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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e to the Nirvana(05)

HP设定一周目(狮院雀&蛇院修):

→《Deep in Dreamland》 01-03 04-07

→《Farewell Duet》 01-07

HP设定二周目(蛇院雀&鹰院修):

→《Hymn to the Wind》 01 02 03 04 05 06 07

→《Inner Leaf》 01-07

→《Journey to the Mystery》 01 02 03 04 05 06 07

→《Knight Moves》 01-04 05-07

→本篇

二周目后日谈:

《Morning Glory》

《New Days-o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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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02 03 04

05

 

永恒之王死去之时,他的圣剑被最后的圆桌骑士投入湖中。

那属于广为人知的故事,或许是最末的一部分。一段传说在此落下帷幕,更多并未完篇的细枝末节也就不再广泛留存于记录里。于是人们仅知晓只言片语描绘而就的悲剧形式,病逝之人、背弃者与死者,手弑自己血亲的国王,经由诗篇传颂,又被传颂者本身篡改作另外的模样。

于是背弃者的故事以告别为终,永恒之王死后,王后挥别了曾经互表爱慕的骑士,终此一生再不得见。那骑士握着他的佩剑离去,离开所有幸存者、分崩离析的王国与荣光不再的卡美洛。他的坟墓所在无人知晓,唯有乡野间流传着他在步向孤独终老的路途时留下的行迹。

与龙相伴的女巫听过多少逸闻轶事,懂得如何去分辨最为接近真实的那一道线索。倾颓的石壁上铭刻着古老诗句,宣告着曾有远游者自没落的王朝而来,垂垂老矣时又踏上了返程的路途。不为寻求救赎,只为寻求最末的一星半点安宁。无人得知那旅途是否得以善终,昔年的忏悔者是否落定一个能令自己心安的结局。

他的骸骨不在湖中,因他自述不会去尝试前往梦境的彼端。然而他此去是为归还他的武器,湖中仙女所赠的另一柄圣剑。并无太阳的光辉,不属白昼的恩宠,剑刃流转处反如月光照映下的粼粼湖纹。圣剑阿隆戴特沉入它的由来之境,作为最初与最末的楔子。

那些留在石壁间的残缺行句或是由某一个无名的聆听者所留,或是兰斯洛特本人所留下的,现已无人能知晓事实真相了。行句末处记叙了他踏上往返路途的根因,那来自湖中的赠物力量与理想乡的门扉同源,倘若它长久流传于人世,阿瓦隆便终究算不得是将秘密闭锁于人心之间。所以他最终回去了那里,没有在湖中留下自己的骸骨,唯独将那柄楔子投入湖心,叫它沉坠在幻境边缘无人寻觅之处。歌唱的人鱼触不到它,溺水的过客望不见它,唯有知晓梦境所予的全部奥秘之人得以触碰,而漫长年岁间岛屿的看护者们并不知晓他最后的作为。于是阿隆戴特再未现世,及至这一日,由一个本不应触碰到这方地域上古老传说的外来者寻访到了它的真实样貌。

枢木朱雀整身挣出湖面的那一刻,手中握持的物件才算有了些确切的分量。它安静地随他上了岸去,随着他的一步踉跄而掉落在地。下一秒滩涂上迎面兜来一面厚实披风,一同到来的还有安抚性质优于实际意义的搀扶。他被推搡着去洗了个热水澡,被摁在火堆边灌下了整杯热巧克力,然后他才能抽空往不知何时已经清理一新的长剑上多瞟个一眼。没了石岩与深藻的覆盖,经了仔细的擦拭与些许打磨,古老的圣剑仍未褪去暗沉表色,却也隐隐然呈出几分锋锐来。

那东西并不是什么秘密武器,对于他们的突进也毫无益处。那不过是一样可供保底的物件,在最坏的境况下用于斩断退路。湖中圣剑阿隆戴特,既可替任意持有者打开通往幻境彼方的门扉,亦可斩断那理想乡与现界的关联本身。那是梦境之王的领域仅有的破绽,甚至算不得一处破绽、更应被称为浮空之物仅剩的锚点,锚点唯有力量同源的异物得以摧毁,一旦事情这样发生,永恒春日的花园也将成为无根的幻象,纵使不得完全溃散,也将永远飘荡于生者所居住的世界之外。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女巫说,你总会知晓应当如何去使用它的。

那是故事的最后一部分,没有被收录进虚幻美梦的一部分,关于背叛者的下场与最后的无用忏悔,个中被埋没的千载时光便算作最为严苛的一类惩戒了。寻找到它的人发出低叹,在火光中将它拾起。剑身上未积锈渍,在光亮映照下泓亮如水。一旦脱离开那片湖面,它的重量便与寻常的武器没什么分异了。朱雀再度仔细掂量起它的分量来,目光越过样式并不花哨、乃至略显粗笨的厚重柄端与开刃的剑锋。一点火星迸射到了表色暗沉的金属上,持剑者略一眯眼,旋即缓慢摇头。

“我对剑可没什么好记忆。”他说。

这些时日以来,先前困扰他的幻痛与噩梦症状都减轻了些,然而真要他掂量起某一把锋锐武器,所有曾被刻意驱逐开来的灾厄片段便都重返了。他站起来,轻描淡写地挥动臂膀,叫剑刃割裂开火焰形状。金属利刃的边缘镀上一层微薄暖光,很快又收敛消隐了去。常人皆认为巫师用不着这类东西,巫师最为强大的武器从来都只是咒术本身,然而这些以魔法铸造的兵器依然从遥远的幻想年间流传下来,伴以传说与先驱者的名姓,与战争牵连于一道。

朱雀又随意挥舞了几下剑身,挽了一小个剑花,而后重新坐回原位,将那东西平平置放回身侧地表。有人将手掌置放在他肩头,安抚似地拍了一拍。“我以为你多少修习过一些使用它们的法子。”鲁路修的声音说,“至少你看上去不会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比划——那之类的。”

“我学过。”朱雀说。C.C.在他对面打了个哈欠,宣布这几日操心过头需要早些休息去。她站起身时投注过来一道明亮目光,不待他辨清个中含义便半阖了眼睑。她的脚步消失在帐篷一侧,而另一人的手指游移到他的颈间,轻轻解开了厚重斗篷的系扣。

“嗯哼。”鲁路修说,“所以那并不是因为你担心会失手戳到自己的脚。”

“不是。”朱雀说。他试图以一个类似的玩笑回应,几经思索后仍然撇下了嘴角。“但,我是说……藤堂先生教我刀剑的用法时,也不过是在教导我应当去守护什么。”

他提到此前数年的代理监护人时胸口一痛,片刻后痛处便被轻飘飘的恍惚感所侵占了去。会被留下的人有很多,恩师与故友,所有未曾被卷入更为广阔的动乱的无辜者。在事态尚未恶化之时,要做出抛下这一切的抉择总是很难。“总是要有人拾起剑来的。”在他蹙起眉心时,鲁路修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哪怕你不再是个格兰芬多了,哪怕我们如今的境遇也与原先有了很大不同。”

“是啊。”朱雀说,“我想是吧。”

他的斗篷被解开了,摘到了一旁,搭在了某人的臂弯里。那人自后方给了他一个沉甸甸的拥抱,又一言不发地迈步离去了。及至杰雷米亚也从山洞外侧径直走往营帐之后,篝火映照的范域内只剩了他一人。朱雀伸出手去,握住了自己的魔杖而非一旁更为锋锐也更沉重的古老利器。他面前跳曜的光亮分散出暗色的一缕,然后是第二和第三。

如绳索,如长蛇,如细碎的锁链。它们攀爬至他腕臂上,并没有烧焦衣袖的边缘。如幻影,如无形绑缚,分明不会伤人分毫,却叫他隐隐感到血肉被侵蚀的苦痛。那终将发生,他对自己说。那是笃定的结局。

他在那里枯坐到午夜。

 

鲁路修终究是成为了知情者,虽则朱雀并未探明他通晓事物的界限。

或是基于女巫的讲述做出了猜测,十足谨慎且精明的那类猜测。他总是能将线索相串联,还原出无数种可能性,再专注于其中最贴近事实的一种。又或者他所能了解的零散碎屑皆尽源于他们相关联的梦境,毕竟在脱困后过于疲乏又不自觉放松心神的休养时日里,朱雀也无法笃定自己仍然能很好地全程封闭着脑袋。所以那人知晓了自己原本的未来,知晓了一把镶嵌红宝石的剑何以被带至最后的战场上。他言语间透露着犹疑不安与更多的故作轻松,这不是多难辨明的事。

他在晨间提及此前的行程,在古灵阁里遭遇的麻烦,他离开霍格沃茨之前深藏于古老密室中的东西以及毁掉那一两个小玩意的形式。然后他眨动眼睑,提及更多熟悉的名字。“我在伦敦找猫头鹰寄了封信。”他轻快道,“替你寄的,给藤堂先生。我告诉他你还安全。”他驻足在山洞入口处,向外侧天际望去。这一日没有雨雪下落,于是他们得以看见新年里惨白的太阳。

“你没必要替我做这些。”朱雀说。他看向对方尚且泛着健康血色的面颊,以为自己会感到困惑并试图探究更多。然而他在发言之余不过是安静瞧望着,思绪流转处尽被沉闷死寂所倾覆。他熟悉这类心境,他以为这一度被埋没了,而今却着实被唤醒了。他看向鲁路修,鲁路修向他微笑。

“换作你回去伦敦游荡的话,你也会替我给娜娜莉报平安的。”他听见那人说。

他所熟知的心境,那是在独自奔走的年间所养就的平静淡漠,不甚在意目标之外所有的细枝末节,也不甚在意自己会在哪一刻迎来终末。那终末的形式既是笃定的,更多变量也无法影响到它了。然而纵使如此,他仍然让片许思绪触碰到了对方真实的言下之意。

鲁路修知晓了许多事情,然而不包括最后的秘密。他知晓了他们之间存在的某种关联,却仍未明晰这关联生发的根本缘由。那三道誓言,三道枷锁,捆缚了一个能为他所窥探的灵魂,却叫他忽视了供他窥探的通道本身。所以他仍然以为自己会成为最后的死者,朱雀意识到。他以为最末的解决形式仍是叫他的性命终结于虚无。他以为自己无法再度回去更为广阔的世界中了,所以他这般询问。你会那样做吗?——你会替我向她道别吗?

假装并未听懂其间暗示并不困难,回应一句“我想她会更愿意听到你亲自送去的音讯”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朱雀垂下了眼睑,低声说了:“我会的。”他叫那不足真切的浅淡微笑湮没在视野剪去大半后的黑暗之间,他听见致谢,伴着那人亲昵的肢足动作而来。他想这不算是个谎言,自己本就不擅说谎、所幸这不是个谎言,只是这假设不会成真。

至少在最后,让你做完这样一个并不算喜悦的梦吧。

在这梦里你会死去,死在并未沦为死境的乐园深处。你会沉眠在永恒春日里,叫所有亲近之人都再寻觅不到你的尸骸。你会要我带走这一讯息,叫我去帮助别人遗忘,也许在许久以后某一刻也能举起魔杖抹去自己的记忆。你会希望事情这样发生,你会希望我得以好好存活。

倘若这梦境能留存到它不得不破碎的那一刻,也算是最后残存的慰藉了。

 

那么就来讲述一段即将被更改的故事吧。

在最原始的版本里,新成年不久的巫师结伴而行,从那座古老城堡里迈出,因它再难提供应需的庇佑。越狱者,摄魂怪,比摄魂怪更糟的东西。魔法部的高层沉寂了,傲罗组建的小队独立为自己的建制,没日没夜地在街上游荡,却无法阻止更多无辜者被卷入相应的灾难里。遥远的阿瓦隆,最后的理想乡,一个永久封存的梦境,飘摇在生者的世界外侧的瞭望之地,本身即是具象化的生机。一旦那地界蕴藏的力量转化为灾难与死亡的概念,打入世界的锚点处便会生发全然的死境。

象征死亡的迷雾蔓延了许久,草木枯败,游魂聚集。有人探入边界被撕裂开来的阿瓦隆,从那方地域带回了必要的消息。于是幸存者开始讨伐用以掌控此方地域的那座高塔,试图诛杀驻留在顶端维持咒法的那一人。那时荒芜之境已蔓延过海域,从岛屿扩散至北部的山丘。进征者因杀戮而倒卧在路途当中,身死后又以定格的面貌恒久徘徊于世间。

这便是连通死亡的含义,高塔上的男人说。古往今来皆尽如此。所有的野心家都曾妄图战胜它,却又因必将面对的现实而沮丧至几近发狂。任何连通死亡的器物与咒法都不过如此,只得唤回一个属于过去的幻影与自己相伴,于是死者与生者都不得解脱。然而他所求的并非挽回死亡,他更情愿去迎接它。

及至死雾弥散至整方世界,及至所有枯荣循环都归于沉寂,所有的死者都得以停留于旧世,而不至前往虚无的尽头。及至那一刻,无需再拼凑分裂而出的灵魂碎片,也能藉由贯通整方世界的死境法则而达成任意个体间无碍的交融了,如同根源的意识之海,如同灵魂化散世间前最后的悲叹与祝愿。那本不是件多么哀伤的事情,所以男人许下了这般心愿。

然而男人最终还是死去了。游荡的巫师们组成了建制,向被他说服的信众们举起了魔杖。沦为死境的昔日乐园中堆积起尸骸,那些由陌生至不足陌生的脸孔,师长与离去的友人。然后幽灵又被硬行唤回世间,沉默地伴随他们行进,最终围聚在高塔之底,发出唯属于死者的尖啸声。

所以在枢木朱雀最终离开那座高塔时,可供陪伴的旧识本就所剩无几了。在作为猎头者而独自游荡的年岁间,甚至连亡灵的声音都未能长久地陪伴他。

而今境况不同了。故事已然被改写了。阿瓦隆既非以那般极端的形式开启,生机也尚未从中湮灭。暗中凝聚于此的目光还不够多,阿瓦隆的秘密尚未公诸于世,而他的诸多友人与师长都停留在更为安全的地界上。

那本该成为令人犹疑的缘由之一,盖因他们还远远不至被逼入绝境——或许曾有生死攸关的一刻,但也不过是关乎个人。在此刻前往高塔意味着要与所有挂念者做出告别,意味着先一步抛下所有余下的人。但若那是值得的。

那应当是值得的。

他们约定了一个寒冷的晴日,他们在前一夜喝光了库存里不多的蜜酒。无人看守的篝火燃烧了一夜,居于一室的两人在黑暗中互相亲吻。他们触碰彼此的形式温缓而庄重,唯独在隐蔽处得以听闻细微的啜泣。末了他们各自无言地蜷缩在被褥下,朱雀阖拢眼睑,以为自己也会浸入最后一个漫长的梦。

没有梦境。他在昏昏沉沉的黑暗中浸至黎明,被唤醒时尚且有些头晕乏力。他睁眼后对上一双明亮金瞳,他听见那女人的沙哑言语。“如果你现在跟上去的话,”她说,“也许还不算太迟。”

朱雀从床头撑坐起来,匆匆套上了备好的长袍。你好像并不意外,C.C.说,就那家伙宁可独自解决一切这一点而论。“当然。”朱雀说,“至少这样我们就用不着用更惨烈的方式分开了。至少他以为是这样。”一道安神咒,他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意识到这在自己沉睡时很容易生效,所幸他对此并不算是全无防备。随后他另一侧额际处浸开一片清凉,这叫他迅速清醒了过来,并向正收回魔杖的女巫投以感激的一瞥。

“他叫我们在时机恰当时自外侧斩断通往阿瓦隆的路径。”C.C.平静道,“我想他的意思是我或者杰雷米亚。”

那是他的抉择。无论成败,无论其间爆发怎般冲突,无论他是否得以生还,但若将某个男人与其残余的所有灵魂碎片都收归于那方境域内,再切断某一处锚点,理想乡便将永远封闭、再爆发出怎般变故也不至影响到外界。他自持这般说辞,C.C.转述道,他认为这是最为保险的手段,倘若不考虑他本人的下场,或许还有那么半分道理。

“恐怕不至于这么简单。”而朱雀答道。

他看见她将长剑带至自己跟前,那帮助先行者开启门扉的锁匙,他本可以接过它、将它背负在身,然而他摇了头,说自己不能冒险将截断后路的机会交由一个甘愿赴死之人。女巫便笑了,说他一样是在自欺欺人,无论鲁路修的法子有多大成功的可能性,他都一样会前去阻拦的。“你们两个一旦独断专行起来,还真是很难分出个高下。”她这么评价道。朱雀耸起了肩膀,钻出营帐、走出山洞,在惨白阳光的照耀下踏入裸露的冻土里。

“你想陪我一同前去吗?”他背对着山洞发问。他听见C.C.笑了,她吹出长长一声唿哨,自己却没有多踏出一步。

“你在邀请我去做一次正式的道别吗?”她回答他,“不了。我经历过的追悼会实在太多了,实在不必要再多出这么一回。”

 

那么就来讲述被更改后的故事吧。

比如一个自认那良好的美梦并不适合自己的女巫,唤来了年轻的巨龙与他同行。他们早早起飞,在岛屿上空盘旋了一周,然后巨龙发出长吟,在他的指引下一头扎入映出晴蓝天空的湖心。他们翱翔在另一片天空下时,年轻的巫师越过展开的龙翼望向倒悬的高塔。他的头顶盛放着花卉的海洋,他及时张开的防卫咒语拦下了袭来的攻击。

他来到此地时一切还是旧貌,蔚蓝晴空与广袤茵草、尚未残损的高塔与不会枯萎的花。他举目望去不见死雾蔓延,然后他望见银色的凤凰。他在龙炎落地处望见新增的死者,一些死于炙烤,一些丧于咒命。那不全是他的手笔。

他听见巨龙发出咆哮,他的肩臂上多了裂伤,他从龙翼边侧跳下地面去,翻滚过一片柔软绿茵。鲜血浸过了他的衣袖,然而疼痛并不足叫他停下步伐。他在高塔底端寻到了腋下拄着长拐的杰雷米亚,那人魔银镶嵌的眼球费劲地转向他,嘴角歪斜地拉扯出难看笑容。

这是头一个尾随者,说自己不能放心一个孩子独自前来,即使从法律的界限上而言已算是成年,鲁路修所实际经历的仍然太少了。他那并非肉身、后天所铸的手掌已经齐根断去,完好的右手仍然艰难地举着魔杖。他看上去比后来者还要狼狈许多,半身倚靠在石砌的外墙上,寻常人类的那只眼睛看着天空。

“你觉得他知道有人在跟随他吗?”他喃喃道。朱雀一并回望向天空,望着那只在高处盘旋的美丽鸟儿,它在龙吟间歇发出悦耳的歌唱。它颀长美丽的脖颈伸展着,某一刻明确地将冠首向仰望者探来。歌唱停歇了片刻,而后再度响彻遥远的天空。

“他知道的。”朱雀说,撇下一抹苦笑,“他肯定不希望这样,多半会生气了。”

又一道龙炎喷射而出,将幸存的信众从他们近旁隔绝开来。杰雷米亚努力地绷直了背脊,然后朱雀将他拦下了。总有人会替你完成复仇,朱雀说,而且你的体力也不足以完成漫长的攀登了。男人迈出一半的足步僵硬了,死死瞪着了他的面孔。

他独自登上阶梯时仍然记着那眼神,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曾见过那只眼睛随其主人一并僵死、碾落在土地中的模样。他不记得那些死者的面貌,亦不知晓那些足以排成长列的名姓。所幸在这一次不会发生,所幸得以存活的人又会多出一个。总有人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此地,然而大多数故事都不应在此终结。

得以终结的只应有一人,他想。

他在攀登的时候,万千梦境都从他身侧掠过,这方乐园本身的记忆,仙女的琴弦与呓语,坐在花海中的巫师披散开来的白发。游船沿海而来,在滩涂上搁浅,永恒之王的遗躯在阳光下化为星尘。那些残碎图景在每一阶上向他涌来,在下一步迈出后又溃散去。末了他顿在最末一扇门前,望见了它的看守者。

“我没想到你能活到现在。”俾斯麦说。

 

在原本的故事里,布列塔尼亚原本的信众早已遵从命令四散去镇压他方,守卫在高塔周遭的不过是些后来的傀儡。俾斯麦·瓦尔德施泰因所看护的那个器物在高塔被攻破前已被摧毁,此后的败途又到来得过快,尔后男人便踏上了流亡的道路。事态还不至发展到那一步,朱雀抬头看他时,仍能隐约辨识出他颈前绳系的、新月形状的吊坠。很难说那东西是在维持着他的理智,还是在进一步摧毁它。

“那是我的台词。”朱雀说。他不再试图封闭自己的脑子,毫无惧色地望向对方。你看,他想,只由我们二人对决的话,我并不是需要逃窜的那一方。往昔如此,未来如此。不再有未来了,应当终结的都将终结在这一刻。

他举起魔杖,火焰咆哮着从顶端奔腾而出。空间在他们足底拉伸开来,石阶铺成峡谷与山脉,一步踏出后又到了更为奇诡的地界。他们在遍布幻境的空间中锁死彼此,踏着雷电飞行,又在暗中无声无息地割裂开声势浩大的凶物。比之以效率而论的生死搏杀,在此方空间的影响下,这更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决斗。然而不会有观众见证此事,唯有古老石壁印刻下破损痕迹。

然后在某一刻,幻境中被扭曲了距离与方位的门扉终究是不堪重负地垮塌了。从洞开的彼方内室里,隐隐约约传出了交谈的人声。我没有抹杀你的必要,年长的男人说,这才是你得以平安无事留在这里的缘由,而不是什么愚蠢的勇气。我的子嗣,我的血亲,我的灵魂所寄居的最后一隅。我没有抹杀你的理由,你也无需与我为敌。

而我能看见你想要的景象,年轻的巫师说。我看见世界沦为地狱的模样。

“地狱只取决于人为的定义。”男人说,“每一种定义都是可被改写的。”他的声音在流淌的火海中变得模糊,变为吊诡的低语。到了那时、到了万物得以规整之时,死亡和生命都将变得无用而无益。

格斗者在撑起无形甲胄时听见这些,煽动性的、哄劝似的话语句句传来。那是再无欺瞒的世界,那是再无别离的世界,那是无需为他人而忧心半分的世界。你听,男人说,你看,你转过头去。有人来了,看看他。看看枢木朱雀。

我以为你早已经受够这些了。

被指名的巫师咬紧了牙关,不确定自己当真愿意听到那人的回复。他将甲胄收拢,投掷出划破空间的标枪,刺入了对手的肩头。俾斯麦叫喊了一声,遁入乍现的雾障中隐匿了身形。朱雀略一眯眼,试图感知到对方确切的方位。他不算是被另两人的交谈分去了神,但他仍然得以听见那段交谈怎样继续发生。

“我正面对着最早犯下这些过错的人。”鲁路修说,“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说辞吗?”

那年轻的声音颤抖着,充溢着抗拒与悲哀。那悲哀跨越了歪曲的光影而来,经历了漫长年岁,一个男孩长大到足以与人对峙的地步,决绝地与过往划清了界限。朱雀低叹出声,试图叫魔杖指引到咒痕的下落。金松木的尖端迸射出微弱光亮,逐渐凝聚成一道不甚明晰的丝线。

质问终止了。风暴消减了。“有人能够截断通往阿瓦隆的路径。”那声音平静下来,宣告了他自作主张的打算,“我们都将永远封闭于此。你不会成功。你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那就让那个人去做吧。”男人说。他迸发出几声冷笑,那甚至能够叫人胆寒。“这地方存在得太久了,长久到它本身已经成为了生命与平衡的概念。即便被阻塞了通往我们的世界的路径,对它原始的构成进行拧转或破坏的话,也足以影响到另一端。若没有了锚点,那就从每一缕光亮、每一寸土地、每一滴海水开始浸透,而时间能够带来的变化会就此衰亡。”他的声音伴着隆隆雷鸣,伴着不详的震颤,“你大可以等待,鲁路修。等我寻找到改变它根源的形式之后,再看看外边的世界会不会迎来下一个春天。”

登塔之人将魔杖高高举起,第二只凤凰从他杖尖出现,冲着某一方向发出尖厉啼鸣。先前若隐若现的光芒丝线变得明亮而灼热,在安宁中驱散了周遭幻象,叫塔内空间逐渐表露出原本的样貌。他们仍然伫立于不同高度的石阶上,破损的门洞前站立着最后的护卫。光线串连的彼端扎在他肩头伤处,入肉处开始烧灼起炽热的白色火焰。那一刻他咧开嘴角,眼目里猩红光芒流转,仿佛再度预见了某些足够有趣的事情。

“我不会畏惧死亡。”俾斯麦说。没有更为漫长的奔走追逐,没有刻意引导的穷途末路,男人阖拢了双眼,挂着古怪的、诅咒似的笑容被火焰吞没了。那火焰将他周身一切都吞噬殆尽,连同他所携带留存的一方器物也炭化开裂、迸为尘屑。被他几度以相似的目光所注视之人轻轻喘息,暗叹着迈过了那堆灰烬。

“我不会为任何事情感激你。”他说。

 

门洞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宛如流淌着群星,往任意一处望去都能看见观念所指的过往与未来。此地的运作形式还未被破解,恐怕常人终其一生也未见得能窥见它原本的奥秘。朱雀只见过它残损后的模样,但他此刻也没有观摩奇景的闲暇时光。无数光点在远处湮灭,又凝聚出了新的云雾。凤凰发出柔和的鸣叫声,为他引出在纷乱辽阔的景象中通往他寻觅之人的道路。

他望去时,那父亲正扼着儿子的脖颈,而年轻人的魔杖抵在他胸膛上。他们僵持间似乎还未发现另一人的存在,于是朱雀及时地挥动魔杖,叫一道不详绿光横空飞过。他不知那光芒流窜的速度是过快还是过慢,他听见恼怒的嘶吼声,然而即使查尔斯在最后一刻转过了身,那道咒语依然击中了他的后心。

他倒下时,朱雀瞥见他胸口处亦有一小片烧灼痕迹。很难判定究竟是哪方的攻击算是先制,最后又是谁的手笔真正生效了。“……你不用做这些的。”剩下的那人说。朱雀向他看去,对上他用力眨动的、不知是否过于湿润的紫色眼睛。

“总是由我来做的,这样还要好些。”朱雀告诉他,“死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没有必要叫你多分担一个。”

鲁路修轻轻笑了,迈步向他走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迅速缩近,寰宇的幽光从周身褪去,逐渐呈出实质的形廓。“我猜,”鲁路修说,停驻在他身前数步之遥,“这不是该说‘皆大欢喜’的时候。”

他闭了会儿眼,用力摁上了自己的心口,蹙起眉心仿佛在试图感知什么。朱雀维持着沉默,不欲在这一刻率先拆穿安宁表象。他的守护神在上方盘旋,停止了与塔外的那一个遥遥相应的歌唱。片刻后鲁路修复睁开眼,掀起一抹微妙的浅淡笑意。

“我以为C.C.能多瞒你一会儿。”他说。

“如果她像原本那样认识你更久的话,也许吧。”朱雀回答他,“但就这回论,她不打算隐瞒我更多事了。”

他们能够靠得更近,将彼此拉入一个拥抱,在各自都勉强算是劫后余生的时刻,这举动本该是恰当的。然而他们谨慎而默契地维持着那点儿间距,似乎还想更加长久地去注视彼此的面孔。

“我以为你是想让我来执剑。”朱雀说。

“而我以为你不会答允。”鲁路修说。

“如果叫我从阿瓦隆内侧来挥动它的话,也许我会的。”

“那就是我所不能允许的走向了。”鲁路修说。他轻轻摇头,嘴唇拼凑出一些不成形的残缺词句。你不消将自己埋葬于此,你不消将自己封入不为人知的坟墓。“你没有带它前来。”末了他说,探究地挑起一侧眉梢。

“我没有。”朱雀答道,平平摊开了双手,示意自己除去魔杖外再未携带别的物件,“如果事情能以巫师的形式结束,剑也不至于在这一刻就参与进来。”

他感到对方的目光扫过自己周身,从冠顶到肩骨的形状,从肢足到垂落的衣角。他背后和腰间都未携着新制的剑鞘,于是那道目光变得释然了。“那么,”他听见轻声呢喃,“这就到了终结的时候了。”鲁路修终于走得更近,足尖略微抵着了他的。“魂器。”

“是的,魂器。”朱雀说,“为了杜绝后患,非得这么做不可。”

他抬起腕臂,虚揽住对方身侧。鲁路修倾首过来,面色稍稍苍白了些,眼神却逐渐凝聚锐利了。“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来了,彻底杜绝后患是明智的。”鲁路修说,声音低微,“由你来做?”

“由我来做。”朱雀重复道,随之颔首,“一切必须在这一日终结。”

他听见细微笑声,藏匿于近在咫尺的呼吸中,倾吐在他面颊与嘴唇上。“也是。”鲁路修说,声音柔和下来,“即使你不先一步提出来,想必我也会开口要求你这样做吧。”

然而我们所以为的结局必然不引往同一个方向,朱雀想。我会用尽全力去祈愿,叫它不至前往你所以为的方向。

他们交叠了一个拥抱,埋首于彼此的肩颈之际。鲁路修将魔杖的指向调转朝外,而朱雀安静地将自己的杖尖抵着了他的后心。他们身躯相贴,足以圈住彼此的重心,隐约能触碰到另一人的心跳。跨越时间的旅者发出无声喟叹,在他在胸腔中酝酿那句咒文、那句向自己告死的话语之时,周遭散碎的星辰终于完全淡去,呈出简朴裸露的石壁来。

而在他头颅当中、在身躯深处,或是根植灵魂的部位,火焰开始烧灼了。

三道锁链,三道誓言的约束,一道命令所战为忠诚,一道命令他不经允许都不得死去,一道命令他取走下令者的性命。其一因过多的隐瞒与自主行事而不再作数,其二因他内在的抉择而不再作数。那原本都是高明的文字游戏,不经引动也不至将人吞噬,然而事态行进至此,便也再无压制的必要了。

于是锁链碎裂了,迸射出点点星火,炙烤着五脏六腑,缓慢而不容阻挡地从内里侵蚀了血肉与骨头。然而那苦痛来得突兀、蔓延得平缓,反倒叫人不至于为此发出异样声息。“那会很疼吗?”在朱雀辨识着那濒近崩碎的怪异体感时,他听见耳畔传来问话。那问话的语气相当罕见,天真得如同孩童,平淡得如同垂暮老者。他阖拢眼睑时思及遥远殊途,并未降临于己身的死亡总会留下些什么,一片哀思,一道涣散的光。

“会留下伤痕。”他回答道,“我不知道它还会不会痛。”

然后他终于念出那一句死咒,他相信它不会对预设的目标生效。他还记得女巫的话语,用看透漫长时光的淡漠口吻怜悯地向自己阐述。你要爱他,她说,你要以你全部的性命为代价、不顾一切地去爱他,你要做好牺牲己身一切的准备,你要用你本身的性命去为他构筑屏障。他想自己大抵是能做到的、必将是已做到了。

因为第三道誓言在此刻应声而碎,最后一道锁链也化为燃烧的火种,裹缚了他的意识,阻隔了他的感官,连近在咫尺的身躯触碰都不再真切。他仅悬着一线真切重量,直至对外界的感知完全消退而去。我经历过这个,他想。只是这一次,在所有挽回的尝试都走至尽头后,他才终于落得了应有的结局。

凤凰没有再继续歌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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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知道我是真的不会写西幻了。垃圾型月,毁我打戏写作力。

所以说捞起来的剑确实不是咖喱棒,是兰卿的无毁湖光。今天就开剑兰池了,拼死更新以便奶自己一口。

再就……还有啥要说的吗,困得神志不清想不起来了……

祝我生日快乐!虽然原定的自生贺并不是这篇不过没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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