴脾气的情况下。几个月来菲利克斯在基地里成天耗在训练场当中,在着家时只顾着对丰盛的食物狼吞虎咽和呼呼大睡,就算想拉他问个清楚也没多少机会,而他自己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我帮忙解决了一部分问题,C.C.说,至少弄清楚了他的力量本质,然后引导它往更加正常的方面发展——是的,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那也不过是个诅咒的楔子。

“计划详情我也弄不清。你们备份了吉摩尔的资料吗?让人解析一番的话,也许能多知道一些细节。”她对他说,“至于现在,我先告诉你我所掌握的部分。”

 

Geass的契印原本是愿望的种子,神明降下的福祉,无论表现形式和最终结果如何,它的本意都是引发灵魂深处的希冀。然而事有例外,比如歌利亚本人并不具备一个伴身的契印,那一支派系长久以来都依靠遗迹与骸骨中引动的力量与残酷实验来塑造新的棋子。如此一来,成型的也不见得是纯粹的愿望,亦有可能是全然相反的诅咒与绝望。

人造的怨魂,无法正常使用也无法自控,栽种在X27体内的就是类似的东西。歌利亚的野心庞大,一旦决定制造自毁型的武器,甚至不惜将个体对世界本身的影响也一并扩大化。无论如何,他做到了,神谴计划中幸存下来的实验体拥有了那样的潜力,只可惜穹顶下并不具备一个经验丰富可帮忙引导的持印者,空有潜力却难以引动的话,进一步培养的成本就太过高昂了。

无法自控,C.C.说,为此他大概额外遭了不少白眼还吃了不少苦头。我不认为基地里的其它实验体就知道详细计划了,大家多半是真的认为他毫无用处,所以他们只会觉得“待在这小子身边就容易倒霉”。碰撞,情绪波动时的小打小闹,弄坏的物件,一旦他的能力逸散出来,能将这些都关联起来,包括他自身遭遇的疼痛,以及物体上损毁的痕迹。没有人知道原因,只会将所有变故和磕磕碰碰都归结为晦气。

然而控制力恰恰是与他的精神状态相关联的,一旦他摆脱了过多的负面情绪,周身便自然而然安稳了许多。抑制住失控的势头是一回事,能够按照意愿去引动生效又是另一回事。那并不是件易事,此前藉由濒死的恐惧才得以诱发出那般惊人的程度。因而持印的魔女在这时介入了,安抚他伤痕累累的灵魂,让他明白力量生效的形式,给他留下一个引子。

“我不是歌利亚那样的疯子,我并不想毁了他。”C.C.说,“传递感知,这是我帮助他去掌握的部分,也只有这一部分。如果将全部的投映能力都引发出来,就像他原本被期许的那样,把他塑造成能够燃烧现实世界的薪料……就这阵子我接触到的东西来看,他疯起来的程度可能跟你差不多,天知道那样的话他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她的言下之意中包含着一部分明显的指责,为此朱雀在面具下抿起一抹苦笑。他跟着她往训练区去,拐进分区的场地之外封闭的休息间。菲利克斯等候在里头,见到他随在C.C.身后进门时迅速从座椅中弹跳起来,拘谨地问了声好。朱雀在门扇关闭后才重新摘下面具,依照C.C.的意思,她能做的部分已经做完了,剩下的部分就是自主训练,而考虑到Geass力量的实质保密级别还算高,能够陪练并加以帮忙的人选就相当有限了。

“我跟这玩意打交道的次数是不少,但实质上理解到位的只有一个人的力量本质。”朱雀这么说,在扯下面罩时多搓了几下鼻尖,“意思是我可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有必要把我牵扯进来吗?”

“Geass对我来说不起作用,你也知道的。”C.C.声明道,“所以如果他想要进行更准确些的实验,我也不能当他的陪练对象。”

“非得是我?”

“你觉得鲁路修经得起折腾吗?”

“那卡莲呢?反正我也压根没跟谁结过契约,找卡莲来也一样吧?”

“卡莲还在记仇呢,说自己被这堆神神叨叨的细节给排挤在外的时间太长了,也没多大兴趣现在才参与进来。”C.C.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旋即摆上一脸不耐烦,“别推脱了。进了黑色骑士团好歹也是你的人手,你作为ZERO能不能多负责一点。”

“她跟你待一块的时间可比我多得多,犯得着为这种事记仇吗?”朱雀反驳她。旁边的男孩缩了缩脖子,这让朱雀放弃了抗争,以免让人误解自己是完全不乐意。“我怀疑你只是想伺机隔空殴打我。”他咕哝道,转过身去拍了拍菲利克斯的肩膀。

“不了,我完全可以直接殴打你。”魔女心平气和道,金色的眼睛转了一转,“不过你给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考虑到我直接上手摸的话肯定又会被鲁路修瞪的……喂,小家伙,能把这边这个垫子跟他的屁股给关联一下吗?”

“C.C.。”朱雀说。

“胸肌也可以。”

“C.C.。”

“测试而已,别这么小气嘛。”

“麻烦收敛一下你的骚扰行为,就算是间接的也不行。”

他们互相瞪了会儿眼,然后曾经一度毫无顾忌地在任何时候进出他住所的姑娘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所以你开始注意分寸了?比你前几年的表现好多了。”她称赞道,促狭地挤了挤眼睛,“鲁路修的回归对你的影响真够大的。”

朱雀转开头,以为她接下来会进行更多调侃,像是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套八点档戏路,之类之类的。他跟菲利克斯对上眼,后者给了他一个理解的眼神。这并没有让他感觉更好。

万幸C.C.还算收敛,她的兴趣很快就转移了。“说真的,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他其实是拥有Geass能力的?”她举手提问,好奇地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道。朱雀向后仰了下脖子,自觉提起旧事和自己的疑神疑鬼来并不是很好的主意。

“这个,”他慢吞吞地说,“说来话长……”

C.C.没有一直留在他们身边,接下来的几日里她一直在四处游荡,有时候状若无事地跟骑士团中一些旧识打个招呼。她的公众曝光率向来不高,知道她的来往去向的人并不很多,知道她一度混迹在上一任皇帝身边的人就更少,而实际的知情者们也不会过多为难她。就算遭到敌意也没什么,她是这么说的,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不死者有些时候从容得出奇,如今朱雀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留在基地里做些简单尝试,精神了许多的年轻人在他面前又恢复成怯生生的模样。“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菲利克斯说,为难地摆弄自己的手指。他的眼睛里始终是一片幽深黑色,捕捉不到什么异样光彩。他自己提出过一些可行性规划,比如说在胶着战中直接干扰军阵中心的人员,比如说在装甲骑接触时扰乱敌方驾驶员的行动,这一切假设都建立在测试能成功进行的前提下。感应关联的强度和方向性,范围是否局限于视野,以及其它一些尚未判明的要素——首先他得能够在自愿自主的情况下开启那道闸门。

“慢慢来。”朱雀安慰他,“战场上依靠的还是军队,热武器,用于战斗的大型机械,还有指挥者的决断力,就算是尖兵也不见得能单独扭转全部局势。如果你把你的能力运用好了,也许能在某些时候出奇制胜。不过大部分时候你都用不着去只身犯险,所以别给自己制造太多压力。”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某一刻用力一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随后他专注地盯着桌几上的一杯茶水,翻过自己的手掌,好像在隔空掂量着什么。他自顾自进行初步尝试时朱雀没有打扰他,抽空回了几道简讯,听得他小小吁了口气才又抬起头,问他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这一天剩下的练习时间里他们取得了一点儿微弱的进展,在男孩脸上都呈出些颓色的时候,ZERO注视着自己的一面手掌,感到被手套包覆的指缝间托着液体般潮湿沉坠的质感。

然而那征兆出现得不太稳定,并不能做到应用自如。几天内他们没有获得很大进展,有时候会出现一些静物沉置的触感,有时候则能传递来一些微弱的拍打,然而它们的出现往往毫无征兆,想要进行二次尝试也缺乏规律可循。万幸的是,在C.C.拍着胸脯担保过自己介入后至少不会弄出更严重的岔子的情况下,菲利克斯在截断感应这部分上做得还算得心应手,问题只在于断开联系后不见得能依照他的意愿去重新连接。

“……对不起。”在第三天的傍晚,抽出空档来的ZERO转身过去回完一个电话之后,蜷缩在扶手椅中的男孩低声说。朱雀正把变声器按回面具里,闻言而抬起头来,望向男孩黯淡无光的眼睛。

“为了什么?”

“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菲利克斯嘟哝道,单手按在自己的一侧眼睑上揉动,“我……在需要它开启的时候可能没办法及时……说不准只能碰运气。”

他闷闷不乐地蜷起肩膀,显得身形瘦窄了不少。朱雀垂手搭放他肩上,安慰性地拍了一拍。“你已经控制得不错了。”朱雀说,“本能与情绪间的调控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的情况和我所知道的那些拥有Geass的人不太一样,倒是更像需要进行意志方面的同调以制约自己所遭受到的影响……”

话到一半他怔住了,脑海中闪现过一丝灵感,细想下去觉得隐约有些道理。然而这方面的原理究竟是不是共通的,他也没个把握。他斟酌片刻,决计暂时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很熟悉,他想,对我来说已经很熟悉了。

“……现在我知道C.C.为什么要我来给你搭把手了。”他说,莞尔间轻轻摇头,“我们的实际情况不同,我的意见也不见得有帮助,但我就意志控制这方面大概有些心得。”

他低头看向面露茫然的年轻人,寻思起该从哪里开始讲述。自己所接受过的愿望、为鲁路修实现的愿望,诅咒缠身般困在他的精神当中,即便一早就有了解除的方法,他却已经接受它作为自己的一部分了。鲁路修向眼前的这一人讲述过那些往事吗,还是说那也是他不愿轻易向旁人提及的秘密之一?朱雀思索少顷,缓缓放平心绪,事到如今他已经能用相对柔和的口吻向人提起施加于自己的Geass了,然而想要完整表述依然是件不那么容易的事。

这意味着他需要回到过去的情境中去,回去他真正让那道力量伴随自己进行战斗的场合里,重新代入一个死者的身份,专属于暴君的零之骑士。他尝试回忆那时的感受,尝试从中寻找出一些要诀,却发现自己能给出的建议着实不多。许多东西是难以量化的,在涉及意识和情感时尤其如此。接受某个人愿望时的心情,将其视为自己职责时的心情,裹杂着过于复杂的遗恨、困苦和爱意。那些心情本该被埋葬了,他从坟穴中将它们翻掘而出,这过程比他想象的要轻松,但一时间他只能蹙眉凝望它们的影子,让自己的胸腔被其中一部分情感充溢,而无法对它们进行更加精确的描述。

他用尽可能清晰简短的方式讲解了自己的一部分经历,从抗拒到主动调用那道力量的过程,但在诀窍的部分犯了难。菲利克斯一脸云里雾里,仿佛并没有察觉到他在这部分的语焉不详有任何不妥。“让他对我使用一次Geass的话会有帮助吗?”菲利克斯说,垂头丧气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朱雀从他身上挪开视线,抬头望向一旁,玻璃窗上隐约映出了自己的脸孔。

ZERO注视着这张脸孔,数年过去后它呈现给他的镜像都没有很大改变,也许和一些老旧照片进行对比才会让他感到其间跨度,然而他并没有保留那些东西。这么久过去了,一度强制号令整座都城的皇帝从坟墓中爬回地表后动用那力量的次数屈指可数,仔细想来甚至有些不真切的恍惚感。然后他想起过去的交谈,关于赎罪的论点,这么久过去了,鲁路修并没有忘记他们原本的计划和内因,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比他更像是正常存活的一方。

“我很怀疑他还会不会在并非不得已的情况下动用他的眼睛。”他轻声说,单手抓住自己的心口,将衣料都攥出了褶皱。

 

再然后他们回到家中,依照口头约定举办了一个小型庆功会。

C.C.提来了大堆香槟,还有几个除了捣乱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纸炮。三个新兵意外地很吃活跃气氛的这一套,就连鲁路修也压下了看到一地拉花和彩色纸屑之后的不满神色。一整个过大的蛋糕是订购的,另一些点心则是他留在家中耐心烘烤提前准备好的。餐厅中一度吵吵嚷嚷相当热闹,这股热闹劲儿随着不知谁发起的愚蠢的奶油大战被引爆了,逐渐蔓延到了一层楼的整片空间里。

原本兴致不高的菲利克斯也被带动了情绪,陪着他的两个同伴以及脸蛋儿看上去反而最年轻的魔女一通疯闹。更晚的时候战火弥漫到了二层楼,一伙人挤去狄安娜的地盘也不知在折腾什么。菲利克斯逃下楼梯的时候,脸颊被唇膏给画花了,急匆匆地钻进盥洗间待了半晌才跑出来。鲁路修摇着头收拾一地残骸,朱雀则回到起居室中,瞪着电视屏幕上的生态纪录片兀自出神。

他看见极地的冰川开裂,呼啸的海洋与静谧的深渊,解说的话语钻入他的耳朵又迅速滑出,晃动的画面也没有给他留下过多实感。片刻后他起身去关了过亮的顶灯,留下窗边的一盏夜灯,让夜色静悄悄地攀爬到厅室中来。他的手指蹭过花期已过的植株展开的叶片,碰到根茎附近的一星泥土,柔软如触碰花朵的尸骸。背后有脚步声接近,他听出来人的身份,侧过身去对上男孩洗过的潮湿的面庞,望进那双夜色里有些骇人的纯黑的眼睛。

“呃……大人?”菲利克斯犹犹豫豫地开口。男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于紧张。

“在家的时候你可以放松一些。”

“朱雀。”他迅速改口,声音稍微提高半分,随后犹豫而期期艾艾地吐出他的来意,“我能不能……就是,我有个想法……”

他提出的方案有些异想天开,按理来说不该在当前这一步就付诸实践,但既然循规蹈矩的尝试并不能很容易见效,另辟蹊径也未尝不可。朱雀耐心听他说完,暗自评估了一下可行性,认为反正也不可能导致什么过于恶劣的结果,于是点头应下了。他们走至长沙发边落座,年轻人的面孔再度绷紧了,深呼吸了几次才看似冷静了几分。朱雀遥控关闭了电视屏幕,感到自己正被那双黧黑的眼睛看着。他将手中物件放下,安安分分端坐好了,等候身旁的人先一步动作。

“我可以……”菲利克斯小声道,征询性地伸出自己的手。朱雀应了一声,他才小心地将手掌搭放过来。有那么一瞬,这举动让朱雀想起昔日里目盲的女孩对亲近之人的作为,那时的娜娜莉只能依靠这样的触碰来探知更多她想知道的东西。这让他心下情绪愈发柔软,些微波澜不过持续片刻又归于沉寂。

编号X27的目的也与娜娜莉相仿,不过作用的形式完全不同。他的指掌触碰并起不到直接的关联作用,充其量是叫他得以清晰确认物件与人的存在实感。过往的几日里他也曾尝试这般操作,因而朱雀并不感到意外。有趣的是这一次的意图所在,不再是尝试传递普通的触觉感知,而是改为探索更深层次的变化。情绪上的涌动,表层意识的投映,他做不到窥测人心的程度,但简单的情感把控值得一试。

这比前几日的练习方向更为不可捉摸,归根究底是在探询一些无形无质的、接近灵魂本源的东西。朱雀对此不抱很大指望,但他认为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获得成功的话,哪怕只是一瞬,对于探明自己的心绪并加以理解也是有帮助的。他在夜灯拉下的模糊阴影中屏息静气,不愿打扰到面前的年轻人意识集中的过程。也许只过去了一秒,也许过去了更长,近前的黧黑双眼中倏忽闪过一抹诡光,不待他辨识个中色彩就迅速淡去了。

然而他很快被别的事引去了心神。他没有感到半分不妥,可面前的年轻人瞪大眼睛,毫无征兆地落下了眼泪。“……怎么……?”菲利克斯喃喃道,回过神来用力眨了眨眼。他的指尖有些发抖,他很快收回它们,蹙眉抵上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手则胡乱揩拭起眼角来。他的一番动作没能止住泪水,他看上去和朱雀本人差不多困惑。陪练的一方对现状过于不解,想要安慰又不知这桩变故的根源为何。

“出什么事了?你……”

他抓了些纸巾过来,菲利克斯还在手忙脚乱地尝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年轻人的呼吸紧促了几分,从捂住腹部的动作来看胃里也有些难受。他用力抽鼻子的时候鲁路修出现了,鬓角沾着汗水,一脸经过扫除摧残的疲态,见到当前场景又很快提步靠近了。“怎么回事?”他慌张发问。他笔直看向朱雀,后者把干净纸巾堆放到没止住落泪的年轻人膝头上,随后摊手示意自己也缺乏头绪。

“在做测试。”朱雀说,“他刚刚抓住我的手,然后就……”

他简要解释了几句,略过鲁路修已经知情的实验操作,直接谈及今晚的新的尝试。不管被骂不切实际还是操之过急都是他可预期的发展,可鲁路修怔怔望了他片刻,唇角浮起一个微妙而柔软的弧度。昏暗灯光下那双染深的紫色眼睛显得有些悲伤,但他分明是在笑着。他弯下腰,半是拍抚半是搂抱地摩挲了几下菲利克斯的肩膀,没有完全垂落的脸面上仍是那样的复杂表情。

“……鲁路修?”朱雀试探着呼唤。那人松开手臂,留下一面手掌搭在自行擦拭眼泪的年轻人肩上。他嘴唇翕动时像是酝酿了无数话语,末了只倾吐出寥寥数句。他将字音咬得很轻,却分明如擂鼓般有节奏地顿落了。

“那是,正常的,”他轻声说,“人类的情绪。”

他拍抚过去一度没有名姓的编号者的肩颈,像是在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太多了,负担也太重了。你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理解它们,这不是什么值得困扰的事。然后他抬起头,安静注视向真正拥有那些情绪的一人。那些虬结的、杂乱的、痛苦的部分,那些隐忍的、温柔的、不见天日的部分,活着的和死去的部分,本人已然习惯,投映到旁人身上便造就了这样的后果。然而鲁路修没有责怪他,鲁路修看向他的方式甚至裹带着一丁点儿欣喜的成分。“太好了。”他听见对方说,“你只是无法传达出来,而不是根本不再拥有它们……太好了。”

ZERO没有应声,他垂目望向自己的手掌,用目光描绘连续与断裂的纹路。投映者细微的抽泣声长久回荡在他耳边,让原本不甚困苦的空腔中滋生出一些鲜活真实的事物。作为活人的实感,生者的正常的喜怒哀乐。拖沓步奏,干扰心神,除去叫人变得软弱之外并没有太大用处。

但有人说“太好了”,他想那么它们还是被需要的。


TBC


我回来啦!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唐突周中更新,周末不见得有。

老实说我写这章的时候满脑子都是XFC……但仔细一想其实小蝴蝶好像也干过类似的事情?

如果有人看出了什么还请低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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