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设补完,可参照《A Shell Game》和《Battle for Immortality》进行阅读。
基于TV设定展开的后续,PTSD零雀与复活装失忆修。剧情所需会有部分OC作为配角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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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监视对象没有什么异常行动。打从年初他被转移至此起,他就没干过多少出格的事。起初他会感到紧张,不太信任所有人,对一些人使脸色,但他还是很听话。他在房间里看书,他在房间里分析战报,他取得歌利亚的一部分信任后给出一些建议,然后取得更充分的信任。他的脑子很好使,好像他所宣称的记忆丢失并没有影响到他在军略方面的敏锐程度。四月起他开始能走出房间,七月起他能够定期和阿勒夫的人取得联络,八月起他的脚步就踏入了指挥室,与此同时他的日常活动仍处在监视下。他并不提出反对意见,他按照要求去行事。受限的出行时间,受限的活动范围,看管在他房间之外的人选,他零星抱怨过几次,但没有表现出过于长久的抵触情绪。
“太精确了。”D15这么评价过他的具体表现。像是在演戏,每一分情绪的流露都恰到好处,完美契合他给自己缔造的角色设定。因为没有作为皇帝的记忆,于是不至于那般心高气傲;因为没有完全失去知识量的储备,于是尚有利用价值;因为契约的烙印沉睡了,于是无法启动原有的Geass。D15说他在撒谎,一个高明的骗子,虽然不知这般欺骗有何意义,但还是得小心为上。
D15用过了晚餐,也监视着皇帝用完了晚餐,日程总是如此。他在晚八点准时从座椅上起身,向前来轮班的人冷淡地一点头,不多招呼一声就自顾自走开了。X27很习惯他摆出的这副态度,基地里大多数实验体都对他保持相似的态度。失败品,废物,没必要栽培,无法参与出外任务,甚至不具备进一步的研究价值。打从自己走出槽皿的那一刻起,这些标签就烙在他身上了。要不是他手脚还算麻利,多少能干些苦役活儿,调配给他的资源或许在十年前就中断了。毫无意义,但也不能贸然死去,那么就避开大部分人,接下不需要太多人介入的活儿,不需要一双拥有特殊能力的眼睛也能勉强承担的活儿。比如说看守一些平日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比如说活在夜晚,不会出什么乱子,不会起更多冲突。
D15回头瞥来一眼,金绿色的眼睛令他想起街头巷尾跟他抢食的流浪猫,差不多凶厉,也不带多少人情味儿。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面见阳光用不着前往天井,食物和住所也得不到保障。他对那座城市的记忆相当淡薄,整方外面的世界都是一样。白日的监视者终于离开了,X27这才坐到空出的座椅上,将一枚小巧的通讯器挂上了耳际。房间里的住客盯着手中的平板,看得相当专注,单手托着形状削尖的下颌骨,整个人显得凌厉而苍白。
他在房间里一言不发,X27便也同样安静地盯着他瞧。不列颠尼亚的皇帝,上一任的,自己离开不列颠尼亚时还未即位,出身皇族的家伙在那时候大抵还在养尊处优,不可能知晓更为疾苦的困境。X27不了解太多关于地上的事情,他太久未去过那里了,对这一位皇帝的了解始于其转入吉摩尔之后旁人议论的只言片语。即使他后来接下了这桩夜间看守的活儿,闲来无聊可以查阅一些外界记载的信息,大致弄清了这位年轻暴君的主要事迹与万众瞩目下的死,也缺乏更为真实的概念。
穹顶下的实验体都懂得阅读,方便他们遵循规章制度,接受即时指示,这给他无事可做的夜晚里增添了一些打发时间的途径。皇帝在房间里阅读和外界有关的消息,X27在监视岗位上阅读外界和他有关的记录。X27看得很慢,理解起来也有些吃力,不能长久地集中精神,但横竖也找不到更有趣的事可做。他原本是这样想的,及至某一刻,房间里的人突然抬起头,笔直地看向了玻璃墙。
“菲利克斯。”皇帝说。
他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并未过度失真的、低哑柔和的声音。他分明不能透过这面墙看见任何东西,却还是执拗地望过来。又来了,X27皱起眉头。D15和C31都提起过,但要他来应付这个,可远比不乏外出机会的那两人要困难多了。这个名字,自说自话的方式。打扰人的方式。再过上几个月他也不见得能适应这些。外头来的人,自称不记得过往的人,一举一动都不同于养殖在穹顶下的无名棋卒。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来,平和目光下好似蛰伏着什么。X27不能很好地形容这感触,他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肩背,撇开了自己的视线。
“我知道你在听,菲利克斯。”皇帝低语道,“如果他们在北大西洋上空的计划顺利的话,七十二小时内我就该离开这里了。我不知道他们打算做到哪一步,也不知道自己能起到多大作用。假使一切顺利的话——我觉得不会那么顺利。”
他神情如常,自然随和,就像在同熟识的人进行一场普通的对话。他分明什么也看不见。X27仍然拧着眉头,瞪着玻璃墙内那张瘦削漂亮的脸孔看。“所以呢?”X27拨动了通讯器,叫自己的声音得以传递进去,“要我祝福你千万别死在外头吗?”
“不,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皇帝说。他从床尾起身,转去床侧,蹬掉鞋后惬意地坐靠上床头。“奥利弗会回嘴,狄安娜不感兴趣,你虽然两者皆有,但大多数时候还挺安静。那就听听吧,反正还没到正常睡眠时间,横竖也损失不了什么。”
闷得发慌,也没有更好的交谈对象。每次他都会强调这点,然后X27总会不情不愿地继续听他废话更多。打从他被困到这个意义不大的职岗上之后,就连走动巡查的自由都没了。多听些废话虽然毫无益处,好歹也能稍微打发些时间。次数多了之后X27觉得那家伙的处境某种程度上跟自己有些类似,不止这点,不止是寻不到一个能说话的朋友。他分神了一小会儿,皇帝则从沉默中提回精神,重新开了口。
“你知道我去不了‘外面’。”被监视的人坦然道。他头脑好使,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歌利亚不允许,我也不情愿。距离上一次战争结束的时间太短了,如果我真那么遭人记恨,没有人会这么容易忘记我的脸。我在外面的身份还是死者,目前来看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他一边讲着,一边和缓地发笑。他笑起来的模样是能讨人喜欢的那一类。“我不会去外面,我只是从一处穹顶下的空间转移到另一处。”
“希兰。”X27干巴巴地陈述道,“对外来者的审讯总是在那里进行。”
“嗯哼。一个中转站,一道保险机制。保密级别挺高,但万一出了岔子也不打紧。”皇帝说。他抬起头,目光稍稍向上偏移了半分。“你知道那里?我以为你从没离开过吉摩尔。”
“我没有,”X27说,“但我也不是一无所知。”
他喉咙里不太自在,这古怪感逐渐蔓延过全身。总是如此,被看守的人神情和缓地发言,尝试跟他沟通,就好像他们处在平等和睦的氛围里。不应如此。他瞪视着那张脸,分明属于死过一次的疯子,却比他能在穹顶下见到的其他任何人都更富有生气,仿佛被地表落下的一缕光所照耀着。异端,可恨,分明不再属于任何地方了,却也不将怨愤表显出来。皇帝抿起了嘴,目光飘游了片刻,好像在真心实意地思虑一些事情。
“奥利弗会跟我同行。”他说,“你会继续留在这里,对吗?”
“明知故问。”X27说。皇帝又笑了,那模样令人没法冲他发火。
“短则三天,长则一周。我们都会再回到这里来的。”他轻声说,“所以你也不用太想念我们。”
亲切的、自然的交谈方式,谈论的内容也是一样。就像人人都能同他亲近,除非他愿意尖锐刻薄到蓄意伤害谁的地步。太精确了。他投注目光的高度,微笑的方式,称呼旁人的方式。称呼自己的方式。菲利克斯,他说。X27没有那样的名字。从未离开过穹顶下的实验体不需要给自己填写伪造的身份,没有机会去扮演外界的角色。他从未拥有一个名字。
“菲利克斯。”曾经当过皇帝的疯子说,自顾自地将这个名字冠到他头上,“我们离开的这阵子,别再跟人打架了。”
“他们打不赢我。”X27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他攥住自己的手腕,拧住一寸尚未完全痊愈的伤疤。他身上的伤疤不少,给别人留下的更多。他身上的另一部分痕迹来自于刑罚,电击的烙痕。总是这样。皇帝仿佛能看见这些,他在玻璃后方轻轻叹气,目光温和地投注过来。
“但你总会受罚。”
“上头的惩罚力度还不如我揍下手的程度狠,横竖我也不亏。”
“主动惹祸上身并不明智,哪怕是对方先一步挑衅你的。”皇帝说,“我不希望看见有人把愤怒宣泄在无谓的争斗上。”
“你又懂得什么?你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X27反击道。他咬着牙,声音嘶嘶作响,混着尖锐的冷笑。“说了这么多,你以为你是谁?保护者吗?你才是被看管的那个。”
他回击过后单方面掐断了通话,他在牢笼外兀自气喘。这回皇帝沉默了许久,及至他平复了呼吸才重新开腔。“……抱歉。”皇帝这样说,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通常的关心罢了,只是你好像没法信任我。”
为什么要谈论信任呢?X27想。信任分明是毫无意义的把戏。
他低下头,为了转移注意力玩起了消除方块的游戏。房间里的人没再开口,专注回他自己的工作或消遣上,打发掉了余下的几个钟头,然后横跨过监视面,身形消失在拉门后去进行睡前洗漱。再晚些时,里头的灯光就熄灭了。得以陪伴夜间监视者的只剩下这一端不足明亮的惨白光源,以及他自己的呼吸声。
玻璃墙将声音和光线都隔绝开,即使将监听精度调整到最大,也无法将房间里的细微呼吸都传递出来。X27坐在光亮的这一侧,聆听着沉寂下去的整片黑暗。七十二小时内,他想。无关紧要。往前数去多少分秒日月,追溯到这个年头之前,他甚至不曾听闻过对方的名字。
此刻睡梦将他们隔开,如同他得以接下这桩任务后的每一个夜晚。囚徒说自己会离开,也一并说了回归的期间。他微笑的方式轻飘飘的,不很真切,倘若是个眼睛更好的人来,也许能看出更多东西。X27胡思乱想了一阵,旋即听见黑暗中隐约响起了什么。
“——。”
睡梦中的人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含混嘟囔。一句梦呓,低得没人能听清。X27盯着床铺上隆起的人躯形状,直至他久未动弹才慢慢放松了绷起的脊背。记不起过往,那便是没有了;用不了双眼,那便是作废了;无法真正令人认可,好似是注定的。看起来是身陷于和自己差不多可悲的境地,但假若这都是精心构造的假象。
太精确了,有人这么评价过。叫人卸下防备的细节,向人谈论信任的方式。假若他分明能够拥有一切,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了欺骗,为了隐藏,还是说——
令人厌恶的施舍。
夜晚的监视者望进黑暗里,那里存放的谜题对他来说太过困难了。
他抬起头来,看见那张脸。
属于年幼的男孩,遍布尖锐的抗拒,不合年岁的冰冷与烈火一并写在上头。远东的男孩,首相的儿子,双眼明亮如地盘遭了侵略后迸出凶性的兽类。自觉不被家人重视,缺乏同龄的友人,除去修行外也无事可做,如此这般不招人喜欢的男孩。他俯瞰下来时毫不掩饰敌意,单独一个眼神已经像是在驱逐。他俯瞰下来,踏着山道石板,额前散下细碎光斑。他的眼睛是草木的颜色。
那时的森林在歌唱,伴着风与蝉鸣,隐约的哨声和笛音。神社的巫女踏着木屐行过,手中坠着圆形的摇铃。远道而来的住客耗费很久才认识到这些,或许没那么长久,只是相较于他看向那男孩的节点而言有些后知后觉了。而后男孩便遥遥看着他,总是俯瞰向他,灵巧地攀上枝梢后垂挂下来,雨水淋湿的坡地上走在前端,踏踏攀爬上山道先一步到达尽头。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些,又拉近了些。凶色淡去了,野兽蛰伏了,成为一个可以悄悄交换夜话的亲昵之人。他们在原野上奔跑,越过裸露的泥土与丛立的花卉。青空下男孩先一步窜爬上坡顶,察觉到他落在后方时转身俯低。
“抓住我的手!”男孩喊道,“我拉你上来。”
落后的人也喃喃说了些什么,他自己不太听得清。他向上伸出手去,想要够着对方探来的指尖。近了一些、又近了一些。他看向上方,男孩的面目忽然模糊了,被一层厚重阴影沉沉覆盖。
他仰起头,看见湛蓝晴空。
夏日渐渐远去了,越过潮浪而来的是裹上凉意的风。他的手头空空,独自向下沉坠。那个影子离得很远,留在光的那一端,而他不断下落、下落,去往深渊之底,去往坟穴之中。他张开嘴,尝试唤出一个名字。他的声音卡死在喉中,压抑下了,固结成尖锐的针刺,咽下后叫他胸腔中都生疼起来。
“——……”
他沉浸在黑暗里,缓慢撑起眼睑,察觉到自己仰躺着,手掌堪堪向上探起半分,连小臂都未伸至空中。他在梦境余韵里浑浑噩噩困了许久,不知自己是何时又睡去的,或是在下一秒、新的白昼就已经到来了。
白昼对于深居于地下的穹顶基地没有意义,寻常的日夜更替只能从天井处窥得一二,尽管人们都拥有在那附近的活动期,却也对遥远的太阳缺乏实感。地下空间充斥着人造光源,实验体的作息根据普通计时进行调控。遵循规矩没什么坏处,尽管鲁路修并不能假装是自己其中的一员。
他的记忆并没有在沉睡中消湮,他花了好一阵子才确认这点。没有模糊不清的部分,没有伪造的痕迹。再完美的假象也有其破绽,他拥有过那样的经历,并尝试着用那份经验来进行自我鉴定。他记得他的出身,他的血亲,他的友人与仇敌,以及更多相识的人。他记得自己的死,他记得面具底下的人应当是谁。他的脑袋很安全,没有人能往里头塞进额外的东西。
这是他需要确认的第一步,第二步是确保没有人能从里头撬出更为危险的秘密。在没有弄清将他从死亡中拉回来的人有何目的时,太过精妙的谎言反而很容易触及一些危险的雷区。那么谎称失去记忆便是更为安全的法子了,随着时间推移他可以逐渐推定自己应当如何修饰自己的过往、再适当泄露出一些无害的部分。他是这么拿定主意的,只是在战争于当年六月爆发时悄悄拉长了这过程的期限。拖延久些、再久一些,不能提供太多有用的情报给战乱的始作俑者。既然穹顶下暂时没有得以针对记忆的Geass能力者,他这样的伪装就是安全的。
鲁路修再度醒来时,还不到换班的钟点。房间里安安静静,彼端的监视者一如既往并不打算隔着玻璃向他问安。他打亮灯光,掩住一个小哈欠,拖着脚步去洗了晨浴,然后在另一侧的池台前梳好末尾稍稍沾湿的头发。他扯开一绺打结的发梢时想起自己的梦,这份念想令他胃里不舒适地扭作一团。你什么都不应想,他叮嘱自己,你什么都不记得。不要呼唤任何人,不要说出那个名字。哪怕只是在梦境深处。
他着实常常梦见那个浑身都散布着尖锐敌意的男孩了,次数可能比他梦见那人另外的模样还要多些。对此他不感到奇怪。一墙之隔有一个属于夜晚的监视者,他见到那张脸的次数不很多,仅见到的几次都足够印象深刻。那个年轻人同他过去认识的那一人长相并不相似,五官上依稀可以辨识出一部分亚裔血统。根据狄安娜的陈述,X27来自潘德拉贡近郊的小镇,打从记事起就没有一个家人。扒过一阵垃圾桶,当过一阵偷儿,最后被搜罗种子的管事人员带回地下。一百个实验体里八十个人的故事都与此相似。没有值得人留意的地方,除了他看向别人的方式。鲁路修首次见到他时,他从蓬乱缠结的卷发遮掩下抬起头来,一双颜色过深、近似纯黑的眼睛黯淡无光,那不与鲁路修过去所知的任何人相似。
但他的脸上遍布尖锐抗拒,冰冷与烈火一并写在上头。
没有同龄友人的男孩。过去如此,现在依然。男孩长大了,长高到能够轻轻松松将挑衅者撂趴的程度,以此为自己挣得一些地位、也为此继续受罚。没有人向他伸出手,他也不去索求任何人。这副模样总会提醒起一些陈旧往事,兴许是受监视者有些多愁善感,兴许是人想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活下去总得寻到些念想。
鲁路修走回玻璃墙能窥视的区位里,已经换好了正常在白日所着的衣装。他将还干净的睡衣叠放好,将通讯器扣回耳际,随后顺手收拾了一道并没有多少杂物的房间。他指望有人能主动跟他说些什么,他看向墙壁即使他并不能看见任何东西。没有。没有声音,没有影像,没有哪怕只是一缕稀薄幻影的观感能切实贴近他。何苦呢,鲁路修嘲笑自己。反正他八成很快就能见到ZERO了。
比他预想的要快上太多,同时也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打从他知晓计划的那一刻起,他就料定了作为猎物被框定的那一人但若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所以就是这样了,他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吉摩尔,三号基地,他生活了足有大半年的地方。他会见到杀死自己的人,还要在监视下佯装不记得半点细节。他要见到那个人了,何必还寻求往日的一分幻影呢?
他要见到的是ZERO,也许正因如此。
鲁路修出神了太久,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得有些发僵了。他倒退着离开玻璃墙前方,顿坐回床角,手指摩挲鼻翼舒缓情绪。他的耳廓背侧有点疼,他的胸肋间某个地方也一样。幻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他平摊开手毫无仪态地半身倒回床铺上时,疼痛已经消弭于无形了,而他总算听见了今日的第一句人言。
“早上好啊,老头儿。”奥利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鲁路修看了眼钟点,兀自叹了口气。“截至下一次换班前就能收网了,所以今天我们可以一道等最终结果。”
“这是你今天打算走进门来跟我互相瞪眼至少十个钟头的意思吗?”
“怎么会呢。”奥利弗说,听上去心情还不错,“如果你想出门转转的话,下午两点左右你可以去一趟联络处。”
事实是他们一起用了两餐。虽然餐盘照旧是从专用口径递来的,也和往日一样乏善可陈,但这一位监视者心情颇好地主动走进房门来,给他提供了更多拌嘴的机会。当然了,这过程中监视者仍然开启着Geass,鲁路修不得不持续提着精神应对。有几次奥利弗都走神了,当他第二次走出房间时甚至轻轻哼着歌。等到他发话让鲁路修去联络处的时候,他的腔调确实和唱起来没多大区别。
还没到计划时间,他不能从联络处获取更多即时情报。歌利亚在另一端不痛不痒地闲扯了几句,问候他的身体状况,打探他的记忆恢复程度,暗示他尽早做好出行的准备。那之后鲁路修去天井附近的活动场走了一遭,抬起头仰望因遥远而分外虚幻的阳光,甚至不及活动场周围布设的人造光源温暖真切。在坟穴里待得再久一些就会习惯了,就能放下念想了。他曾经以为自己终究会做到那一步。而今转机过早地摆到他面前,令他禁不住有些恍惚。
他散心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而奥利弗尽管始终吊在他身后,却也没有过多敦促他早些回去房间。监视者的态度好得出奇,就好像他们往日的交谈不是大半都以互相指责和讥诮冷笑结束的。鲁路修回到房间里时,发色近银的女孩坐在他的床角,穿着和别的实验体无异的素净白衣。就在这时他耳边的通讯器响了,他的监视者说自己要离开一小会儿,委托房间里另一人临时帮忙看管他。
鲁路修还没来得及发问,通话就掐断了。他看向狄安娜,女孩轻轻点了点脑袋。“是真的。”她解释道,“定期述职,允许他离开岗位一时半刻。当然了,此前他也不会好心到告诉你这点,不然天知道你会不会利用这空档做点龌龊事。”
“我能做什么呢。”鲁路修干笑了一声,旋即疑惑地瞪向墙面,“他今天的心情是不是太好了点?”
“不奇怪。他被指派来看管你之后,困在这里也有大半年了。这期间他一次出外的机会都没有。”女孩说,“对于有机会去到外头的人来说,就算只是从笼子到另一个笼子,也比在同一个地方闷死值得期待。”
她在翻阅他的书本,修齐的、洗干净的指甲沿着字母一行一行下滑,落到他闲来批注的铅字上时不禁莞尔。样貌讨喜的暗杀者,哪方面的天赋都是绝佳,能力也与她的定位相匹配。她在穹顶下活得很好。她见过朝日,也见过鲜花,她只是无法长久地拥有它们。鲁路修凝视着她的容颜,她的样貌年龄和他过去认得的魔女相似。很年轻、很年轻,说话的口吻也那样常常伴着冷淡和厌烦。有时候她又更像是一个需要人宠坏的小妹妹,她精明到能够刻意装扮成那副无辜模样。笼子里的人常常戴着面具,她大抵是最清楚这点的人。狄安娜,初见的时候她是唯一愿意给出一个编号之外的称呼的人。狄安娜,目前是这个名字,截至这个身份在哪次任务里作废为止。你能拥有那么多面具,用不着卸下它们,记得按需更换就好。
“如果你不认为我们这趟行程会夭折,”鲁路修说,带着一点儿惋惜,“你不打算跟我道别吗?”
“别死在外头。”狄安娜说,头也没抬一下,“我会损失很多乐趣的。”
“前面那句话听起来像菲利克斯。”
“也就是说后面那句不像吧?毕竟那是个相当无趣的家伙。”
她翻了一页书,继续阅读小说里的信笺。年轻女子写给已经订婚的情人,谈及她在镇上方方面面的生活。她阅读时总是很仔细,即使在事后会声称那都是些没用的垃圾,却也背诵得出字里行间枫叶飘落的盛景。她会给自己保留下一些东西。“你不用有负担。”不待鲁路修回应她的评价,她又淡淡开口,“如果你死在外头了,我总能找到新乐子的。”
“真不留情面。”鲁路修苦笑道。女孩抿嘴笑了,轻轻哼了一声。
“你有这个打算,对吧?”她说,总算抽空向他瞥来一眼,“放心,奥利薇拉肯定没看出来。如果他看出来了,他可不会答应陪你走这一道。”
鲁路修摸了摸鼻尖儿,困惑于她从哪里窥得了这点。狄安娜说话时有种额外的信服力,她了解她的同类也的确比他更多。所以她说他原本的监视者没看出这点来,他便信了,只是仍不免有些忧虑。女孩摇了摇头,重新沉下目光,抬起腿脚晃荡了两下。
“换个说法吧,他就算看出来了,也没理解到点子上。那个呆子。”她陈述道,“他的学识不错,实际操作也还算行,理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见过的外面的人比他多,我见过你这样的眼睛。倒不是说能一眼看出来你是个骗子,但你谈起这趟行程时像是要卸下什么负担。你负担着什么呢?你什么都没了。”她笑起来,轻飘飘地贴近了一部分事实。“所以只能是这样了,你不打算活着回来。”
鲁路修耸起肩膀,没有否认。“只是一个想法。”他说,“我还没打定主意。”
“为什么?”女孩问他,“你在害怕吗,害怕和杀死你的人相会?”
“不是害怕。理论上我甚至对这件事没多少实感,记得吗?”鲁路修说。他皱起眉头,用惯用的说辞迅速带过这点之后开始思索具体的阐述方式。“应该是,怎么说呢——嗯,合理性。合理推断。”
他没在她身边坐下,退着脚步转开了身子。他的后背撞上墙壁,他倚靠在上头沉沉叹气。面孔精致如人偶的女孩向他望来,他撑起眼睑,良久才调整重心站稳在脚跟上,抱过单臂微微躬身。
“你喜欢戏剧,对吗?至少比其他人要喜欢。”
“唔嗯。”
“那么假想一下,戏剧里设置了一个暴君的角色。如果是悲剧,他会弑杀足够贤明的亲族,换来一片哭嚎;如果是喜剧,他会做些无关痛痒的错误决策,等待自己被正义的一方赶下高位的一刻到来;如果是荒诞剧,他会在那里享受荣华富贵,混淆评判的标准,做足够多的荒谬不经的事。”他慢慢说,“然后他总会被杀死。角色就是为此而存在,在合适的时候被杀死,那就是构设的意义。可能是与象征公义的人同归于尽,可能是被意料之外的人打败,可能是被更加荒诞的存在所替代。在外面流传的故事里,他死在英雄的剑下。”
他抱在身前的手侧转过来,如刀刃般轻轻一划,似割裂无形帷幕。随后他单膝点地,疲惫地支撑着自身的重量。他想起他的梦境,他坠落的形式。遥远的、不可触及的光。女孩安安静静注视着他,他的倦意从四肢百骸上浮,为她实际呈现剧演的意义。
“他是为此而存在的,英雄也是为此而存在的。”他低语道,裹挟着醇厚柔软的苦涩,“即使故事的结局被篡改了,也要以某种形式重新迎来终结。所以是啊,我不打算活着回来。如果既定的结局是那样的,我不打算违背它的规划。”
她所听见的是最后通牒,她花了一分钟去反复求证才确认这点。随后她板起了脸,严厉地将自己的答案抛掷回去:
“不行。”
“红月。”她面前的人说。声音压得比平时更低,警示意味浓厚。他确实可以以势压人。然而卡莲瞪了回去,一根指头戳向了那个碍眼的面具。会议室里剩余的几个骑士团成员缩着脖子绕过他们身侧,纷纷投以敬畏的目光,旋即“砰”地一下带上了大门。
“我说不行,我反对这个计划。其他人不反对只是因为他们没听明白你的意思。”卡莲厉声呵斥道,“你疯了吗?能够渗入的途径有那么多,你非得自己去走一趟?”
“能够渗入的途径只有两条,其中一条因为我们之间根本没有Geass能力者直接作废。”戴面具的男人说,“剩下的途径就是这样,你也清楚。我们得先送去一些饵钩,确保线能收回来,然后再谈风险性和回报率。有多少人自信能从特异能力者的包围中全身而退?”
“没有人,你也不行。”卡莲回击他,“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你也曾被Geass控制过?”
“不,确实有人比我更合适。和原先的教团扯得上关系,有特异能力傍身,还特别针对Geass能力者。可我也不知道这会儿他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躲着。”ZERO说,“至于我身上的Geass的残留影响……该说是护身符吧,反而给我增添了不少机会。”
他冷淡地提了这么一句,没有多么明显的语气变化。卡莲稍一愣神,他已经提步向大门走去了。她低哼一声,跟在他后头一路行去。“现在你把它当成祝福来看了?”她不依不饶道。戴面具的人歪了歪头,脚步生风,沿着长廊往电梯间的方向去了。
“别误会,那仍然是个诅咒。”电梯门关拢时他才回答她,“我就是那种愿意把诅咒当成底牌来用的人罢了。”
电梯往一层下降,他得乘内部快轨赶往四号场地。卡莲很清楚他随后的行程安排,也很清楚想要阻止的话最好是把他揍翻在电梯内,即使这样做像是渎职,事后追究起来也不是对自己全然不利。她咬着牙犹豫片刻,末了还是松开拳头。“好了,我很清楚你还是那么疯。”她恼火道,“如果你真的被关住了,或者干脆是死在里面了,可别说我没警告过。”
“所以你还是松口了?”ZERO说,语气里一丝意外成分都没有。他用这个声音以这副口吻说话显得相当可恨,让卡莲更想冲着他的小腿来上一脚。她将脚尖踩回地面,跟着他往快轨车的方向走去。
“说得好像我咬死不配合你就会放弃似的。”她说,“我不配合的话你就真的没救了,对于黑色骑士团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挤进同一间圆形车厢,五秒钟后它就开始在滑轨上疾驰了。“多谢。”ZERO说,面具冲着窗口的方向,“转告恰拉,让‘修士’待命。等到我发出指示时,它得随时做好出击准备。”
“所以你这是把说服拉克夏塔的任务交给我了?”
“她才不会提出反对意见。”他陈述道,“能获得新的战斗数据,她高兴还来不及。”
卡莲瞪着他的背影,他的衣领,他一路罩到后脑的面具后半截。他在说实话,他总是在说实话的。这比ZERO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时更令人气恼。他们到了预设的目的地,他跳出车厢往停机坪的方向走去。场地另一边正在对一些装甲骑进行检查,其中就包括他刚刚吩咐过的那一架。黑色的座驾,自然如此,能够选择的只有其性能水准与操作方式。他管它叫修士,不管是对内称呼还是对外宣传,黑色骑士团方面只能提起这个名字。一个代号,就像他自己所使用的。没有原本的名字,没有人需要知晓。
她不是完全的知情人,但她至少知道关于兵器的那部分。
“情报源自不列颠尼亚,对吗?”她说。ZERO侧转过身,她眯起双眼等待一个确切回答。他肯定有头绪,他有自己的情报源,也不至于迟钝到弄不清有谁想除掉自己。那份名单可能太长了,她不能说破这点。她想知道他的态度。
“骑士团内部也有不少人不情愿看到我回归这个位置吧。”ZERO说,“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红月。”
卡莲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膀慢慢松垮下来。算你有所警惕,她疲惫想道。那么至少问题不会出在这方面。“这就是树敌太多的结果。我可不会同情你。”她嘴上说着,冲他挥了挥手,“喂,可别把自己弄死了。”对方摊开双手,在乍响的提示鸣声中提高声音:
“别把我想得那么弱。”
“恰恰是因为没有人这么想,每回针对你去的袭击都是军队级别的。”卡莲无奈指出,“要不是你接受了那台装甲骑,去年八月你多半就没命了。上次的战斗记录有多夸张?你自己有概念吗?”
“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ZERO说,“如果真的是我怀疑的人选在推波助澜,那么他并不是我擅长对付的类型,他也没办法把我逼到死路。无需太过担心。”
他重新转过身,往登舰的方向去了。贰玖式小型空舰,快速机动,没有搭载任何装甲骑,本身造价不菲,但损失一艘也是在可承受范围内。一个布设好的局中局,风险过大,真要造成损失就难以估量了。卡莲本想说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该赌命,又想起更早之前的那个ZERO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走王棋,带阵势,引诱别人来将死自己。他最终连自己的死都掌握在手里。
这可不是值得效仿的方面,卡莲心想。她没法将这话说出来。“这是你决定亲身涉险的理由吗,想要尽早做个了断?”她这样问他,“还是C.C.告诉了你什么?”
她仍然跟在他身后,以至于他突然刹停脚步时差点撞到他的胳膊。“你见过她了?”ZERO反问道。他的声音僵硬刻板,听不出过多情绪变化。他在私下里维持这副状态已经有很久了,只除去必要的演讲场合才会尝试模仿更加慷慨激昂的腔调。卡莲垂首看他的衣褶,他袖口下捏起的手指。她想知道自己去拍拍他的手肘以示友好会换回什么结果,多半和拍打磐石没多大区别。
“没有。她给我发了电邮,只是问好,祝我们别被弄得过于焦头烂额。”她告诉他,“我觉得你收到的讯息应该更有价值一些。”
“难说。”ZERO模糊地咕哝道,“我跟她的关系一直不算太好。”
所以是了,卡莲确认道。知道更多,没准见过本人,至少说上了两句话。“她对你说了什么?”她问他。男人又向前走了,单手举到空中轻轻一摆,手掌向上摊起。
“‘坟墓被撬开了。’”他回答道,“‘确认一下幽灵的去向,这是必要的。’”
他向前去,独自前去,把别人都落在身后。坟墓被撬开了,他说。我们所能计算的死者有千千万万,你提到的是哪一个?困住你的那一个?红月卡莲望着他走远,心头猛一下揪紧,又因缺乏实感而平白放空了。她试图回忆某一个名字,他们之间鲜少讨论,他们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她记起的名字比一个更多。
“真愚蠢。”在空旷的回响声中,她隐约听见他低叹出的言语,“这种活儿她应该比我更拿手才是。”
TBC
因为有人问我就统一说一下,“OC发展不影响主CP感情线”的意思是“OC就不是拿来让原作人物谈恋爱的”,并不是我要搞路人强行涉足完了再圆回去这种剧情的意思,不要理解偏了。
黑色机的造型设定源于当初十周年搞的概念PV虽然我觉得不用解释大家也知道,自设出厂名是Lancelot Alterego一个狗屁游戏捏他,“修士”是用了原典兰卿在你王死了你桌散了之后看破红尘出家的梗。阿勒夫、吉摩尔,希伯来语数字的一和三;希兰,与所罗门建交的推罗王。这几个都是基地名称。至于歌利亚,在后文会具体解释。
农历新年第一更,结果年都过完了。不是我故意鸽,实在是爆字很严重。
最后继续进行不相关的插入广告:夏日本现货通贩中,智械危机paro收录,详细信息戳我。当前订单统一在年后进行发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